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宋之妄又去查看了刺殺談華卿的兩批人,皆穿着黑衣,看不出任何特征,後來在其中十個人的口內找到了随時斃命的毒藥。
“是死士,都是第一批來刺殺的人,”龐影熟知這養死士的這一套,所以他輕易就能辨別出。
“第二批呢?”宋之妄問。
兀鹫回答,“像是官宦圈養的侍衛,擅長射箭。”
宋之妄還在腦海裏回憶着,究竟是誰要刺殺談華卿,極有可能是宮裏人,皇後?不對,若是皇後,下午的時候她大可不必光明正大告訴他。
那人一定随時都監視着宋枝忘,對其狂熱癡迷,且,在宮中有人傳遞消息,尤其是在勤政殿和鳳栖殿有耳目。
最後,宋之妄定下兩個人選,一個是梁王,宋鸠,尋到解藥救宋枝忘的人,他是皇帝義子,深受皇帝信任,第二個是北金王世子,戚上烽,他的父親是戚銘,有從龍之功,但他父親與謝氏的謝泉還是結拜兄弟,在宋枝忘的記憶裏,這兩人都狂熱追求過他。
甚至戚上烽當初離開都城回到封地阆州,還強行帶走了宋枝忘,只是最後在通關查驗的時候被發現了,最後戚上烽被皇帝怒斥杖責,讓人擡着離開都城,才歇了心思。
不過,宋枝忘如今年滿十八,正值花期待嫁,且有幾個異國之王求娶,氣得戚上烽連夜直奔都城,算來,如今已到都城了。
兀鹫武功最高,得了宋之妄的命令,成了貼身保護談華卿的侍衛,他才知道,原來這談華卿并不是宋之妄養在外面的小白臉,而是即将定親的驸馬爺。
但随着時間越長,接觸更久,他漸漸發現,這位談公子,竟比宋之妄還更深不可測,叫人遍體生寒。
可他……知道,宋之妄是男子嗎?
今日是進宮見陛下的日子,宋之妄早早地就來了小院,帶着談華卿入了宮。
“你昨日定是又通宵達旦了,”宋之妄注意到談華卿疲憊地靠着軟枕上,盡管他以黑布蒙眼,卻還是能看清神色憔悴,心裏不免有些心疼。
談華卿默默搖頭,并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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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妄坐了他身邊,讓他能靠着自己的肩膀,溫柔道:“還沒問你,你的眼睛,是怎麽傷的?能治嗎?”
他的聲音太輕太柔,根本聽不清,談華卿把頭從他肩膀處移開,慢慢坐直了,“殿下剛剛說什麽?”
宋之妄又重複了一遍,“你的眼睛怎麽傷的?”
“不是傷,”談華卿摘下黑布,一雙如同秋水剪影的灰眸,玲珑剔透,直直地看向宋之妄,他的睫毛密而狹長,眼尾微微上挑,愈發清冷,如一潭清澈幹淨的池,平靜又安穩。
宋之妄呆住了,他想過談華卿若能摘下這塊破黑布會是何種模樣,卻未曾想過會是這般的驚豔,“你的眼睛……。”
談華卿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自己面前,他淡淡道:“雖未受傷,但目視模糊,與瞎子一般無二,且一旦受光,就會疼痛異常。”
聞言,宋之妄有些可惜,當真是天妒。
很快,皇宮就到了,馬車進不去,公主可以在宮中乘坐玉辇,這是皇帝給宋之妄的殊榮,以示寵愛。
但談華卿如今只是一介平民,只能步行走到勤政殿,走過去要一個多時辰,宋之妄不舍得談華卿辛苦,提議讓他乘坐玉辇,但被談華卿嚴詞拒絕了。
所以,他現在在陪着談華卿走。
“公主,”突然,一道低沉壓抑着暴怒的聲音在後頭響起。
宋之妄和談華卿同時回頭,就見一個穿着朱紅色繡猛虎薔薇花勁袍的俊朗男子怒氣沖沖地走來,窄袖穿着銀制護腕,他的兩邊鬓角還有留着辮子,連同長發綁起了一個高高的馬尾,束着金玉冠,右耳耳垂戴着圓潤碩大的紅寶石,眉眼狠戾,嘴緊緊抿着,似乎是想笑,臉卻越發扭曲。
正是北金王世子,戚上烽。
“殿下,闊別數年,好久不見。”
宋之妄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輕輕點頭。
戚上烽咬牙,攥緊拳頭,死死地看向旁邊的談華卿,果真如線人所說,宋枝忘竟然真要同一位瞎了眼的書生定親!
談華卿!
就是這個人,趁他不在,要搶走他的望月!搶走他的公主!
他怎麽敢!怎麽配!!
談華卿似有所感,微微側着躲避了這道恨不得講他千刀萬剮的目光。
戚上烽轉頭看見宋之妄的臉,眼中露出癡迷,公主長得可真高,但那張臉也是徹底長開了,注意到旁邊的談華卿,戚上烽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色近乎猙獰。
他極力裝作無視談華卿,可談華卿就是根刺,一旦入了眼,刺入髒腑,讓人全身都疼,難以忽視。
“殿下,這是要去哪?”
宋之妄側身擋住談華卿,不悅道:“本宮去哪與你有何幹系。”
戚上烽聽出宋之妄話裏的不悅,臉色大變,急忙否認,“不不不,殿下,臣不敢!臣只是關心殿下啊!”
宋之妄面無表情,不想理他,牽起談華卿轉身就走。
戚上烽愣在原地,身後跟着四個小厮,其中一個小厮手上還拿着個本子,恭恭敬敬地将宋之妄說過的話逐字逐句記錄下來。
“殿下,她從未這樣對我,如今為了一個不知道從那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卑賤之人,竟然……這般對我,”戚上烽身體發抖,氣得眼眶發紅,眼淚直流。
“談華卿!”
