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打更人敲鑼拿梆,鑼梆一碰,發出“篤篤———咣咣”的刺耳聲。
忽而一個人影停在了打更人的身旁,打趣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啊,最後還是做起了老本行。”
更夫目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語氣熟稔,看樣子這個男子和打更人熟識。
龐影摸着袋裏的蜜豆,他晃了晃袋子,“沈哥,猜猜,這裏有多少個?”
沈曠斜眼看他,不耐煩地呵斥:“別來煩我,滾。”
“啊呀呀,不就輸了一次嘛!”
話音戛然而止,砰的一聲,龐影已經被沈曠狠狠掐着脖子抵到牆上。
沈曠一字一句道:“閉嘴!”
龐影不怒反笑,“別生氣嘛,我也輸了。”
沈曠漆黑如夜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聽到這句話,忽而松了手,“你…說什麽?”
“那家夥根本就不是人!”龐影捂着脖子,艱難地大喘,“咳咳!贏了你以後,他本就重傷,可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傷口竟然痊愈了,後來又接連贏得了我們。”
沈曠眼中閃過一絲震驚,表情有些難以置信,“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不然你去周圍看看,我們有多少兄弟在這!天殺的狗東西,連兀鹫都被他贏了!”
沈曠背後不禁冒出冷汗,他曾經和兀鹫打過,在他的手上從來沒有過三招。
Advertisement
龐影恨恨地捶地,狠狠道:“我們根本就贏不了!”
沈曠疑惑,他知道很多人都沒有那種契約精神,根本不會遵守道上這種莫須有的“賣身契”,他們怎麽不逃跑,尤其是龐影,他的輕功極好。
“你們為什麽不逃跑?之前也有人這麽做過。”
龐影眼底露出一抹驚恐,麻木道:“你以為我們不想跑?跑不了……根本跑不了。”
恍惚間又回到那個夜晚,那個人對他們說的話,他說:“哪怕你們跑到天涯海角,只要我不死,我就會永遠追殺你們。”
沈曠蹙眉,看出了他的不對勁,拉他起來,“到底怎麽了?”
“沈哥你先來都城,你不知道……豐四已經死了,他要逃跑,被那人發現了,那人為了殺雞儆猴,當着我們所有人的面,把豐死活活燒了。”
沈曠久久地沒有說話。
龐影從那可怕的回憶裏掙紮而出,故作輕松地笑了笑,眼底一片悲意,“只要我們不逃跑就沒事了,我認賭服輸。”
沈曠沉默,兩個繼續圍着這個小院子打轉,這是那人交給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一個人,不要讓他受傷。
“沈哥,你猜猜,這個袋子裏有多少個蜜豆?”龐影又拿出了那個布袋。
沈曠心情不佳,沉默搖頭。
龐影自顧自說道:“二十二個。”
“你說那個天殺的還是人嗎?贏了我們二十二個兄弟,”他摸出蜜豆一個一個往嘴裏扔,眸中隐約閃過淚花,又罵一句,“天殺的狗東西。”
他們都是亡命徒,在暗莊謀生多年,一直以擂臺賭約生活,用自己為賭,換取金銀財寶或者一個新的身份,即便是一人輸了,他們的兄弟也會把他們贏回來,所以從未有過敗績,哪成想,這次遇上那尊殺神,全賠進去了。
一道哨聲驟然響起,兩人臉色大變,急急忙忙就翻進了院子裏,還未動手,兀鹫和其他人就把動手的殺了幹淨,悄無聲息的,血都沒流,沒有驚動任何人,這是長期在賭擂臺訓練出來的。
“吓死我了,”龐影撫了撫心口,他看了看周圍,數了數屍體,“一共十個。”
兀鹫垂眸擦拭的劍上血跡,面無表情,“都是好手,警惕點,後面還有。”
“好,”衆人點點頭。
如兀鹫所說,後面果然又來了一撥人,是使箭的,只是箭還未射出,就被人一個一個解決掉了。
龐影望月亮,無語道:“不會還有第三撥吧。”
兀鹫道:“事不過三。”
