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宋之妄沒眼看了,扭頭就見談華卿正望着自己。
“那個,我……”宋之妄有些支支吾吾,忽然瞥到了食盒,立刻反應過來,“我在宮外看到迎仙居出了新鮮吃食,就,就來……。”
完了,他就知道,話都說不利索了,也沒多久沒見啊,不就才十天零八個時辰。
談華卿眼裏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輕點下頭,“我正好餓了。”
“多謝公主送來。”
食盒一打開,誘人的香味就散了出來,宋予歌圓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宋之妄,又盯着食盒,最後扯了扯宋少晏的袖子。
宋少晏低頭看他,“想吃?”
“那要懂禮,你都還沒向四姐姐問好呢。”
他怕生人,剛剛就是看到涼亭內多了一個不認識的大姐姐,他才會跑到哥哥面前讓他抱抱自己。
可現在,宋予歌望着一桌子美食,饞得直咽口水。
清蒸閘蟹,紫蘇蝦,蜜烤羊排,鹽茭白,白玉豆腐羹,鲈魚脍,鮮炸鹌鹑,炙豬肉,還有一碟子桂花乳糖糕。
都是按照談華卿的喜好買的。
談華卿注意到宋予歌的目光,道:“太子殿下,請一起吃吧。”
宋少晏笑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聽到這話,宋予歌一喜,巴巴地坐在位置上接受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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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談華卿都說了,宋之妄也沒有什麽意見,只是在他第三次看到談華卿把菜夾到宋予歌碗裏後,目光看向對面吃得像個二傻子一樣的宋予歌瞬間變了。
“……華卿,我也想吃,”宋之妄可憐巴巴道。
談華卿垂眸看了他一眼,拿起螃蟹剝了起來,剔出晶瑩剔透的蟹肉盛在小碗裏,他動作自然地放在宋之妄面前,耐心道:吃吧。”
宋之妄臉上一喜,乖乖聽話,低頭吃被剝出來蟹肉,沒再發動眼神攻擊。
“哥哥,能不能留下姐姐晚上吃烤肉啊?”宋予歌乍然出聲。
宋少晏頓時有些失笑,他知道宋予歌的意思,他是覺得吃了別人的東西不好意思,要補給人家。
“望月,留下來用晚膳吧,”他又補了一句,“談公子也一起吧。”
談華卿恭敬颔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是。”
看見談華卿點頭,宋之妄也表示默認,只不過若有所思看了幾秒宋予歌。
這下宋予歌可開心了,他吃飽了就被宋少晏抱着去午睡了,宋少晏也慣着他,還當他是三歲的奶娃娃。
“這位五殿下,心思單純,實在難得,”談華卿靠在涼亭吹着秋風,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他甚少這麽感概,宋之妄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認認真真開口,“華卿,我看得出來。”
從剛剛吃飯時候宋予歌的言行都頗為幼稚,不是十二三歲的幼稚,而是五六歲的那種天真,不谙世事,甚至有點傻裏傻氣,想不注意都難。
“可惜了,他本可以是個聰明健康的孩子,”談華卿慢慢道,眼底晦暗不明。
宋之妄只覺得此刻的談華卿有些悲傷,他試探性一點一點握住他的手,發覺談華卿沒有排斥,又緊緊握緊,安慰道:“他現在也是一個很好的孩子,而且有皇兄護着。”
談華卿閉目不語,眉宇之間露出痛苦,他摘下叆叇,聲音沙啞,“殿下,能不能靠過來些。”
宋之妄接過他手裏的叆叇,坐到了他旁邊,兩人靠得極近,談華卿靠在他肩膀處,他鼻尖滿是昙花香。
忽而。
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了他的手背,無聲無息,宋之妄的心口處仿佛有什麽一點一點撕裂沖破。
華卿……哭了?
