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談華卿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條瘋狼盯上了。
他慢慢走着,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咳出聲來,蒼白的臉帶上了淡淡薄紅,像白雲遠山露出的微微朝霞,不落塵世。
小灼扶着他,才發現他的手燙得驚人,慌慌張張扶着談華卿坐下,“公子,你怎麽樣?”
談華卿淡淡道:“沒事,你去煎藥吧。”
小灼點點頭,急急忙忙就拎着藥包去了小廚院,“好,好,我立刻就去。”
談華卿的手繞到後腦勺,把黑布摘了下來,細密狹長的睫毛如同振翅的蝶顫抖着,一雙淺灰色的眼睛緩緩暴露出來,平靜幽深如同古井一般。
他是天生的灰瞳,見不得光,一旦被光照射就會泛起刺痛,所以他才用黑布遮擋着。
不過他也幾乎是半個瞎子,無論他看什麽,眼前仿佛都有一層霧,看不真切,只能虛虛地看清輪廓,除此之外,便什麽也看不清了。
他随意地把黑布放在書案旁,熟稔地提筆寫文章,即使他看不清,但他已經寫過千萬遍了,每一橫,每一撇,他都無比熟悉。
直到完成今日該寫的一篇文章,他才收了筆。
送來的飯菜實在難吃,宋之妄本來就因為易感期而暴躁,此刻看到難以下咽的食物直接達到了頂峰。
霧清和幾個宮女照例放下食物就準備離開。
忽然,砰——,好大一聲。
她們剛剛端進去的食物直接從門裏扔了出來,落在她們面前。
幾個人走在門外同時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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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裏,“你們就是用這種東西糊弄本宮?”
她們也知道這些食物究竟有多難吃,但平常也是這麽糊弄過去,沒看見公主生氣啊,怎麽這次突然大發脾氣。
幾人急忙跪下,慌張失措,霧清還算鎮定,“公主,這是皇後娘娘的意思。”
只聽見一聲冷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個高大的人影就出現在她們的面前,而在她們目光所及之處,只能看到一個繡着金雲的靴子,矜貴又具有壓迫感。
血緩緩從霧清脖頸處流了下來,慢慢地滴在地面,在寂靜無聲的夜裏,是最刺耳的争鳴,瞬間就刺入每個人的心髒。
霧清捂着脖子倒了下去,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下,很快就沒了生機。
宋之妄沉着臉,手上還拿着碎瓷片,上面還有血跡。
“現在,你們,還聽皇後的嗎?”
所有人臉色都白了,“奴婢不敢!”
宋之妄把碎瓷片扔到一邊,吩咐道:“去準備兩份膳食,一份給我用的,另一份給西院。”
“另外,找兩個侍衛把她拖出去。”
殺霧清并不是一時興起,他已經忍她很久了,只要有她在,那位皇後就會知道他所有的事,牢牢掌控他。
這是宋之妄無法忍受的,向來只有他掌控別人的份,想掌控他的人至今都還沒出現呢。
殺雞儆猴,在這種封建的環境下百試百靈,第二日,宋之妄明顯能感覺到哪些宮人對他的态度不同了,比之從前的漠視,多了恐懼和害怕。
早膳也比從前更加豐富了,直接增加到十幾道,宋之妄的易感期基本已經過去了,情緒也趨于平穩。
他攪動着粥,開口問道:“昨日西院的人有說什麽嗎?”
霧清已經死了,尋芳就是頂替她的人選,她比霧清聰明,也比其他人更加會審時度勢,自告奮勇道:“禀公主,西院書生說謝公主厚恩。”
宋之妄靜靜等着下文,良久都沒聽到,疑惑道:“沒了?”
尋芳有些膽戰心驚的點點頭,“是的。”
宋之妄不覺得生氣,談華卿一看就是性子冷漠的人,長得也就一般般,那膚色白的像死人,而且還不會看眼色,不懂變通,其實也不怎麽好。
一個青衣宮女小跑幾步禀告,“公主,西院的書生來了。”
宋之妄猛然起身,不自在理了理衣裳,快速走了出來,任誰都看得出他的急迫。
談華卿撐着竹竿站在院內,他聽到腳步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人扶着坐到了石凳上。
“你來了,華卿。”
“手怎麽這麽涼。”
談華卿默默抽回手,站起來朝宋之妄行禮,直白道:“草民謝過公主昨日相助,但草民不會娶公主。”
“為何?”宋之妄猜想他會拒絕卻沒想到會這麽快,而且他看起來根本就沒考慮過。
談華卿道:“草民不配。”
這句話昨日他也說過,今日聽起來卻分外刺耳,宋之妄的語氣聽不出任何喜怒,“本宮即将成婚,人選尚未擇定,只有你,本宮見了才稍稍舒心點。”
這個借口是宋之妄最不情願用的借口,但他不這麽說,談華卿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他的。
先把人留在自己身邊更要緊。
宋之妄放下茶杯,緩緩道:“你身子不好,缺衣少食,又無銀兩,更難買藥,你若娶了我,這些你都可以不用管,我會為你準備好一切,你仍然可以考取功名。”
談華卿沉默片刻,他知道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快速地在腦海裏做了決定,“敢問公主是逢場作戲嗎?”