“談華卿!!!你好大的膽子!”
其餘三個小厮用餘光偷偷看世子,心裏忍不住嘆息,他們是從小跟着世子的人。
自從三年前離開都城以後,世子就夜夜以淚洗面,對這望月公主思之念之,聽聞皇後有意把公主嫁予世子,世子大喜,興沖沖就來了都城,卻又得到線人消息,公主即将要與一位叫談華卿的書生定親。
當真是造化弄人。
“世子,您擦擦吧,”小厮貼心地備好了手帕,一準就猜到了這個事。
戚上烽搶過手帕擦幹眼淚,露出有些疲憊不堪的神情,忽而又兇狠道:“公主說的話都記好了沒有!一個字都不許漏!”
小厮:……
“那位是北金王世子,戚上烽?”談華卿詢問。
宋之妄如實道:“對,華卿怎麽問這個?”
“傳言,戚世子對公主傾心不已,而且不僅戚世子,還有其他人,都曾多次向陛下求娶過殿下,但陛下和皇後娘娘都以公主年歲尚幼拒絕了,我有一個猜測,不知當說不該說。”
宋之妄道:“想說什麽就想什麽吧,在我這裏你不需要藏着掖着。”
談華卿又道:“曾聽殿下提起過,皇後娘娘為你定下的人是戚世子,那陛下為你定下的人,是不是威遠将軍,蕭定晟?”
宋之妄笑了,饒有興致道:“繼續說。”
談華卿聽到他的笑聲,知道自己猜對了,他繼續道:“陛下和娘娘以公主婚事做餌,籠絡朝臣權貴,為的是軍權,謝氏手眼通天,權勢極盛,若陛下将公主嫁給威遠将軍,威遠将軍必赤膽忠心從此歸于陛下麾下,既能替陛下穩固北疆,又能籠絡朝中一大半武将,制衡謝氏。”
“但若公主嫁給戚上烽,謝氏便就能獲得阆州之地,還有北金王手上的二十萬将士,滄州,雍州兩地極為尊重北金王,如此,如此又得了近十萬的兵,随時就能謀反。”
宋之妄誇贊道:“華卿好聰明。”
談華卿不語,沉默地走着,忽而問道:“公主……您不恨嗎?”
“恨?”宋之妄心中沒有任何感覺,因為他并不是真正的宋枝忘。
“他們不值得,何況,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他們手中的棋子。”
談華卿笑了。
宋之妄又問,“那華卿覺得,戚上烽是刺殺你的人嗎?
“這戚世子應不是刺殺之人,”談華卿想起剛剛與戚上烽的初見,他看得出來此人性情暴躁,但實則卻無半點城府,要麽就是心機太深,藏得太好。
宋之妄見了戚上烽那蠢樣,心中也覺得不是,若是他刺殺,便早已得知了談華卿的存在,而剛剛他看見談華卿震怒的模樣,分明就是初見。
“好了,勤政殿到了。”
大太監福安早早地就候在了殿外,看見公主領着一個蒙眼男子而來,急匆匆就進殿禀告。
“陛下,公主帶着一個男子來了。”
皇帝正在批奏折,眼也不擡,“請他們進來。”
福安退了出去,一臉喜色道:“公主殿下,陛下讓你們進去。”
“父皇,兒臣帶華卿來了,”宋之妄,連同談華卿一起行了禮,還未等皇帝說起來,宋之妄就拉着談華卿起來了。
皇帝也沒有怪罪她,看見他如今肯與自己親近,心裏頭也舒心了不少,這就說明他這個“女兒”已經脫離了皇後的控制,是個好事。
“你就是談華卿吧?”皇帝的目光落在談華卿身上。
談華卿腰杆挺直,不卑不亢回答,“草民是,陛下。”
皇帝早就得到談華卿是個瞎子的消息,所以現在看到他的模樣也并不驚訝,而且他一眼便能看得出來這個談華卿絕非池中之物,為了以防萬一,只是有些事還是要問一問的。
“你不過區區一個平民,又無功名,如何能與朕最寵愛的女兒相配?還是你另有目的?”
皇帝的眼神很有威嚴,讓人很有壓力,宋之妄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忍不住開口想幫談華卿說話,“父皇……。”
明明之前說好的,不會刁難談華卿,怎麽到了見面的時候又變了态度?
皇帝掃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許插嘴。
宋之妄握緊拳頭,皮笑肉不笑的,要不是看在這皇帝對他還不錯的份上,他一定……
談華卿好似沒感覺到皇帝的目光,他道:“公主天人之姿,草民不敢心生妄想,但情難自抑,公主于草民是灼熱之陽,是皎白之月,草民願以性命發誓,此生此世,會用生命來愛公主,珍重待之。”
宋之妄猛然看向談華卿,心裏一點癢癢的,這話說的多麽動人真誠,雖然他知道這是假的,但宋之妄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放煙花,紅透了整張臉。
“然,草民自知身份低賤,此生不敢與公主比肩,但草民向陛下承諾,草民會登科及第,入朝為官,憑己之力護公主一世周全,予公主一世榮華。”
談華卿跪在地上,頭磕在地上,姿态越發恭敬謙卑,“還望陛下成全。”
宋之妄快步走了過去,他知道談華卿身子弱,根本舍不得他跪,想要扶他起來,但談華卿不願起身。
皇帝一時也怔住了,陷入了回憶裏。
看向跪在地上的兩人,感覺自己好像是棒打鴛鴦的惡人,皇帝失笑一聲,無奈道:“哎……起來吧,朕答應你們了。”
“謝陛下。”
“謝父皇。”
而後,皇帝又單獨留了談華卿,說了許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