沈曠處理了這些屍體,忽然眼尖地看到有馬車停在了院外,他使了個眼色給兄弟們,他們也當即反應過來,連忙躲在不易被發現的暗處。
宋之妄去了迎仙居,買了一些吃食,才在路上耽擱了些功夫,然後就直奔小院來,不過夜深了,不知道談華卿睡了沒睡。
不管,睡了也能看。
剛走進小院,一道淩厲的刀刃就朝向了他的脖子,十分快準狠,可宋之妄在這方面也是老手,他動作更快,兩支手指穩穩地卡住刀刃,看清了攻擊他的人是誰。
“怎麽?不認識主子了?”咯嘣一聲,整柄刀直接成了碎片,宋之妄語氣冰冷。
沈曠收回手,認出了這個人是誰,看到他的容貌,不由得愣住,那人在暗莊的時候全程戴着面具,誰能想到面具底下是這樣一張臉。
“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宋之妄眼中一寒,厲聲呵斥,他看向四周又道:“躲得如此拙劣,都滾出來。”
沈曠低下頭,退到一旁,數十個不同的男子也從這小院裏冒出來,聽到宋之妄說他們躲得拙劣,臉上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
宋之妄皺眉道:“不是讓你們在小院周圍守着嗎?”
其他人雖然被他的容貌驚豔,但心中的恐懼戰勝了這份驚豔,越發覺得這人深不可測,也就兀鹫能在他手上過幾招。
兀鹫走了出來,不卑不亢道:“剛剛有兩撥人想刺殺……。”
“他受傷了?!”宋之妄打斷他,眼底閃過惱怒,神情也冷了下來。
兀鹫搖頭:“沒有。”
宋之妄道:“以後說話說快點。”
兀鹫:……
其他人:……
“既然你們都在這,那跟我去見他,他才是你們的主子,”宋之妄道。
“……是。”
談華卿端起茶,慢慢地喝了口,視線落在宣紙上的文章,不緊不慢看着,小灼在旁将剛剛在院子裏偷偷摸摸看到的事一字不漏告訴他。
“可吓人了!那些人怎麽就進了我們的院子啊?還殺了好多人。”
談華卿提着筆,沾了沾朱紅,在宣紙上打了一個叉,這篇文章,是今朝狀元郎寫出來的,本以為會有多才華出衆,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多是阿谀奉承之語。
“是公主的人,不必害怕。”
小灼得了談華卿的話,一顆七上八下的心也安了下來,摸了摸茶壺,笑道:“公子,茶冷了,我去外面熱一壺茶。”
他高高興興捧着茶壺,剛推開門就僵在了原地,“……公主!?”
“……你……你們。”
“華卿睡了嗎?”
談華卿聽到動靜,從裏面走了出來,“尚未。”
宋之妄微微一笑,上前牽過他的手,“随我來。”
門口站着十幾個高壯大漢,黑壓壓的一片,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煞氣,但談華卿看得不清楚。
聽到“公主”二字,打更人都驚訝起來,難以想象,眼前這個以一己之力贏了他們所有人的人是“公主”?還是個女子?!
有種氣到想扒地遁走的無能狂怒。
唯獨兀鹫眸色深了一些,他和宋之妄打了最久,也曾近過身,他敢斷定,宋之妄,絕不是女子。
龐影望着背影如同一堵門大的宋之妄小聲驚呼,“我裏個乖乖,公主吃這麽好的嗎?長的像牛一樣壯。”
宋之妄笑得燦爛,一只手拎着食盒,一只手牽着談華卿往外面走,“我可是一出宮就來找你了,飯都沒來得及吃呢,陪我吃點。”
談華卿沒說好,也沒有不好,只是或多或少陪宋之妄用了點。
他們坐在梧桐樹下的石桌,宋之妄殷切地幫談華卿夾菜,全然當那二十二個人不存在,但談華卿是有感覺的,雖然他看不見。
他清楚的感覺到了探究,疑惑,震驚的目光。
宋之妄結束投喂,才溫聲說起了正事,“華卿,你也知道想娶我的人衆多,你娶我,對你來說危機重重,我不放心宮裏的侍衛,去暗莊買了一些人保護你,他們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定能護你妥當。”
二十二個人聽到這話,也屬實驚了驚,算是很高的評價了,畢竟,在擂臺上,這人都是像看垃圾一樣看他們。
但這個人這麽溫聲細語對這個瘦弱蒼白的蒙眼男子說話,足見這個人有多重視這個男人。
談華卿凝眉,“暗莊?”
