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只為承諾
第072章 只為承諾
趙國, 邯鄲城。
因趙王病重之事,整座城內都充斥着一種沉寂而壓抑的氣氛,群臣眉頭一個比一個皺的深, 均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他們本還滿心期待春平侯能順利歸來繼任王位, 結果等來等去, 等到的卻是春平侯為出逃,不惜召集所有間者, 行刺秦王,意欲挾持秦王出城。
成功了還好,秦趙兩國積怨已久, 只要能順利歸國,趙國想要保下王位繼承者, 還是輕而易舉的。但可恨的是失敗了,秦王沒擒住, 還搭上了所有間者與太子。
行刺君王本就是大罪,還被逮個正着,縱使有三寸不爛之舌也難以說服秦國放人。
趙王 丹拖着病重的身體, 在議政殿上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 氣急攻心,一口血噴湧而出, 顫巍巍倒在王位上,鮮血順着奏案滴在下方雪白的皮毛毯子上, 紅白交彙,尤為刺眼。
衆臣哀恸驚呼不絕于耳, 已然顧不得禮數, 蜂擁而上。
趙堰撥開面前幾個老臣,不由分說跪下去, 用膝蓋挪動着上前,彎身抱着不斷抽搐的父親,聲音幹啞:“父王,您這是怎麽了… … ”
氣若游絲的趙王 丹艱難掀起眼皮,方才挂在眼睫上的幾滴血珠落入那渾濁的雙目,眼前驟然一片血紅,讓他看不清幼子面容。雙臂沉重,他試了幾次都擡不起來。
趙堰覺出他想擡手,忙握起那只蒼老褶皺的手覆在自己面頰上。粗粝掌心貼在臉上的剎那,他終于模糊雙眼,父親昔日慈祥面容閃現腦海。多次譴人入秦暗害兄長,他以為他足夠狠心,然而這一刻看着奄奄一息的父親,他還是控制不住心痛。
眼淚洶湧而出,趙堰突然醒悟,那是他的兄長,是一直寵他護他的兄長,他竟然想要害死他。
好在醫師及時趕來,趙王 丹勉強撿回一條命,但久病難醫的身子早已殘破不堪,再加上憂心在秦為質的次子,就算是暫時保住性命,但也時日無多了。
時下秦趙局勢緊張,趙王 丹心裏很清楚,唯一的辦法就是重新冊立太子,方能穩住趙國上下。
宮正将冊立太子的诏書親自送到趙堰手裏時,郭開暗自松了一口氣。
想到病榻上的父親,想到還在秦國牢獄的兄長,趙堰一點也笑不出來。幼時,他慶幸自己有一對好父母,有一位好哥哥,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陷他們于不義。
想到不久後可能會失去父親,他長舒一口氣,握着诏書的手收緊。
Advertisement
“郭開,我是不是做錯了?”
郭開笑容谄媚,言語蠱惑:“您現在如願成為太子,何錯之有!在這亂世中,為自己謀得一席之位怎麽能算錯呢!您若為王,日後您的子孫定會感念您的。”
趙堰不知日後子孫是否會感念他,但他知道,倘若父親知曉他與呂不韋合作,意圖謀害兄長,一定不會原諒他。
郭開小眼睛轉了幾轉,佯裝語重心長:“太子,要想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最忌諱的便是心軟,都到了這種時候,您不能生出退縮的心思。”
“本太子明白。”趙堰面上悔意褪去。
呂不韋遲遲沒有對趙屹做出明确處置,只是以行刺君王的由頭關押在鹹陽牢獄。
牢獄內暗無天日,陰冷潮濕,待久了,全身上下都有一種陰濕之感。
趙屹平時愛幹淨,周遭那樣的環境,實在難捱,不出十日,便已蓬頭垢面。可他卻又只能隐忍不言,不求助是他最後的尊嚴。
秦國方面似是忘記了他們的存在,每日只有獄卒按時送些冷硬吃食。趙屹詢問過幾次,想要探知呂不韋态度,獄卒嘴嚴的要命,不肯透露分毫。
在牢獄煎熬一個半月,大寒之後,他終于等來了呂不韋。
天光穿過牢獄上方狹小通風口斜斜灑在地面,無數塵埃漂浮在光線中。
直到身後鐵鏈拖地之音停止,呂不韋才回轉身。
“相邦想好如何處置本侯了?”趙屹唇角挂上嘲諷笑意。
看着那張凍的青紫的臉,呂不韋轉頭用眼神示意杵在旁側之人。
那人會意,展開懷裏抱着的冬衣,上前披在趙屹身上。
“今日前來,是為告知春平侯一事,趙王薨逝,你的弟弟已繼任王位。”
聽到呂不韋這句話,趙屹唇邊笑意消失,雙目失神片刻,他拼命搖頭:“不可能,我父王身體已經好轉,怎會… … 怎會… … ”
皴裂嘴唇滲出斑斑血跡,哪裏還有半分往日風采。
“請節哀。”呂不韋雙手執于身前鄭重輯禮。
趙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臉上淚痕蜿蜒,“我父王是不是被害死的?是趙堰對不對?”
呂不韋搖頭,“他是因得知你行刺秦王失敗,太過… … 最終沒能挺過去。”
趙屹雙肩垂了下去,鹹澀淚水落在裂口的唇角,刺痛感讓他眼眶更加模糊。若他能預知會因此加劇父親的病情,他絕不會冒險襲擊秦王。
已看慣生死的呂不韋擺擺手,示意獄卒将他帶下去。
身體麻木的趙屹任由獄卒将他拖回牢房,此刻他內心早已被悔恨占據。
午後暖陽灑在大殿,琉璃圍坐在燎爐旁,手裏捧着溫熱的茶水。
“既然趙堰已繼任王位,你們可有考慮放趙屹離開?他當初放過你一次,這次你可否放過他?”