他悄悄望向談華卿,卻只看到他皺着眉頭,閉着雙眸,在安靜地休息。
突然,又有一滴冰涼的液體飄在了他的睫毛上,他看向涼亭外,雨由一滴兩滴慢慢地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嘀嗒嘀嗒落入殘荷池中,聲勢浩大,重重地錘在涼亭內的兩人的心中。
有侍女上前,将涼亭四面透風處的防風簾放了下來,遮擋了來勢洶洶的風雨,只聞得雨聲,不見雨落。
宋之妄的心跳莫名跳得越來越快,他低頭看着睡得格外恬靜的談華卿,難以克制地在他發間落下一個吻。
談華卿的睫毛微微顫了兩下,沒有睜眼。
這是入秋後的第一場雨,終于在今天下了個徹徹底底,一直到晚間都沒停。
因雨勢過大,宋少晏讓人告訴太傅下午不必來授課了,又看見同樣淋成落湯雞的兩人,有些忍俊不禁,命人帶他們兩個下去換衣服。
談華卿可以換宮裏為他準備的常服,他沒穿過,但到宋之妄就犯了難,這東宮可沒有女子穿的衣服。
“皇兄,我能穿男裝,”宋之妄看出了宋少晏的糾結,似乎在思量着怎麽辦。
宋少晏點點頭,“委屈皇妹了。”
“不委屈。”
換了衣服以後,宋少晏望着宋之妄,明顯覺出了不對勁,即便宋之妄脖子上綁了絲帶,也能看得出來,他的這位“皇妹”也許是“皇弟”。
但他沒有挑明,權當作沒看到,繼續和談華卿下棋。
宋予歌還在殿內睡着,怕吵醒他,所以他們說話聲音都格外的小。
“談公子,若不是今日見到了皇妹,孤竟不知你是皇妹的郎婿。”
談華卿手一停,落下一枚黑子,“太子殿下恕罪,草民無意隐瞞,只是不想多添麻煩,得知陛下命我當五皇子伴讀,草民心中惶恐,但東宮太傅方元修,聞名天下,學問極高,草民實在敬仰萬分。”
意思是說,我也不想來的,但聽說太傅方元修才來的。
“父皇當真是器重你,”宋少晏一字一句道,眸光中多了些審視。
方元修是太子太傅,學問若敢稱天下第二,那便沒有人敢稱第一,他持才傲物,不将權貴子弟放在眼裏,只看緣分。
他的第一個學生,便是父皇,第二個便是他,第三個便是他的予歌,第四個便是這談華卿。
談華卿笑而不語,扭頭看見宋之妄正在撥弄可愛的不倒翁娃娃,“那是五皇子的小玩意吧。”
忽而,他又斟酌開口,“殿下,打算瞞到幾時?”
“孤什麽時候死,就瞞到什麽時候。”宋少晏語氣坦然自若。
談華卿擡頭看他一眼,落下一子,“殿下,草民輸了。”
他們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非常晚,路上的行人少之又少。
下了一場大雨,處處透着陰冷,宋之妄送談華卿回了小院,徑直回了公主府,還沒進去,就見一個穿着紅衣的人坐在臺階上。
顧聽風用燈籠一照,一張哭臉就暴露在火光裏,是北金王世子,戚上烽。
他臉色透紅,失魂落魄,腳邊還放着好幾個空酒瓶,仰頭望着宋之妄,笑得一臉傻樣,“公主。”
“你終于回來了。”
“你為何就要嫁人了啊。”
宋之妄擰着眉,冷聲吩咐,“來人,把他拉下去。”
幾個侍衛當即上前,架着戚上烽的手臂拖着他離開。
突然間,變故徒生,戚上烽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掙脫了那幾個侍衛,“放開我!”
“滾開!”
