第13章
第十三章
“談華卿!你究竟跟不跟我回去!你有沒有良心,跑這勞什子都城,做什麽狗屁富貴戶。”
“你又病怏怏,都沒幾年好活,這都城的水又黑又髒,你陷進去了,焉能幹淨!?焉能還有命?!”
談華卿嘆息一聲,“我心中有分寸。”
“分寸!”師從舟捶了捶桌子,氣得直接把茶潑到了他臉上,“你是昏了頭!師父辛辛苦苦教導你,不是讓你來這污泥濁水裏滾一遭的!”
茶水從談華卿臉上緩緩沒入衣領,濡濕了一大片,可他的表情還是沒有任何變化,也并不生氣,他擦了擦叆叇上的茶水,重新戴上,一雙灰眸靜靜望着師從舟。
“你該走了,替我好好照顧師父,師弟。”
師從舟猛然僵住,他與談華卿相處十餘年,都只聽過他喊一次,一次是師父把他帶回去的時候,而現在,他又将這兩個字脫口而出。
他突然很想上前去敲開談華卿的腦子,看看他究竟他想什麽,他這般優秀,師父的得意弟子,就連他也暗暗嫉妒過很多次,偏偏這人,還是來了都城,不僅打算入仕,還打算為這爛泥扶不上牆的朝廷效命!
而且還要為此娶一位公主,他不信談華卿是因為喜歡才娶,他了解他,他這個人就是鐵做的木頭人,不會動情的。
所以,又是為了仕途。
仕途!前程!
為什麽!
師從舟捏着扇骨,用力到指尖泛白,憤憤道:“師父不是我一個人的師父,你還是自己去照顧吧!”他甩袖離開,氣得像一團即将爆炸的火烈雲,本來是快步走,後來直接跑了起來。
宋之妄剛好看到一個拿着折扇的男子從小院跑出來,微微皺了皺眉,他看了看小院,下馬詢問,“剛剛那是誰?”
侍衛牽着馬,恭敬回答,“是公子的客人,姓師。”
Advertisement
談華卿起身回了房間重新換了一套衣服,剛換好一出門,就見宋之妄穿了一身男裝站在院中。
乍然看那背影,可不就是個男子。
談華卿對此心知肚明,他第一次接觸便發現了,但他并不在意。
一雙豔色過人的臉轉了過來,那對帶着厲色的桃花眼彎成月牙。
宋之妄朝他跑了過來,挽着他的手,像是在撒嬌,他說:“華卿,今晚我在這裏睡好不好?”
談華卿避開他灼熱的目光,将手抽了出來,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不行,殿下回去吧。”
宋之妄對這個回答也沒什麽感覺了,雖然他真的很想留宿在這裏,夜夜聞着昙花香入眠。
但他不會逼迫談華卿,華卿說不行,就是不行,是他太急躁了。
最後,宋之妄還是在這裏用了晚飯。
晚飯時,無論他怎麽殷勤,關心談華卿,給談華卿夾菜,談華卿都淡淡的,不笑不太說話,也不吃他夾的菜。
臨走的時候,他回頭看向談華卿,卻發現他也正看着自己,他一身素白衣裳,融入夜色之中,如清冷幹淨的月,垂落在人間,叆叇之下的那雙灰眸,無悲無喜,平靜無波,他入神明,随時都會回到天界神宮一般。
常常,他看談華卿都是這種感覺,他隐隐知道,他是留不住談華卿的。
而,談華卿也不會為他留下。
“華卿,我走了,”宋之妄騎上馬,朝談華卿說,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問出這話卻帶着一股不撞南牆不死心的執拗。
他希望談華卿能留下他。
或者對他特別吧。
但談華卿卻如往常一般道:“殿下,慢走。”
沒有多餘的表情,沒有多餘的動容,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關心,宋之妄都沒看到。
談華卿不知道,要是他能對宋之妄笑一笑,宋之妄都能把命給了他去。
一股怒氣莫名在宋之妄心中升騰起來,他也賭氣,不回頭看談華卿。
他內心仿佛囚了一頭兇獸,在裏頭發狂逃竄,心煩意亂地策馬奔騰在都城的街道上,本來準備回公主府,最後徑直出了城門。
他的心意昭然若揭,他不信談華卿看不出來,偏偏,又為何不說一句軟和話,為何還是那麽冷冷淡淡,尤其是今日,上午還彈琴給他聽,下午就像是變了個人,對他格外冷淡。
宋之妄越想越鑽牛角尖,滿腔熱情被這一捧雪澆滅了。
十裏之外的暗莊燃着無數火把,敞亮的像是白天一樣,這裏的人衣着打扮也頗為獨特。
無論男女老少右耳垂都會戴一串流蘇,兩旁路上還擺着各種小吃,精致漂亮少見的很,只是商販看着都有些吓人,但若是在這裏買一買小吃,定是要被人宰出天價的。
還有酒樓楚館,歌舞妓女,占地廣闊,雖然沒有都城大,卻如同都城的縮小版,但中心有一個圓形擂臺賭場,他們以搏殺為賭,以金錢性命為注。
不死不休,上一次賭場,可能就下不來了。
宋之妄第一次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個貴公子因為看上一個燈籠,活生生地被宰了一百兩。
偏偏那人還沒辦法,想要逃跑,就被穿着紅衣的人按住了,必須得付,不付,就留下命來。
盡管如此,還是有絡繹不絕的人來到暗莊,因為在這裏,沒有法律沒有秩序,所有的一切都只聽四位莊主的規定,人的欲望是沒有下限的,只會一點一點被無窮放大。
宋之妄,拿起面具戴上,一把扔了帷帽,熟練地把馬停在酒樓門前,叫了一壺烈酒。
小二聽到吩咐立刻端了壺酒來,“喲,客官又是您啊!”
