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被派去監視的人全都死了,步桑律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的視線落在地上那幾具嘴唇發紫臉色泛白的屍體,“擅長用毒,倒像是流西一派的手段。”
“再去查查,昨日晚上公主府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用虛虛地用手蓋住眼睛,眼底一片晦暗,死死壓抑着怒氣。
砰——的一聲。
步桑律掀翻了桌子,他眼底猩紅,朝着跪在地上幾人大聲嘶吼,“查!都給我查!把公主中毒之後的事全都給我查清楚!”
幾人顫顫巍巍跪着,連忙應是,趕緊退了出去。
步桑律的眼神又變得無措起來,他摸了摸胸口,小心地拿出支鑲嵌玉石的珠花,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他緊緊握住放在唇邊親了親,像是當做了救命稻草。
“他不是你。”
“公主…對嗎?”
昨日的事瞞得雖然很緊,但戚上烽受傷卧病在床的事還是不胫而走。
之前可是有人親眼看見這戚世子可是在公主府門前買醉,怎麽一夜過去,反而病了,聽北金王府的下人說,戚世子吓破了膽,縮在被子裏不肯見人呢。
都城小道消息大多以訛傳訛,轉眼間就如風一樣傳的到處都是,有說戚世子得知公主定親想不開要自殘的,也有說戚世子喝醉酒了被歹人打了,總之沒有一條是正确的。
宋之妄也不當回事,第二天就偷偷去了小院,黏着談華卿,要聽他彈琴。
那琴呢,自然是“卿卿”。
談華卿是個有原則的人,他寫完了文章,才談了一首琴給宋之妄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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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了,餘音繞梁,宋之妄貼着談華卿的手腕,溫熱的臉頰和冰冷的手心接觸在一起,是一種肌膚相親的奇妙感受,更別提他現在還直勾勾盯着談華卿。
“華卿,你彈得真好聽,手也這般好看。”
少時,談華卿也看過一些雜書,印象最深刻是白狐貍與一男子的故事,書中那狐貍生得美豔動人,旖旎暧昧,情欲浮動,勾得男子亂了心志,迷了歸途。
他未曾見過狐貍成精是何種模樣,不敢說宋之妄是那狐貍,但此刻若在腦海中幻想,宋之妄起碼有九分像。
談華卿默不作聲收回手,手指卻越發滾燙,直到觸碰到帶着涼意的茶杯,才緩了下來。
“我有一事想請公主解答。”
宋之妄知道他想問什麽,他靜靜等着談華卿的下文。
“戚世子之事是殿下做的嗎?”
談華卿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但小灼是他的仆人,人緣好,經常和鄰裏人聊些七七八八的,都聽說了昨日夜裏戚世子在公主胡鬧的事,偏偏戚世子又一病不起,這裏頭肯定是有門道,但那些說法衆說紛纭,談華卿都不信。
宋之妄口吻有些遲疑,“若我說是我做的,你可會害怕?”
談華卿目光直視他,“是他先冒犯了你,對嗎?”
“自然!”宋之妄激動地直接站起來,“還是華卿了解我。”
談華卿失笑,沒有再問,因為他成功轉移了宋之妄的目光。
果然,宋之妄轉頭又念叨起為什麽要等開春這樣的話,自他們定親以後,這話聽了不下上百遍。
皇帝雖然下旨定了他們的親事,但成婚要在談華卿登科入朝為官後,一來是談華卿的身份低微實在不堪匹配,二來,是皇帝想看看他究竟多有才華,有意培養他。
“怎麽沒見兀鹫他們?”宋之妄掃了院中一圈,發現只有幾個仆人在打掃,沒見到其他人。
談華卿道:“有要緊事讓他們去做了。”
宋之妄也沒問是什麽事,用了午飯後就離開了,與此同時,在他走後,師從舟終于找到了談華卿。
而這邊,宋之妄一回府就被宣進皇宮,不是皇帝要見他,也不是皇後要見他,而是那位居于深宮,不常露面的太後召見。
在宋枝忘的腦海裏,僅僅只有一面,便是壽宴那次。
他對這位太後的印象,是恐懼和排斥,卻又帶着尊敬。
太後如一座佛像,藏于皇宮的最暗處,她雙眸安詳閉着,但手裏卻滿是血跡,她不聞窗外事,卻能洞悉天下,每當皇帝遇到難以解決的麻煩,太後便會出手,她的雷霆手段,足以令整個天下都震一震。
她姓蕭,名楠楠,出身都城大族蕭氏嫡系一派,曾經擔任過王軍統帥 ,征戰沙場,後嫁于先皇,成為一國皇後,母儀天下,直到今上登基,她深居簡出,但有關她的事,一直都是個傳奇。
在宋之妄看來,是個棘手的麻煩人物。
傳旨入宮的太監神情嚴肅将他帶到太後居住的慈康殿,殿中有一尊燃燈古佛,四個角落擺着香爐點着檀香,懸梁上垂着白幡,上面寫滿了經文。
宋之妄只草草掃了一眼,便跟着太監進了內殿。
太後蕭楠楠一身素白的衣裳,白發間只有一支簡單的梨花釵,面容也極為蒼老疲憊,唯獨眉眼自帶些許英氣,歷經歲月也未曾消磨。
她坐得很虔誠,手腕上帶着佛珠,手裏拿着佛經,一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的宋之妄,目光像枯井一樣,再也泛不起波瀾。
“哀家,這還是第二次見你,倒高了不少。”
聲音又哀又嘆,又銳利又慈祥,讓宋之妄心中越發矛盾,詭異的令他不舒服。
而且他還記着是這太後給宋枝忘下毒想要毒死他,為什麽宋枝忘會知道?是因為太後半點都沒避着旁人,大大方方讓宮女送了碗毒藥來。
宋之妄想了想,敷衍地行了行禮,假笑道:“孫兒也覺得皇祖母老了許多。”
一旁的老太監聽到這話,眼睛都瞪大了,“大膽!”