聞此話,嬴政停筆擡頭,凝視少女白皙側臉須臾,繼續未完成的書寫。
“聽聞趙屹得知老趙王薨逝,大病了一場。今日議政殿有讨論過此事,衆臣都認為應該放他歸趙,不能讓他死在大秦。”
“何時放他離開?”琉璃追問。
“就在這幾日。”
寫下最後一個字,嬴政眼神複雜瞅着包裹嚴實的琉璃。
“你為何如此關心趙屹?”
聽到這別扭語氣,琉璃歪頭瞅着他。凝眉糾正:“這不是關心,是兌現承諾。當時去邯鄲牢獄接你之前,我曾承諾,日後他若有難,我會出手救他一次。作為局外人,我本不該插手你們秦趙兩國之間的事,我只是覺得他也算是個好人。既然你與群臣都想放他離開,我不多嘴便是。”
以為她是不開心了,嬴政從懷裏拿出一個布袋遞過去。
“蒙毅今日從宮外帶來的蔗糖。”
琉璃接過那帶有體溫的布袋,打開發現糖塊都粘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傻?哪有把糖揣懷裏的,都融化粘一起了。”
“… … … ”嬴政一時啞然。
當時,從蒙毅手中接過,他随手放入懷中,冬日寒冷,他以為把糖放在外衣裏不會有影響的。仔細想來,琉璃裝糖塊的布袋似乎是一直挂在腰間。
他讪讪摸摸鼻子,伸手想拿回布袋。
琉璃躲開,隔着布袋将粘在一起的糖掰開,拿出一塊丢進嘴裏。
“挺甜的,來一塊?”
說着她撐開袋口遞過去。
猶豫一瞬,嬴政伸手拿過一塊。
五日之後,天氣陰霾,冬風凜冽,趙屹啓程返趙。
呂不韋譴使臣姚賈親自送他回去。
琉璃帶着樊爾出宮閑逛,才得知今日趙屹要離開鹹陽。
使團隊伍約莫三十人,正緩緩向着城門口而去。
主仆倆走到狹窄巷子中,悄悄掠上屋脊,目送那列隊伍行遠。
“趙堰為王,他此番回去,不知能否保住性命,少主先前為何不願見他最後一面?”
“見與不見,都沒有差別。”
琉璃收回視線,足尖輕點,掠下屋脊。
早在前幾日,趙屹就曾提出離開之前想見他一面,她與趙屹交情不深,對方什麽心思,她也清楚,故而并未答應相見。
樊爾緊随其後降落到無人巷子中。
主仆倆正欲離開,巷子深處卻陡然傳來打鬥聲。兩人都不是愛管閑事的性子,無聲對望一眼,轉身向熱鬧街道走去。
走出沒兩步,不遠處一聲熟悉地呼喊響起,主仆倆同時停下腳步,迅速轉身朝着巷子深處而去。
在看清雙方交手的是誰後,他們才松了一口氣。
“星知,星言,你們為何會在此?”
兄妹二人看到主仆倆,終于停手。
方才還橫眉怒目的星知,見到樊爾,立時笑意盈盈湊上去,聲音柔的能掐出水來,“樊爾,你果然在秦國。”
樊爾本能後退兩步,面無表情恭敬行禮:“見過三少主。”
星知嬌俏‘哎呀’一聲,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眨巴着一雙明亮眼睛,聲音膩的人頭皮發麻:“何必如此見外,以後遲早是一家的。”
見到妹妹這副樣子,星言擡手捂住眼睛,覺得甚是丢臉。
琉璃同情瞅着樊爾,話卻是對星知說的:“你的親侍都受傷了,你還有心情纏着樊爾!”
這話提醒了笑容癡傻的星知,她依依不舍松開那勁瘦有力的手腕,轉身小跑到唇角染血的子霄身旁,先是塞他嘴裏幾粒丹藥,才攙他起來。
“二兄,你下手這麽重做甚?”
“你還好意思指責我,你若不帶他逃出來,他若不拼死護着你,我能傷他至此?”
星言越說越氣,拔·出劍又要動手。
琉璃見狀,忙攔在中間,雙手同時做出制止地動作。
“你們是親兄妹,有話好好說,何必動手呢!”
星言冷哼一聲,用力将劍入鞘。
這似曾相識的情況,不用猜,也知道原因。十年不見,看來蝾螈族的結界終究是關不住星知對樊爾的執念。
吃了丹藥的子霄盤腿而坐,閉目凝神聚氣,調整內息。
星知蹲在他身旁,雙手托腮,擔憂瞅着他。
見妹妹滿面愁容,星言語氣別扭安慰:“放心,我下手有輕重,沒有傷及他的根本。”
星知無聲白了兄長一眼,并未吭聲。
半個時辰後,子霄緩緩收起周身靈力,睜開眼睛,以劍拄地,費力站起來。看到少女緊張面色,他溫柔淺笑。
确認子霄無礙後,星知再次湊到樊爾身邊,不由分說先拉住他的手,颠颠倒倒把十年間自己如何試圖闖結界,如何苦苦哀求父母兄長,如何為破結界遍體鱗傷,如何鬧死鬧活的經過敘述一遍。
“你都不知道,我成功逃出來的那一刻有多開心。”
她神情從驚喜轉為失落:“我和子霄一路尋到邯鄲城,把整座城池翻了一遍都找不到你,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還好遇見了以前幫助過的一位老伯,他告訴我們,說你們随着那個孩子來了秦國。我就說多做好事有益處,幸虧我當時心善救助了那個人族。”
樊爾推開她不是,不推開也不是,他左右為難間,轉頭看向琉璃,用眼神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