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只因尊重
第074章 只因尊重
夜幕降臨之際, 琉璃趕在宮門關閉之前把召令送到衛戍軍手裏。
衛戍軍将士見簡策上的确蓋着秦王玉印,這才收起長戟放行。
星知朝着幾個一直冷臉的衛戍軍皺皺鼻子,昂首挺立進入宮門。
琉璃接回簡策, 轉身跟進去, 走至星知身邊時, 她還是忍不住低聲吐槽:“你怎麽還與從前一般幼稚,他們都是經過層層篩選的衛戍軍, 是整個國家最強的将士,你以為你那傲嬌姿态能震懾住他們!”
“就算無法震懾他們,我也要擺出蝾螈少主的姿态。”
星知嬌俏輕哼一聲, 揚起下巴,一副不服輸的模樣。
子霄也看不下自家主子這大大咧咧的性子了。
“少主, 請注意言辭,以後切不可再自稱蝾螈少主。”
“放心, 我又不傻,我是見此刻四下無人才這般說的。”
聽到星知這話,琉璃無聲嘆氣,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
鐘聲響起, 厚重城門緩緩阖上,兩對主仆也加快腳步向章臺宮而去。
一眼望不到頭的冗長甬道上, 四名少年男女,琉璃走在最前列, 身後跟着身姿挺拔的樊爾,星知寸步不離黏在他身側, 仰着腦袋笑容燦爛, 子霄臉色陰沉跟在最後,本就兇的面容更是平添生人勿進的氣勢。
畢竟嬴政才是這秦王宮的主人, 琉璃不好做主随意安排星知與子霄的住所,為了尊重王宮主人,她直接帶着主仆倆去了君王所居殿宇。
肅穆殿內已然點亮三十六盞青銅燈,四鼎燎爐燒得正旺,少年君王單掌托腮,狹長丹鳳眼低垂着,長指不時略過簡策上的文字。
蒙毅今日回了上将軍府,不在宮內,此刻殿內只有一人一魂魄,其餘宮人都在殿外候着。衆人見到琉璃,紛紛俯身行禮。
殿內魂魄看到陌生的星知主仆,收起閑散模樣,站直身子,狐疑瞅着琉璃,他看得出來那二人不是人族。
而主仆二人看到面若冠玉的俊秀魂魄,俱是愕然。一位本該去輪回轉世的魂魄,何故逗留在人間,守着一位君王。
“琉璃,他為何… … ”星知擡手指向盤龍中柱旁杵着的武庚。
主位上的少年君王聞聲擡頭看來,琉璃眼疾手快按下星知手臂,壓低聲音解釋:“我先前答應一位仙狐去解封千年前亡國君王的魂魄,陰錯陽差解封了君王的兒子,他不願去輪回,執意跟着我們要報恩,是以我便讓他暗中跟着那孩子。政兒并不知那魂魄的存在,你莫要讓他看出端倪。”
“???”
星知表情複雜,看看武庚,又看看嬴政,不明白琉璃為何不讓那孩子知道魂魄的存在,莫非怕被吓到?可作為君王,日後勢必要面對更大的場面,區區魂魄又算什麽。
少年君王起身,走下主位,目光掃視幾人,最後落在琉璃身上。
“你二人在說甚?”
不動聲色松開星知手腕,琉璃擡腳布入大殿,讪讪摸摸鼻子,“鄉野之人不懂王宮規矩,我只是在提醒她。”
聽到她說自己是鄉野之人,星知頃刻黑了臉,張嘴欲要反駁。
子霄及時按住她的肩頭,低聲提醒:“少主,今時不比當年的邯鄲城,莫要惹出亂子。”
側身躲開肩頭手掌,星知不悅走進大殿,梗着脖子不說話。
見她這态度,嬴政也未生氣,轉身似笑非笑盯着琉璃。
“看來你的朋友都與你一樣,沒有對上位者行禮的習慣。”
“鄉野之人不懂那些,以後慢慢會習慣的。”為星知辯解之後,琉璃才後知後覺不對勁,“我是你師父,不行禮有錯嗎?”
“也… … 沒錯… … ”
少年君王立時恢複少年人模樣,讪讪摸摸鼻子,轉身回到奏案前盤膝而坐。轉移話題:“你帶他們過來是?”
“自然是找你為他們安排住處。”言語間,琉璃走到燎爐旁,将冰涼雙手置于爐鼎上方。
安排住處… …
嬴政凝眉思忖,秦王宮宮殿衆多,他竟一時想不起來哪座殿宇閑置着。
星知揮揮手,表示:“不用那麽麻煩,樊爾住在何處?我與他住一處… … ”
見上方君王一臉不敢置信,她才反應過來話裏有不妥,忙不疊解釋:“別誤會,我不是要與他住在一間寝殿,我的意思是我想住在他隔壁。”
樊爾垂在身側的雙手倏然蜷起,本能上前兩步,想要拒絕。可話還沒出口,就聽嬴政道:“不可,他住在章臺宮偏殿,而章臺宮是寡人住所,外人不可入住,況且你是女子,更加不合乎規矩。”
樊爾暗自松了口氣。
星知一張小臉卻垮了下去,“你這孩子長大後沒有小時候讨人喜歡了。”
“寡人為何要讨人喜歡?”