他看到宋之妄戴的黑色面具,當即就愣住了,眼珠子轉了轉,一臉谄媚道:“今兒個賭臺上剛剛開始呢,是天玄二十人的賭臺,他們老大和那兀鹫也是齊名的人物,貴人……。”
宋之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卻沒有動一口,扔了個銀錠過去,語氣冰冷自帶殺氣,“滾,別來煩我。”
“……是,”小二拿着手裏的錢,悻悻退下,餘光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宋之妄坐在二樓,手指點着桌子,無法忽略心裏頭的不舒服,他腦海裏全是談華卿。
忽然,他猛然起身,站到另一邊
一道箭刃劃破黑夜,從二樓的窗戶口直直朝他襲來,箭勢如風,快如閃電,死死地釘在身後的牆壁,而牆壁被這箭瞬間侵蝕。
這種需要死力的箭傷不了他半分,畢竟在他待過的世界,所有的一切武器都可以精準定位,一殺斃命。
宋之妄看着箭上的毒,露出嘲諷的笑,這點小伎倆,看不上誰呢。
砰的幾聲,十幾個身穿黑衣服從不同的窗戶跳了進來,引得二樓都震了震,他們蒙着臉,手持雁翎刀,各個殺氣騰騰,不是普通打手,是死士。
其他喝酒的人都心照不宣躲到一旁看熱鬧去了,還捧着瓜子剝,這樣的事在暗莊太常見了,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所以他們非但不害怕,反而有些興致高漲。
來人不說廢話,一聲令下,就朝着宋之妄襲來,動作快準狠,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宋之妄正心裏憋着氣沒處發。
他動了動手腕,撕開自己衣服上的布,包裹住手,在那些人沖向他之前,迅速地将牆上的箭拔了下來。
他們人多,但宋之妄卻更狠,更淩厲更快,動作之熟練,簡直就像是刻進骨子裏頭。
吃瓜子的人瞠目結舌,瓜子也不吃了,其他三樓的人聽到動靜也齊齊聚在三樓圍欄那邊望着,眼神裏滿是驚駭。
不一會整層二樓都圍滿了人,就連剛剛的小二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幕,吓得牙齒都在打顫。
“老天,這是哪裏來的人,”一個富貴的少年郎驚呼起來,捂着眼睛不敢看,可細看他的五指沒有并攏。
“看起來,那些黑衣人應該是來尋那帶黑色面具的麻煩,結果反而被殺了,”另一個較高的少年慢悠悠地解釋道。
身着黃衣的少年,心中是真的害怕,他扯了扯旁邊那個富貴的,低聲道:“我們回去吧,再不回去,嬷嬷該尋我們了。”
“瀾瀾,你害怕?”較高的少年詢問。
卓瀾點點頭,眼中有些着急,“桉哥,陪我回去好不好?”
打扮富貴的沒好氣道:“怎麽每次都這麽掃興,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就好了,桉哥又不是你嬷嬷。”
“我……,”卓瀾委屈地低着頭。
江與桉摸了摸他的頭發,嘆氣一聲,“我們看完就回去了,行嗎?”
“……好吧。”
二樓,宋之妄狠狠地把箭插進最後一個人脖子裏,那人死死瞪大眼睛,身體劇烈抽搐了下,就沒了生息。
其他四散的全都是黑衣人的屍體,宋之妄看着滿身都是血,但頂多是衣服髒了,沒有受傷,他也不覺得累,心中反而隐隐覺得暢快。
離開時,周圍人都對他退避三舍,避之不及,宋之妄并不知道,這件事,也讓他徹底在暗莊名聲大噪。
他駕馬來到暗莊外頭,聞着身上的味道有些惡心,直接脫了外套,一把火燒了,沒有留下痕跡,然後,直奔小院去。
他要見談華卿,非見不可。
而此時小院,小灼心驚肉跳,望着突然出現在院內的談華卿,上前也不是,離開也不是,只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談華卿手裏還拿着匕首,只要他傷害自己,他就馬上上去。
“公主來了,”院外的荷盞本已睡下,聽到守門的侍衛來報,急匆匆就來見小灼,她也不敢進去,因為談華卿不喜歡院裏人多。
小灼看了眼談華卿,朝她搖搖頭,“你就說公子睡下了,請公主回去吧。”
“……是,”荷盞應了句,剛回頭就看見宋之妄大步走來,急急道:“小灼,公主到了。”
小灼立刻跑到院門口,堵住了宋之妄,他已經不那麽害怕這位公主了,“公主殿下,公子已經睡下了,您請回吧。”
“你可知道欺騙本宮是什麽大罪?”宋之妄分明聞見了談華卿身上的昙花味,他就在他十米處。
這人在撒謊。
小灼心頭一緊,梗着脖子繼續道:“公子…他……他真的睡了。”
“他睡了,我就不能看他?”宋之妄直覺他不對勁,眼神躲閃,說話猶猶豫豫,莫不是談華卿,出了什麽事。
宋之妄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荷盞,把他拉走。”
小灼扒拉着院門,正想叫出聲,讓談華卿醒來,就被荷盞捂住了嘴,還有兩個婢女拖着他離開。
荷盞在他耳邊小聲說,“別叫了,你再吵,公主就要不高興了。”
小灼蹬着腿嗚嗚咽咽,看着宋之妄進了院門,當即面如死灰。
直到離小院十米開外,荷盞才讓人放了他。
突然間一道凄厲痛苦的喊聲從小院傳來,吓得所有人都呆住了,仔細一聽,好像是“母親”?
衆人下意識回頭看,小灼擔心的不得了,拔腿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