他迅速地跑向宋之妄,宋之妄立刻往後退去,但脖子上的絲帶卻被秋風吹起,一時不察,竟真的被戚上烽抓住了。
戚上烽喝醉了酒,還以為是抓到了宋之妄,想把他抓過來,用力一扯,絲帶就從宋之妄的脖頸處松了。
衆人都呼吸驟停,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突起的喉結,分明……是一個男子。
他們用餘光偷偷看宋之妄,登時吓得閉緊了眼。
宋之妄臉色陰沉,如同一尊修羅,他的嘴死死地抿着,眼裏滿是兇狠殺意。
戚上烽也吓得臉色慘白,害怕地往後退,整個人跌倒在地,“你……你……”
眼前迅速閃過一道冰冷的銀光,他驚恐地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只能愣在原地。
只見宋之妄抽出顧聽風的劍,長劍出鞘,鋒利弑殺,旋即毫不猶豫地砍在了戚上烽的肩膀處,血濺四射,只差毫厘就會砍斷他的脖子。。
戚上烽的酒徹底醒了,閉緊眼,立刻往旁邊躲,手指顫抖摸到肩膀處,兩眼一黑,登時暈了過去。
“廖刑!”宋之妄冷道。
一個着黑衣,戴着面具的男子倏然出現在他們身邊,“是。”
“殺了他們。”
“是。”
藏着暗處偷窺的幾人又驚又恐,得知了驚天大秘密,心裏突突地跳,趕忙逃跑,只是還沒跑出兩步,就被人一針刺中眉心,死了。
廖刑是宋之妄高價從暗莊買的殺手,足足花了萬金,他處理一些事後,近日才抵達都城,來到了宋之妄身邊,也是宋之妄用得最順手的人,所以很受重用。
其他侍衛都被顧聽風等人拿下,堵住了嘴,只能發出嗚嗚嗚聲,求宋之妄饒命。
顧聽風恭敬詢問:“這些人怎麽處理?”
“都殺了,”宋之妄扔下手中的劍,寒聲道:“以後這種事不需要問本宮,你身為府中侍衛長,就該知道什麽是順本宮意,什麽是不順本宮心,怎麽?這個也需要本宮教?”
顧聽風聽到這話,忙低下頭,後背瞬間冒起了冷汗,當即就吩咐忠心的心腹侍衛殺了那幾個人,還有公主府裏其他人,也可能是隐患,都要一一排查的好
“今日之事,誰若傳過去,本宮一定讓他死無全屍,”宋之妄道。
“……屬下不敢!”
戚上烽是被人潑了一桶冷水才醒來,入目的是一雙卷雲金靴,往上看去,曾經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就出現在他面前,本該歡天喜地,他卻身心發寒。
他目光定格在那人的脖子上,這一次沒有沒有絲帶遮住了,腦海中又再度閃過宋之妄拿着長劍狠狠砍入他肩膀的畫面。
他動了動身體,發覺左肩痛得要命,根本動彈不得,而他的雙手都被牢牢綁住了。
坐在上方的人猶如魔鬼,那張美豔的臉,冰冷高傲,睥睨萬千,哪裏是他記憶裏的溫柔善良,而且他竟然……未曾發現過,這宋之妄是個男子!
宋之妄喝了口茶,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戚世子,你還有什麽遺言嗎?”
“什……什麽?”戚上烽結結巴巴道,已經被吓得三魂沒了七魄。
“既然沒有遺言,那就上路了,”宋之妄道。
顧聽風配合上前,卻沒有拔出劍,他知道宋之妄不是真的要殺戚上烽,若是要殺,何需等到現在。
“我…我不會将你的事說出去!”戚上烽急道,對着宋之妄,心裏早沒了那點愛慕心思,只有深深地恐懼。
宋之妄漫不經心道:“只有死人才能永遠地保守秘密。”
顧聽風越走越近,戚上烽急急地往後退。
“不,不,我可以服毒,別殺我,我是北金王世子,我可以幫你很多很多的事,還有我可以幫談華卿,他不是想當官嗎?謝謝氏的人一定會給他使絆子,我可以幫他,”戚上烽着急搜羅有用的信息,很聰明地說到了談華卿,他仔細觀察宋之妄的神情,果然見他溫和了一點。
宋之妄看了眼廖刑,廖刑會意,立刻上前掰開戚上烽的嘴,喂了顆黑色的藥進去。
戚上烽死死瞪大眼睛,觸及廖刑的眼眸猛然頓住。
這雙眼睛……
好熟悉,像是在哪見過……
藥丸哽在他的喉嚨,戚上烽拼命搖頭,死活不願咽下去,
廖刑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的手往下掐住戚上烽的脖頸,輕輕一按,藥丸就咽了下去。
戚上烽大驚,顧不上許多,拼了命扣着自己的嗓子眼,無論他怎麽幹嘔,都無法将那顆毒藥嘔出來。
“每月十五,廖刑都會去見你,希望戚世子遵守承諾。”
宋之妄從他身邊走過,沒有看他一眼,“來人,送戚世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