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少女心思
第070章 少女心思
“芈檀。”
“芈清。”
“求見大王。”
嬴政歪頭越過琉璃, 遙見殿外兩道曼妙身影,看妝容像是精心打扮過的。
未免被誤解,琉璃拽回袖子, 起身退到樊爾身邊, 主仆倆默契垂目盯着地面, 沒在這種時候離開。
與君王坐在一處的蒙毅,忙不疊起身, 胡亂理了理衣袍,站到主仆倆身邊。
姐妹二人曾見過琉璃兩次,但卻是第一次見樊爾。從她們瞬間睜圓的眼睛可以看出, 同性無論再驚豔,都不抵漂亮異性的半分吸引力。
感受到來自殿門口的灼熱視線, 樊爾垂下腦袋,想要降低存在感。然而, 他那八尺八寸的高大身材,一頭如海藻的及腰長發,以及幾個人中最成熟的氣質, 真的很難讓人忽略。
嬴政雖通過努力吃肉吃魚已長到七尺九寸, 比同齡人高了許多,但畢竟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年, 抵不過活了四百歲的鲛人。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五官輪廓深邃英氣, 不像樊爾那般俊美柔和。此刻他更是滿身血污,發絲淩亂, 自然不如以美貌著稱的鲛人有吸引力。
大殿內三位異性, 兩位衣衫不整、髒污不堪,一位白衣飄飄、俊美不凡, 人生來有愛美天性,姐妹倆自然眼中只有樊爾,完全忘記華陽王太後囑咐她們極力讨好君王了。
瞧見姐妹倆兩眼放光瞅着樊爾,嬴政心中不悅瞬時消散。
以拳抵唇,假意清清嗓子,面對芈檀、芈清姐妹,他語氣難得溫和。
“進來吧。”
姐妹倆先後回過神,道了一聲是,邁着小碎步進入大殿。
少年君王站起身,雙手背于身後,面無表情問:“不知二位,深夜前來,所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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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 ”
芈清剛開口,衣袖便被身旁姐姐用力扯了一下,她明白過來失言,識趣閉嘴不再言語。
芈檀溫婉淡笑,低身行禮,心裏斟酌須臾,解釋:“我們姐妹二人晚間從華陽宮回望夷宮的路上,瞧見相邦入宮調遣衛戍軍,隐約聽到他說君王城外遇襲,我們姐妹二人擔憂大王,是以深夜前來。”
一直心無旁骛瞅着地面的樊爾倏然擡頭,那雙柳葉眼直直盯着芈檀。他與呂不韋匆忙進宮調遣衛戍軍時,從未說過有關君王遇襲之言,這芈姓姐姐明顯是在說謊。
察覺到左側方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芈檀悄悄掀起眼皮看去,正撞上樊爾那雙深如潭水的眼眸。被那樣一位漂亮男子凝視,她一張小臉迅速升溫,浸染紅暈。不敢再對視,緩緩吐出一口氣,她才勉強恢複從容。
人在說謊的時候,不論有多鎮定,總會露出一些破綻,比如無意識的扣手指。
嬴政沒有戳破芈檀的小動作,“寡人無礙。男女有別,夜深多有不便,二位先請回吧。”
“男女有別?”芈清向來心直口快,劈手指着琉璃,“那她為何還在此?”
“放肆,她乃寡人之師!”嬴政臉色瞬間陰沉,冷厲呵斥:“今夜遇襲,她不顧自身安危,只身前往營救,你說她為何能在此?”
芈檀拉着芈清立時跪下,“大王恕罪,清兒年幼不懂事。”
姐妹倆畢竟是芈姓貴女,楚國王室旁支,華陽王祖母親自挑選的人,嬴政不好明面上責難。在未掌權之前,他只能如履薄冰,誰都不能直接得罪。
背于身後的雙手蜷縮成拳,“都起來吧,以後注意便是,夜已深,你們先回望夷宮。”
“是。”
姐妹二人起身匆匆離開。
目送兩人背影消失,琉璃收回視線,歪頭瞅着還未消氣的少年君王。
“行了,她們其中說不好就有你的未來王後,你把話說的那般難聽,萬一日後夫妻之間有隔閡… … ”
“琉璃!”嬴政急聲打斷:“她們之中不會有人成為我的王後!”
琉璃不悅啧了一聲:“你這孩子,愈發不懂規矩了,要叫師父。”
嬴政沒有與她過多争辯這個問題,轉而吩咐除了琉璃與樊爾,所有人都退下。
知道少年疑慮還未消除,樊爾主動解釋:“無論我們是否是楚國劍客,和趙屹之間都沒有任何利益牽扯,他是他,我們是我們。”
嬴政不假思索問:“那你們究竟是不是楚國劍客?”
樊爾不擅長撒謊,沒能及時狡辯。
琉璃眼神複雜看着教導了十年的少年,“你不信任我們?”
