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上面四樓別名——金玲訊,與下面三樓簡直天差地別,檀木作梁,夜明珠鑲嵌在四壁,亮如白晝,雅致安靜,除了侍衛巡邏的腳步聲,聽不見其他人聲。
每一樓有四個房間,以天幹地支命名,門若是關上,便是裏頭有客人,門若沒關上,便是迎客。
宋之妄看着緊閉的四個房間,轉頭就去了第六樓,但第六樓的四個房間也是緊緊閉着,最後他去了第七樓。
第七樓只有一個房間,大門已開,沒有客人,此刻正對着他,四個窗戶極大,挂着珠簾碧紗,高樓的風吹動薄紗,隐約可見一點清冷的月色。
一個着紅衣的俊美男子坐在裏面,衣裳并未好好穿着,反而露出大片胸膛,手指把玩着酒杯,看起來很是風流不羁。
宋之妄從容地坐了過去,就聞到了濃郁的酒氣,他不想多說,開門見山道:“我要查一個人。”
他此刻是男裝,聲音也不再掐着聲調,仔細聽就是個男子。
紅衣男子饒有興致地看着他,“貴人想查誰?”
“談華卿,譚州人士,”宋之妄慢慢道,利落地在桌面上放了沉甸甸的一袋。
裏面裝着的不是白銀,而是黃金。
紅衣男子掂了掂,收下了錢,散漫開口,“接了,三日後,卷軸就會送到公主府。”
他眸中一暗,死死盯着宋之妄,想看看宋之妄聽到“公主府”三個字是什麽反應。
可惜,宋之妄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經歷過五樓六樓後,他就知道,這是有人故意的,所以現在聽到對面的紅衣男子直接挑明他的身份也不覺得奇怪。
況且,靈通樓知道他身份的事,也沒有什麽好驚訝的,若沒有一點真本事,怎麽能在這寸土寸金,滿是權貴名流的都城占有一席之地呢。
“既然你已經知道本宮身份,那本宮倒是想問問,需要多少金能買下你這靈通樓?”宋之妄道,他心裏也确實對靈通樓起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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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男子眼中浮現絲絲笑意,卻不是真的玩笑,而是認真的,“這是我對未來妻子的聘禮,非賣品,只要她想,随時就能送給她。”
宋之妄遺憾地嘆了句,“那可真是可惜了。”
紅衣男子不以為然,他親自斟了一杯酒推到宋之妄面前,“請喝。”
宋之妄沒喝,連杯子都未曾碰一下,就已經離開了。
紅衣男子靜靜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人,才把剛剛放在宋之妄面前的茶一飲而盡,他倒的,不是酒,是茶。
他知道,望月公主是喜歡喝茶的。
“這是她第一次踏足這裏,”紅衣男子嗤笑一聲,捏緊茶杯,內心充滿了不甘心,“卻是為了一個人而來。”
他驟然起身,暴戾地一把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茶杯落地而碎。
意識到什麽,他快步走到窗邊,從高樓看去,就見一個着玄衣,戴帷帽的人,騎着駿馬一路潇灑地奔在都城中廣闊的街道上,與夜色融為一體,最後出了城門。
為何?在此時出城門?
