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反轉真相
第071章 反轉真相
“不, 單純的是你,春平侯。人對權利的野心是會随着年齡滋生的,你弟弟也不例外, 他能想到與呂某合作搶奪你的太子之位, 又怎麽可能會單純!你太低估他了, 他對王位的野心遠比你重。”
呂不韋起身,雙手交疊在身前, 在潮濕地面來回踱了兩步。腳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猶如尖銳石子劃在心間,刺耳難耐。
腳步停頓, 他再次捋了捋嘴角胡須,繞過案幾走到趙屹面前, 咧嘴一笑。
“別這麽看着我,他的條件對大秦有利, 我作為大秦相邦,理應為大秦着想。你要怪,只能怪自己有個好弟弟。”
趙屹高昂着頭顱冷哼一聲, “落到這步田地, 本侯只怪自己時運不濟,要殺要剮, 随相邦處置。”
“放心,你可是趙國頗具威望的春平侯, 大秦又怎會輕易殺之。”
呂不韋回到案幾前坐下,擡手示意候在一旁的獄掾提筆記錄, 正式開始審問流程。
“春平侯怎知秦王今日會出宮經過宮外二十裏處的密林?”
趙屹并不打算隐瞞, 面無表情回答:“本侯只知秦王時常會出宮去郊外軍營,而密林是必經之地, 至于為何會在今晚… … 是因本侯的人每日都會在附近盯梢,這才得知他午時之後出了宮。”
呂不韋又問:“春平侯從何處得知秦王時常出宮?”
趙屹不答反問:“相邦以為呢?”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諸國之間相互安排自己的人再正常不過。
呂不韋沒有糾纏追問,轉而道:“最後一個問題,春平侯與秦王身邊的那兩位劍客是何關系?為何他們會得知你在密林行刺君王?”
趙屹哂笑:“這是兩個問題。”
“請回答。”呂不韋聲音突然高了一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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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他們當朋友,只是不知他們可否把我當成朋友。當初在邯鄲,我曾試圖邀請他們入侯府,效忠于我,可他們忠于你們的秦王,拒絕了我,本以為他們二人是你們先王派遣到邯鄲的,而今看來,似乎并不是你們的人。”
趙屹收起笑意,溫潤眸子結了一層冰霜。他籌謀多日,設想過無數種失敗的可能,但他唯一沒想到的是,是因琉璃而失敗的,那擊在腕骨的尖銳石子,準且狠,是一點餘地都沒留,他也很想知道她是如何得知密林有伏擊的。
呂不韋凝睇他良久,也沒看出撒謊的痕跡。關于那兩位劍客,他并不懷疑他們對君王的忠心,他只是好奇他們是如何得知君王遇襲的。
子時一刻,所有人全部審問完畢。
呂不韋捏着酸疼的後脖頸,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身後三步之遙跟着四名劍客,以及一位身着錦衣的小少年。
小少年名曰甘羅,是呂不韋的家臣,半個月前因功被君王封為上卿。
先前在鹹陽牢獄,他一直杵在角落沒有吭聲,憋到現在,終于忍不下去了。
快走兩步,行至呂不韋身側,他問:“相邦明知春平侯與君王之師毫無關系,又何必浪費時間審問至深夜?”
“将他關進牢獄,總要做做樣子審問一番,他才不會疑心此事是老夫一手謀劃的。”
早在察覺趙屹有出逃之意後,呂不韋就在設計謀劃,等待這一刻。郭開先前曾傳信,言明趙堰與他交易是假,并且還有意讓趙屹死在秦國,待他日即位王位,便以此為借口出兵讨伐秦國。
前些日子,相府劍客暗中劫殺了幾名趙國來的暗衛,正是趙堰派遣而來殺害趙屹的。
呂不韋并不在乎趙屹死活,但他不能讓對方死在大秦,讓趙國有借口引發戰事。就算是死,也要等日後死在趙國。
鹹陽牢獄,趙國暗探進不去,是最安全的地方。故而,他有意安排人頂替趙國細作,把君王時常出宮去軍營之事告知趙屹,并且慫恿他挾持君王出城。如此一來,他剛好借機逮捕趙屹入獄,謀害君王是大罪,縱使他是一國春平侯,也難逃牢獄之災。
只是,呂不韋不曾料想到,那兩位楚國劍客會得知宮外密林行刺之事,甚至還主動找到他求援。他知道二人對君王沒二心,也不關心他們究竟是不是楚國人,他就是十分好奇他們是如何得知準确地點的。
“那… … ”甘羅猶疑須臾,還是問:“相邦明日還要入宮詢問那二位劍客嗎?”