宋之妄擡眸看他,忽然又疑惑他怎麽一下又明白了這些人情世俗,“如果不是呢?你就不答應?”
談華卿點頭,他的确不會答應,那些情愛之事,他不是未曾見過,只是他不喜歡罷了。
宋之妄幽幽道:“華卿當真是狠心啊。”
談華卿:……
“你放心,是逢場作戲,”宋之妄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談華卿認真道:“那草民願娶公主。”
宋之妄盯了他片刻,愣了三秒,“當真?”
“你若娶了我,此生唯我一人,我也不會與你和離。”
談華卿颔首,“自然。”
宋之妄心裏又高興了,他把倒好的茶放在談華卿面前,“那我們一言為定?”
談華卿摸到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一言為定。”
“明日我就進宮,向父皇禀明此事,”宋之妄道,成親的事必須快速定下,遲則生變,他的那位母後,外祖父都盯着他的婚事,相借此更上一層樓。
談華卿沒有反對,态度像是對一個頑皮的孩子,只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的寵溺。
他知道自己面前坐的是誰,是當朝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尊號望月,本名宋枝忘,聽過不少的傳聞,在他固有的印象中,這位公主,是天潢貴胄,天之驕女本該高高在上,睥睨一切,或者尊貴榮華,溫柔明麗,但……
他所接觸的,意外的不是……。
第二日,在沒有皇後的允許下,宋之妄就大搖大擺回了皇宮,而且直接去見了勤政殿,去見皇帝。
皇後又驚又氣,根本來不及派人去攔住宋之妄,“霧清呢?!為何不派人來告訴本宮!”
鎖秋瞥見她陰沉的臉色,小聲回話,“奴婢去向那些侍衛打聽,那些人嘴嚴的很,不肯說,奴婢派人去了清真寺,在後山腳下找到霧清的屍體。”
皇後深吸一口氣,跌坐在貴妃椅上,塗着蔻丹紅豔豔的手捂着額頭,用力緩解額頭劇烈般的痛楚,她的預感成了事實,她一直調教乖順的“女兒”已經不受她的控制了。
“立刻去派人告訴父親”
鎖秋緩緩退下去:“是。”
彼時宋之妄還在勤政殿,身份暫時還不能暴露,宋之妄換上了一身紫金繡月季的華裙,身量雖高,用紗擋住了脖子處的喉結。
看不出是男子,端看那張豔冠絕色的臉,誰也猜不到裙子底下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
皇帝年過四十,眼角有些細紋,但不難看出年輕時的俊美溫柔,而且對他到來感到十分驚訝。
他又一貫疼愛這個女兒,吩咐太監端來他喜歡玫瑰豆沙酥以後,笑着問:“忘兒,許久不來見父皇了,聽皇後說要給你定親了?”
宋之妄故作羞怯,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是的,父皇。”
“女兒大了,該出嫁了,那你覺得父皇為你定下威遠将軍好,還是你母後為你定下的北金王世子好?”
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威嚴深重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他雖然是笑着問的,但這話裏全是試探。
宋之妄不高興的搖頭,“兒臣都不喜歡。”
皇帝沒想到宋之妄會這麽回答,他原以為這個乖巧的女兒會聽皇後的話,選擇北金王世子,沒想到他都不滿意。
女兒是他從小看到大,也是他與皇後唯一的孩子,他極為疼愛,從小嬌養,不然也不會一出生就賜下尊號“望月”。
但每次見她,她都是膽小怯懦,從不與他親近,性子卻是順從乖巧,從來沒有聽到她有任何的反駁。
如今的這句話,倒是意外了。
皇帝又問:“那忘兒可有心儀之人?若沒有,父皇便再幫你選選。”
“父皇,兒臣有心儀之人了,”宋之妄一臉認真地說。
“哦,是哪家公子?”皇帝起了好奇,放下茶杯,慈愛地詢問。
“他并不是什麽權貴,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書生……”
話音剛落,皇帝就嚴厲地看了過來,“你貴為公主,怎可嫁于一介平民,不行。”
宋之妄妄眼眸閃過冷意,被拒絕也不意外。
皇帝和皇後都想用他做魚餌,釣一條大魚,鞏固他們的權柄,完全不把他當個人看,但宋之妄也絕不會任他們揉搓。
談華卿他是一定要嫁的。
“父皇,他姓談,名華卿,兒臣在清真寺與他一見鐘情,見之難忘。”
“無論父皇母後是否贊同,兒臣此生非他不嫁。”
皇帝目光沉沉看着他,“你與他一見鐘情?”
宋之妄眼中浮現笑意,“是。”
皇帝皺着眉頭,想了許久,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罷了,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