步桑律的手掐緊窗戶的松木,他轉頭,冷聲吩咐,“去查查,公主和那個談華卿有什麽關系,還有公主今晚去了何處。”
一個白衣人出現在房間裏,很快又消失不見。
次日天明,宋之妄就讓人備好最寬敞舒适的馬車,徑直出了城門,去接談華卿了。
談華卿和小灼徒步從清真寺走到了山腳下,遠遠地就快看見一輛華貴馬車駛來。
小灼是個話多的人,出了山下嘴就沒閉過,談華卿也懶怠管他,他便一直在絮絮叨叨。
“公子,我們在這清真寺住了也快半年了,現在要走了,倒真有點舍不得。”
“主持他們人可真好,還送了我們佛經呢。”
忽而,他看到了一個黑點,踮起腳尖瞧了瞧,“公子!我看到一輛馬車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來接我們的馬車。”
談華卿看不見,便沒有說話,安靜地等着馬車過來。
很快,馬車就停在了他們面前,車夫是個帶刀的侍衛,珠玉車簾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掀開。
宋之妄笑道:“本來想上山去接你的,沒想到你都已經下山了。”
他的笑總是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豔絕盛麗,而且他着了一身男裝,一襲銀絲雲紋鑲玉月白錦袍,三千青絲只用一根京白玉簪子虛虛地挽着,慵懶又随性,好在脖頸處覆了一層薄紗,不然一眼便知他是個男子,而絕非女子。
遺憾的是,談華卿看不清。
宋之妄直接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走到談華卿面前,動作自然地扶着談華卿的手往馬車走去。
小灼根本不敢看,垂着頭跟了上去。
宋之妄盯着談華卿的側臉,剛剛看見他站在那,明明他什麽都沒做,什麽也沒說,還是那身青衫布衣,人削瘦又蒼白,他竟…覺得心都要軟了,語氣都不自覺放輕了。
“我們走吧。”
談華卿颔首,任由宋之妄扶着他離開,小灼亦步亦趨緊跟其後,手裏還抱着行李。
馬車的奢華程度着實驚人,分了內外兩個車廂,這裏面不僅放了玲珑錦的坐墊軟枕,還有茶幾小桌,馬車兩壁還鑲嵌青玉,有無數個匣子,甚至還貼心地準備了吃食和茶點,熱騰騰地散着香氣。
小灼把驚訝和好奇壓在了心裏,不敢多瞧,怕丢了公子的臉面,他跟了談華卿多年,也善于察言觀色,當看到公子被那位公主扶進裏面的車廂後,默默待在了外面的車廂。
宋之妄扶着談華卿坐到軟墊上,“餓嗎?我猜想這麽早,你們也來不及吃東西,在路上随意買了點。”
談華卿早就聞到了香味,只是他沒有用早膳的習慣,所以搖頭拒絕了。
他剛張了張口,拒絕的話都沒有說出來,溫熱的勺子就觸碰到了他的嘴唇。
“我知道你沒吃,”宋之妄道,動作有些不自然,這次他第一次伺候人,“我喂你。”
談華卿難得有些愣住,阻止了宋之妄的動作,“我自己來吧。”
宋之妄笑了,“這是你第一次不再我面前稱草民。”
談華卿接過那碗溫熱的魚肉粥,喝了幾口,“我即将與公主成婚,總該習慣的。”
“你就不怕我是在騙你,故意戲弄你?”宋之妄道。
談華卿搖頭,“不怕。”
宋之妄:……
“你為什麽不怕?”
這話問的有些愚蠢,談華卿選擇叉開話題,“公主,粥很好喝,你也用些吧,”說着,他就端起了另一碗粥,端到宋之妄面前。
宋之妄目光下移,卻落在談華卿的手上,如同美玉一樣,手指關節處的骨骼,有五枚紅痣,如雪中梅,極為特別。
他接過了那碗粥,慢慢喝起來,但餘光總是看談華卿。
談華卿用完粥,都城也就到了,宋之妄本來還想讓他吃些東西,但談華卿卻說吃不下了。
這讓宋之妄對他的胃有了個新的認知,有時候都難免懷疑談華卿比他還像個女子。
宋之妄看了看談華卿的腰,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
……
好在入了秋的衣裳寬大,才能遮住他的腰。
但,談華卿的腰……好細。
一只手就能掐住。
住處是尋芳安排的,離公主府也就隔了十幾米,是個小院,環境清幽,安排了幾個仆人伺候着。
幾個仆人都是剛從人牙子哪裏買來的,早早地就候在了院門口,等着人來。
宋之妄沒下車,送談華卿到了小院,轉頭去了皇宮。
“我先走了,晚上再來看你。”
談華卿颔首,目送宋之妄離開。
院子的大管事是尋芳手底下的丫頭,叫荷盞,她也不知道談華卿是誰,只是記得尋芳姐姐特地叮囑了很多遍,千萬要用心侍奉。
直到看見這個書生模樣的人竟然從公主的馬車上下來,她才知道為何緣由。
這個人……應是公主極為看重的人。
“公子,請随奴婢來,”荷盞領着衆人福了福禮,恭敬地引着談華卿進院。
談華卿回頭,看了眼門口,耳邊空蕩蕩的,沒有聽到聲音,他垂眸,吩咐荷盞直接帶他去書房就好。
此刻大夏皇宮——鳳栖宮傳來刺耳清脆的破碎聲。
宋之妄目光沉沉望着摔碎在自己面前的茶杯,眼神直盯皇後,“母後,這是做什麽?”