太後沒有生氣,擡了擡手,示意太監送宋之妄離開,她面無表情,繼續念佛經,仿佛這一趟召宋之妄進宮,只是為了見宋之妄一面。
經過偏殿的時候,宋之妄感覺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他眼神驟然淩厲起來,卻死死壓着,沒有往那邊看去。
有個人藏在那裏。
那人手上在轉動舍利子,嘴裏在念着佛經,留着胡須,呼吸較重,是個老和尚。
Alpha敏銳的洞察力,讓宋之妄瞬間想到了這個人是什麽老和尚。
他心中懷疑,太後召他卻只是見他一面,連一句話都不願合同多說,而且還安排了一個老和尚藏在偏殿,是何用意?
看來,太後已經起了疑心,在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宋枝忘。
宋之妄的猜想是正确的,在他離開後,光頭老和尚恭恭敬敬地站在太後面前。
“貧道拜見太後。”
“哀家剛剛讓你看了,可看出了什麽?”
老和尚斟酌開口:“公主性情大變非是奪身換魂,而是心胸開闊,不再拘泥,因此才如此。”
“這麽說,他倒還是公主了。”
“……是”
太後沉默半晌,道:“你退下吧。”
“……是。”
出了宮門,老和尚才敢擦一擦額頭上的汗。
他說謊了,可若是說了實話,他只怕死得都沒地埋了。
他确實沒看出那位公主是異世之魂,卻看出了那公主身上的騰龍之勢,這可是帝王之相,翺翔寰宇,睥睨萬衆。
偏偏是一位公主!
這話,大逆不道,他……他萬萬不敢說啊!
太後垂眸吩咐,“再去找德高望重的大師來。”
太監應是,退了出去。
屋內又陷于一片安靜,只有翻動經書的聲音。
宋之妄先回了公主府,又喬裝打扮,偷偷從公主府後門出去,徑直去了靈通樓,他要查一查今日太後究竟見了哪個老和尚。
靈通樓與初次來時沒有什麽改變,有賭場裏的瘋子,有跳豔舞的美人,有來來往往的達官貴人,宋之妄照例沒喝那杯葡萄酒,直接去了七樓。
步桑律沒想到他會來,宋之妄到了七樓時,茶才開始煮。
“我要查太後今天宮裏有誰,”宋之妄又扔下一袋金子,面無表情問,“接不接?”
步桑律透過帷帽看他的臉,有些恍惚,心中卻極疼,想知道真相,又怕真相真的如他所想。
可他猶豫不過三秒就開了口,“接,但不收金子,也不收銀子。”
“我只要公主一個答案。”
他起身,死死盯着宋之妄,眼中帶着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以及深深的情意。
“你不是公主宋枝忘,對嗎?”
宋之妄對這樣的眼神并不陌生,但他心中極度排斥,除非是談華卿。
他拿了錢袋,轉身就走,不打算做這交易了。
“站住!”
步桑律一聲令下,幾個白衣人團團圍住了宋之妄,不讓他走,宋之妄眼中微冷,殺意凜然。
“樓主,買賣沒有強買強賣的道理。”
步桑律緊握拳頭,大步走到宋之妄面前,只問他一句話,“你不是?對嗎?”
宋之妄沒說話,他覺得步桑律十分悲哀可憐。
他重新坐了回去,摘下帷帽,露出一張妖冶盛麗的臉,“樓主既然想知道答案,就該拿等價東西的來與我做交易。”
“你想要什麽,我可以給你,但凡我沒有,我也會給你尋來,”步桑律的語氣十分急切。
宋之妄颔首,“好,我身邊群狼環伺,但無人手。”
“我明白我明白,”步桑律沒有任何猶豫,迫不及待道:“我答應你,願為你所用。”
“現在你能告訴我了嗎。”
宋之妄也不怕他反悔,他有能力殺了他,他也不介意幫靈通樓換個主人,掃了眼那幾個穿白衣的人。
步桑律會意立刻讓他們都下去,房中此刻只有他們兩人。
“他死了,我不是他。”
一瞬間,步桑律的大腦就空白了,用力捂住胸口的桃花釵如他心一般,四分五裂,深入骨髓。
雖然猜到了,可當這個事實放到步桑律面前,他仍然失魂了許久。
宋之妄到底沒有告訴步桑律,宋枝忘的真實性別是個男子,說了又如何,不說又如何,這宋枝忘注定就只能是一個死人了。
步桑律像變了個人,他紅着眼眶,聲音艱澀沙啞,“怎麽死的?”
說話時,他的嘴唇都在顫抖,讓宋之妄很難理解為什麽他會如此深愛宋枝忘,明明在宋枝忘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過他。
宋之妄淡淡道:“太後所殺。”
步桑律的神情頃刻間帶上了恨意,他愛了宋枝忘六年,整整六年,他都只敢偷偷仰望着,連一句話都沒說。
若不是宋之妄驟然變得如此深不可測,他至今都沒有心生懷疑,他的公主,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且被宮裏那個瘋婆子害的!
他心裏仿佛有一團燃燒的火,吞噬着他的五髒六腑。
眼見着步桑律的情緒轉變,宋之妄眼中劃過一抹深思,這太後和步桑律還有舊怨啊。
那更好辦了。
出了靈通樓,夕陽已經落幕,宋之妄朝小院跑去,打算将靈通樓的事告訴談華卿。
而正在小院談話的談華卿和師從舟卻開始激烈争執。
主要口吐芬芳的人是師從舟,而談華卿無動于衷,軟硬不吃,裝作沒聽到繼續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