他是知道這種地方的,一開始是從北疆國流行起來的,裏面主要是一些窮兇極惡的亡命徒,魚龍混雜,以自己的命為賭注,從而謀生。
後來,這股風不知怎地就吹到了大夏,便也有流傳起了一句話,叫“十裏外,打更人,暗莊門,千金賭。”
宋之妄點頭,“我不在,他們可以保護你。”
談華卿淡淡道:“如此,也好。”
見談華卿沒有反對,宋之妄也松了一口氣,他倒真怕談華卿會不滿意,不然也不會一開始只讓這些人守在院外面了。
二十二個人也開始一一介紹自己,有宋之妄在,他們也不敢有絲毫含糊,談華卿問什麽就答什麽。
明明這個男人看起來這麽蒼白無力,但衆人卻還是感受到了一股不知名的壓力。
問完以後,茶已經涼透了。
宋之妄道:“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沒有了,”談華卿搖搖頭,他又問:“他們既是亡命天涯的人,也就沒有身份憑證,終究不便,還望公主幫他們辦好。”
不少人都驚訝地擡起了頭,望着談華卿的眼裏多了絲敬意。
宋之妄撐着手臂,盯着談華卿,點了點頭,“好。”
談華卿又道:“他們沒有住處……。”
宋之妄舉手:“我安排。”
“他們沒有金銀……”
“我給。”
“他們其中有人身負暗傷……”
“我找人治。”
其他人已經聽傻了,本來以為是給人當牛做馬,茍且偷生,沒想到,卻給他們重見天日的一天,看向談華卿的眼中已經不只是敬意了還有感激。
龐影幾人也深受觸動,因為,這些都是他們迫切需要的。
談華卿笑了笑:“那便多謝公主了。”
宋之妄用指腹輕輕碰了碰談華卿的臉,心軟無比,真是個心善的小菩薩,随他吧。
談華卿沒有躲開,他繼續道:“你們放心,我不會讓你們簽死契,更不會用毒藥控制你們,你們也都是苦命人,若想要自由,現在就可以離去,若願意跟在我與公主旁邊,我和公主許諾,你們永遠不用為生存發愁,每月四兩銀子,我和公主會保你們有家可歸,不用再忍受風吹雨打,但……”
衆人都緊盯着他,恨不得讓他快點把話說完,但就是沒有一個人離去。
宋之妄也好奇,揉了揉談華卿的手心,無聲催促。
談華卿的臉色嚴肅下來,“但,我與公主有三個條件。”
兀鹫當即道:“您請說。”
“第一,要忠心耿耿,第二,要順從聽命,第三,勿自作聰明。”
“我還以為是什麽,吓得我都不敢呼吸了。”
“那個,公主的那個誰,我們答應了!”
談華卿起身,微微欠身道,“多謝諸位為談某和公主出力。”
“不敢當不敢當不敢當。”
“談公子快坐下。”
比起宋之妄,顯然談華卿更令他們尊敬,說起話來如沐浴春風,十分溫和有禮。
宋之妄直呼厲害,他看得出來,談華卿的手段不知道比他高明了多少,僅僅只是說了一番話,就收複這些狂徒的心。
像他,他一輩子都可能學不會,他只會殺雞儆猴,以暴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