他剛去勤政殿把談華卿一事告訴皇帝,轉頭就被宮裏的禁軍侍衛謝卓“請”到了鳳栖宮。
現在大殿內被幾個侍衛守着,不讓他出門離去,而謝卓之所以會這麽聽皇後的話,是因為,他是謝氏的二公子,而皇後的母族就是謝氏。
皇後冷冷地瞪着他,“你不許和那個談華卿定親。”
宋之妄一腳把地上的碎片踢到犄角旮旯的地方,低低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顯得他越發美豔。
“母後,你不會還以為如今的我還會再聽你的話嗎?”
皇後的猜想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
宋之妄果然是變了!
難道從前的那些,也是裝出來的?
她意識到什麽,氣得直接站起來,神情再也不複淡定從容。
忽爾,皇後又冷靜下來,她冷笑道:“呵……”
“你定親之事,多少人盯着,你難道以為就憑你自己就能護得住那個書生嗎?”
“本宮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不止本宮會殺他,謝氏一族,還有梁王,還有四方郡王。
“北金王世子,威遠将軍,還有哪些一心求娶你的人!”
“他們都會殺他!”
“你以為,你護得住他?”
看着宋之妄低下頭,以為他退縮了,皇後心中得意,她從鳳座走下來,慢慢走到宋之妄面前,“傻孩子,聽母後的,北金王世子就很好,選他吧。”
她的語氣不自覺放柔,像從前一樣哄着宋之妄,一點一點溫柔又強硬地灌輸着她的想法,試圖讓宋之妄再度變成她手中的提線木偶,可,宋之妄并不是原來的宋枝忘。
除了這張臉和原來的宋枝忘有七八分相似,其餘的任何一處都沒有半點相似。
宋之妄擡頭一笑,聲音很輕,“母後,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麽嗎?”
一瞬間,利刃如一道銀光從他袖中抽出,他的動作極快,迅如風般,衆人只看到一道殘影,謝卓幾個侍衛連刀都還沒拔出來,宋之妄就把匕首橫向了皇後的脖頸,刀鋒尖銳,很快絲絲血跡順着肌膚緩緩流了下來,滑入古樸典雅的地毯中。
“我最恨別人威脅我。”
“誰敢動談華卿,我會無所不用其極,一刀,兩刀,把那個人的血肉割下來,喂狗。”
整個大殿寂靜無聲,所有人都驚恐地望着這一幕。
那可是皇後娘娘!公主她是瘋了嗎?!
皇後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臉上血色盡褪,嘴唇不停發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謝卓眸光微閃,若有所思地看着,握着刀的手卻慢慢松了。
殺意從宋之妄眼底肆無忌憚地漫延,他冷笑着收回匕首,面帶笑容大步離去。
等宋之妄離開後,皇後的臉色已經十分蒼白,她摸着脖子上血跡,手指不停顫抖,最後直接暈了過去。
暈過去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後悔自己沒早點殺了宋之妄,早在他出生時,她就應該掐死他。
這樣,也許就不會養出一個瘋子了。
她有種很強烈的預感,她的這個“女兒”一定會颠覆她謝氏一族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