嬴政不喜不熟悉之人提起自己幼時,情緒驅使下,語氣不由重了些。
突如其來的變臉,讓星知怔愣在原地,這哪裏還是記憶中那個沉悶別扭的男童。
燎爐旁烤火的琉璃回轉身,未免星知惱羞成怒,她出聲建議:“不如住在羽陽宮,那裏距離章臺宮比較近,你若想見樊爾,随時都可以來見他。”
樊爾剛緩和的臉色因這話,再度陰郁。
星知雖不甘,但也沒再說什麽,這裏畢竟不是能任她造次的太月古城。為了不被兄長帶回去,她也只能忍氣吞聲妥協。
嬴政吩咐殿外寺人帶星知和子霄去羽陽宮。
寺人應了一聲‘諾’,俯身對主仆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走到殿門口,星知駐足回首,不甘心吐槽:“你這孩子,真的沒有以前招人喜歡了。”
“… … … ”
嬴政扯了扯嘴角,臉色陰沉。
見少年君王變了臉色,星知吐吐舌頭,快步離開。
偌大殿宇內恢複安靜。
武庚悄無聲息飄到樊爾身邊,問:“他們也是鲛人?你的愛慕者?”
聽到愛慕者,樊爾臉色鐵青,轉身就走。
沒有得到答案,魂魄不甘心跟出去,不依不饒追問。
聽着遠去地追問聲,琉璃有些怕樊爾被問煩了,會忍不住與武庚動手,那魂魄應該不是對手。
少年君王展開一卷新的奏章,卻并未看進去其上內容,他手指交替敲擊幾下案幾。呢喃問:“我… …是否是真的越來越令人讨厭了?”
“莫聽星知瞎說,她眼裏只有樊爾,所有阻止她接近樊爾的她都不喜歡,這個世上,她最讨厭的還是我,你都排不上號。”
琉璃依依不舍離開燎爐,在奏案對面坐下,解下腰間布袋推過去。
“聽說這是新品饴糖,比蔗糖更好吃。”
垂目看着袋中糖塊,嬴政很好奇:“你為何如此喜歡吃糖?”
“因為以前從未吃過。”
琉璃話裏的真正意思是鲛族沒有甜食,聽在嬴政耳中卻成了,她幼時流離失所,後來被劍客師父收養,生活依舊清苦。
将那包饴糖推回去,少年鄭重承諾:“以後我每日都讓蒙毅從宮外帶最新鮮的糖給你,你若還有其他需要,也一并告訴我。”
“對了,先前在邯鄲,你們為我和母親花費頗多,我明日讓人準備些錢幣給你。”
琉璃瞅了他片刻,不明白他滿眼心疼是何意,以為他是想要報答,她未多想,拿出一塊糖放進口中。
含糊不清道:“不用,王宮管吃管住,我和樊爾用錢的地方很少。”
以前,她總是擔心人族錢幣不夠用,整日想着省着點用,自從來到鹹陽,住進王宮,幾乎很少有能用到錢幣的時候,也就偶爾出宮買些瑣碎品能用到。
嬴政沒有堅持要給她錢幣,轉而道:“你有其他想要的也可以告知我。”
琉璃點頭,沒把他的話當真,欲起身離開,卻聽少年又道:“你既已想好讓他們住在何處,又何須來問我,你只管安排便是,事後告知我就行。”
“主要是… … 為了尊重你這個王宮之主。”
還有一點就是,她只是小小的君王之師,不确定宮人會不會聽從安排。
而對面少年在聽到‘尊重’二字後,黑眸閃過晶亮,猶如夜空之上點綴的星辰。
陰沉一整日的天空終于在次日午後飄下細雪,街道上寥寥可數的幾個人身披蓑衣,均都行色匆匆往家趕。
位于最繁華街道上的相府,府門大敞,家奴們冒雪忙碌。
議政廳的家臣逐一散去,端坐在主位上的呂不韋緩緩吐出一口白霧,垂目看向奏案上堆積着的幾十卷奏章,這些都是早上王宮裏送回來的。
他随手拿過幾卷展開,隗狀那卷奏章末尾上的小字吸引了他的目光。看到最後,他不由失笑出聲,小君王還是對他成見那麽大。
他知道君王句句針對質疑他對大秦不負責,無非就是想讓他入宮商讨修水渠之事。
罷了,既然君王有意而為,他作為臣子也只能上鈎。
慢悠悠卷起奏章塞進懷裏,呂不韋起身走到門口,喊不遠處的一名家奴:“準備車馬。”
家奴狐疑:“相邦雪天也要出門?”
“對,進宮一趟。”
呂不韋拂去袖袍上的碳灰,仰頭看着漫天飛雪。今日雪勢并不大,零零碎碎的雪花随風翻飛,落在地面須臾後融化。
家奴很快小跑回來:“相邦,車馬已備好。”
淡淡‘嗯’了一聲,呂不韋揣手穿過游廊,向着府門口而去。
身披蓑衣的馬夫見他出來,忙俯身行禮。
待他坐穩,馬夫揚鞭驅趕着馬兒向着王宮方向而去。
約莫半個多時辰,馬車駛入宮門。
牗扇下端坐的少年君王正在研讀一篇農書,寺人匆匆入殿通傳呂不韋正候在外面。
先是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琉璃,他才示意寺人宣呂不韋進殿。
“他冒雪前來,可是各國又有動作?”
“諸國動作一直不少,只是這次應不是因為各國戰事。”
嬴政沒想到呂不韋真的會因為那段文字而入宮。
琉璃還想追問,餘光瞥見呂不韋的身影,她只好作罷,提衣準備起身離開。
“無需避着。”嬴政出聲阻止。
聽到這話,呂不韋腳步一頓,面上不悅轉瞬即逝,上前輯了一禮。
嬴政親自斟了一觞茶水推到案幾左側,明知故問:“不知相邦淋雪前來所為何事?”
呂不韋提衣跪坐下去,呷了一口茶水,淡笑掏出懷中那卷奏章。
“臣以為大王想讓臣入宮呢!”
本想揶揄對方的少年反倒被調侃,他讪讪摸摸鼻子,但很快恢複鎮定,展開奏章。
“為何駁了隗卿的提議?你應知修水渠對大秦是有益處的!寡人想知道你拒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