“去,當然要去。”
呂不韋大步向着相府而去,眉眼間笑意表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翌日,議政殿上,衆臣子得知趙屹行刺君王之事,一片嘩然。
端坐在王位上的嬴政緘默不言,注視下方臣子們争論不休,右邊面頰上那道淺淡傷口還未徹底結痂,在冕旒的遮擋下,衆人并未發現。
魂魄武庚看着衆臣子憤慨激昂,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當年父親一意孤行,議政殿上也是這般情形,他們當衆指責父親的錯處,父親震怒治罪衆人,那也注定了大商的滅亡。
昌平君熊啓,率先出列上前一步,雙手置于身前輯禮。
“大王,春平侯行刺君王乃是死罪,臣以為,此事要治罪趙屹,也要問責趙國。”
嬴政張嘴剛想表達意見,就被呂不韋截了話頭:“治罪當然是要治罪,可,趙屹在趙國畢竟舉足輕重,懲治可,但殺之不可。公子堰有意讓他死在大秦,想以此讨伐大秦,故趙屹絕不可殺。”
“寡人以為,相邦言之在理。”
這一次,嬴政沒有與呂不韋唱反調。趙屹救過他一命,他想借此還了這個人情。
呂不韋沒想到少年君王竟然破天荒同意自己的觀點,他眼神複雜看着那雙愈發深邃不可探得雙目。
對于趙屹的處置,衆臣雖不滿意,但也只能如此,他們都明白其中利害關系。王室為争王位權利,兄弟相殘也不是沒有,就怕是公子堰真想借秦國的勢殺了春平侯。
散朝之後,呂不韋沒有着急回相府,而是借口調查行刺之事,跟着嬴政去了後殿。
今日天氣不錯,暖和不少。
樊爾一早便去成蟜那裏傳授劍術了。
琉璃裹着狐裘窩在牗楣下曬太陽,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清俊身影,她側頭看去,發現少年君王後面竟還跟着那個呂不韋,不用猜也知道對方前來是盤問昨夜之事。本以為只是說說而已,她沒想到那人是認真的。
也是,換作是她,多多少少也會懷疑。
無奈起身,對不遠處的人颔首,算作打招呼。
君臣二人,先後走進殿內。
琉璃沒有迎上去,而是重新盤腿坐下,親自斟了兩觞茶推到對面。
“請坐。”
嬴政率先脫掉履靴,在琉璃對面坐下。
呂不韋猶疑片刻,才提衣上前在一側跪坐下去。
琉璃單手拿起耳杯,慢悠悠晃着,語氣輕緩:“沒想到相邦真是言出必行。”
“職責所在,呂某這也是在履行公事,不是有意刁難先生。”
呂不韋今日語氣友善,眉眼也蘊含了笑意,與昨晚判若兩人。
又一次聽到‘先生’二字,琉璃還是身心不适。
“你們是不是看不起女子?”
“甚?”
乍一聽到這莫名其妙的詢問,呂不韋沒反應過來對方是何意,他只是照例來問詢有關案件之事。況且,他若真看不起女子,早做主把她這位劍術師父換了。
琉璃直勾勾盯着呂不韋,一臉認真問:“為何你每次都稱我為先生?據我所知,你們大多是把男子稱為先生的。”
呂不韋怔愣須臾,失笑道:“你誤會了,稱你為先生是表示尊重的意思,先生這一稱謂嚴格說來并不是男子專屬,女子也可以被稱為先生,女先生。”
女先生?琉璃眨巴了幾下眼睛,人族各種尊稱真複雜,她讪讪摸摸鼻尖。
“相邦想知道什麽,直言便是。”
呂不韋先是看了一眼旁側靜默的君王,呷了一口茶水,才道:“還是昨夜的問題,你們為何會知道趙屹密林伏擊之事?”
關于這個問題,琉璃昨夜回到寝殿後,未免呂不韋真的會來盤問,連夜想好了說辭。
“昨日暮色四合之時,政… … 大王與蒙侍衛遲遲未歸,我和樊爾出宮一路尋到密林,隐約聽到不遠處有厮殺聲,因那是去軍營的必經之地,他們又遲遲未歸,很容易就能猜到密林深處的情況。因不知對方有多少人,故而我便讓樊爾去相府找相邦調遣衛戍軍。”
說完這些,她再次在心裏埋怨一遍武庚。
呂不韋仔細觀察琉璃表情,見她鎮定自若,不像說謊的樣子,稍稍安心一些。繼續問:“先生難道就不怕寡不敵衆?”
本能想說不怕的琉璃,及時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裝模作樣嘆息一聲:“怕呀,可我作為師父,不能不管徒弟死活。”
聞此話,一直瞅着牆頭殘雪的嬴政倏爾回頭,望着琉璃地眼神亮晶晶的。
呂不韋雖然不信人真的可以為了他人不懼自己生死,但也沒有繼續追問。
又閑聊兩句,他便告辭離開了。
目送那儒雅寬闊背影消失,嬴政突然問:“倘若有一日,面對難以扭轉的生死,你還會不顧安危救我嗎?”
琉璃收回視線,仰頭瞅他,語氣幽幽:“這麽矯情,可不像你啊!”
重新坐回案幾錢,嬴政給自己斟了一觞熱茶,恢複慣有姿态,“我只是覺得,這個世上,很少會有人真的甘願為了另一個人赴死。”
琉璃把耳杯推到他面前,示意他給自己斟一觞茶水。溫熱茶水漂浮着稀薄霧氣,她捧起輕輕抿了一小口。
“你說得對,我覺得甘願為別人赴死的都是傻子。”
嬴政不解問:“那你為何還冒險去救我?”
“我有把握擊敗那些人,不能算是冒險。倘若沒有把握,興許我就不會去了,天大地大,還是自己的命最大。”琉璃粲然而笑,眉眼彎彎。
少年君王艱難扯動嘴角,笑容難看:“你還真是直白,我心裏剛升騰而起的感動,瞬間沒了。”
“實話而已。”
琉璃從布袋中掏出一塊糖丢進嘴裏,糖塊把左邊面頰撐起一個鼓包。
“切記,這個世上,沒有人值得你去付出生命。結束亂世固然重要,但也要有命才行。”
嬴政問:“你也不值得嗎?”
琉璃搖頭:“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嗎?此時的嬴政還沒有答案。“希望我們餘生順遂,永遠不要有生死抉擇。”
看着對面少年君王滿含希冀的眼眸,琉璃淡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