本能搖頭,嬴政眼神暗淡,退後坐回木階上,低垂着腦袋,沒有看二人。
“我沒有不信任你們,我只是害怕,我怕你們若真的不是楚國人,呂不韋會借此刁難。我不在乎你們是哪國人,你們對我好,這就夠了。今日你們不該找呂不韋調遣衛戍軍的。”
确實不該找呂不韋調遣衛戍軍,琉璃倏爾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那縷魂魄,眼神埋怨,怪責他不該提議找衛戍軍。她與樊爾并不懂人族這些彎彎繞繞,當時事态緊急,也無暇思慮妥當不妥當,現在倒好,主動送上去讓人懷疑。
武庚雙手合十,道歉鞠躬,用只有主仆倆能聽到地聲音道:“實在對不起,我不知你們的人族身份那般不經查。”
‘你的意思,是怪我們自己?’琉璃嘴巴未動,用眼神質問。
“怪我怪我,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武庚再次鞠躬。
琉璃也沒想跟他計較,用靈力傳音:“行了,原諒你了。”
兩鲛一魂魄互相對望一眼。
琉璃屈膝蹲在垂頭喪氣的少年面前,從懷裏掏出一塊細布,拉過那搭在膝頭的右手,仔細擦拭上面的幹涸血跡。
掌心乍一覆上一只溫涼手掌,正在苦惱的少年君王禁不住擡頭。
琉璃掰開他的手指,沒有與他對視。
“其實,呂不韋調查的不錯,我們不是楚國人。我與樊爾是衛國人,幼時因為戰亂,我們成了孤兒,後來幸得一位楚國劍客所救。是以,我們便認作那劍客為師父,跟随他老人家去了楚國。師父一生無兒無女,我們兩個為了感念他,自那以後,便以楚國人自居。後來他老人家離世,我們兩個不想留在那個傷心之地,于是離開了楚國游歷列國,再後來就是遇見了你。”
臉不紅心不跳淡定說完這一番謊話,琉璃暗暗佩服自己說謊的本領又進步了。這種時候,她無法向嬴政坦白身份,只能用另一個謊言掩蓋。
亂世中颠沛流離的孩子很多,嬴政沒有過多懷疑,甚至懊惱道歉:“抱歉,我不知你們還經歷了那麽多。”
“我們雖不是楚國人,但勝似楚國人,那是我們第二個家國。”琉璃裝模作樣唉聲嘆氣,眉眼間甚至還挂上淡淡憂愁。
武庚幽幽飄到樊爾身邊,雙臂交疊,啧啧搖頭:“恩人還真是會演,比那些神話故事裏,還要情真意切。”
琉璃面色如常,發絲都沒動一下,斜眼掃視過去,用眼神質疑:“武庚,你竟然偷看我的神話故事?”
那縷魂魄讪讪眨眨眼睛,化作一陣煙霧消失在大殿。
尚浴部備好熱水,一名宮人匆匆而來,看到殿內情形,止步在外沒敢進內。
琉璃餘光瞥見他,拍拍少年君王手背,起身囑咐:“夜深了,你洗漱幹淨,早些歇息。”
嬴政點頭,淡淡應了一聲好。經過那殊死厮殺,他早已精疲力竭,今晚已沒有精力再去研讀呂不韋遣人送來的奏章。
章臺宮的尚浴部位于西南方向的一處殿宇。
六名寺人捧着兩套幹淨衣物,跟在君王身後一步之遙,披着月色向尚浴部而去。
蒙毅拖着渾身疼痛的身體跟在最後,不時忍不住打一個哈欠。
空曠殿內擱置着兩個足矣容納五人的碩大木桶,左邊木桶裏的水溫度适宜,右邊木桶裏的水稍微燙一些。待在左邊水裏清洗的差不多了,右邊的水會剛剛好降至适宜溫度。
一片氤氲熱氣中,嬴政擡起雙臂。
兩名寺人會意,忙上前。
層層衣物被剝開,很快只剩一層染血的白色裏衣。在寺人冰涼的手碰觸到脖頸皮膚時,嬴政凝眉躲了一下。
二人驚吓之下跪伏在地,異口同聲:“大王恕罪。”
“無礙,你們都下去吧,寡人自己來。”成為君王快三年了,興許是少年人臉皮薄,他仍舊不習慣讓人服侍沐浴,那些宮人每次碰觸身上的皮膚,他總想下意識躲開。
兩人默默對望一眼,“諾”了一聲,起身退出去。
殿門吱呀一聲又合上,嬴政一點點揭開粘在傷口處的衣物,刺痛感致使他凝眉聚神。在趙屹的囑咐下,那些人怕傷他性命,沒敢下死手,大部分傷口都集中在雙臂,前胸只有兩處,且傷口都極淺。
扔掉染血衣物,散開淩亂發絲,擡腳踏入木桶中,少年君王蹲下,将整個腦袋都埋在水裏。
“大王?大王?”
隐約聽到有人喊自己,嬴政浮出水面,聲音是從隔壁殿裏傳過來的。
伴随着水聲,蒙毅問:“大王,您說趙屹為何會得知我們今日出宮?您的劍客師父該不是… … ”
“不是!”嬴政不假思索打斷他,“寡人相信他們與趙屹沒關系,他們若有心協助趙屹出逃,又怎會冒險前去營救。況且,整個大秦,寡人只敢相信他們,也只能相信他們。”
聽到這番話,蒙毅有些傷心,委屈巴巴問:“您不信我和兄長嗎?”
“寡人不知… … ”
少年君王再次沉入水底,蒙氏兩兄弟,對他很忠誠,但遠遠比不上陪伴了十年的琉璃與樊爾,他信任兄弟二人,但又沒有全身心交付生死的信任。
蒙毅追問兩句,得不到回應,只好作罷。
清洗幹淨身上和頭發,右邊木桶裏的水溫度降至适宜,嬴政起身邁進去,徹底清洗幹淨後,踏出木桶站在燎爐旁鋪就的草墊上。
長發淅淅瀝瀝順着脊背滴水,他扯過一塊布巾擦去發絲水珠,順手裹上。
水汽在燎爐的炙烤下很快蒸騰殆盡,簡單在傷處塗抹上藥膏,穿戴整齊,解開裹發的布巾,半幹的頭發瞬時鋪了滿肩滿背,以及滿臉… … 嬴政擡手随意将額前碎發攏到腦後,幾步走到牆壁前,曲指扣響。
“蒙毅,你好了沒?”
“好了… … ”
蒙毅舒朗之聲穿透牆壁,悶悶傳來。
捏了捏手中水晶瓶,嬴政開門出去,徑直走向隔壁殿門,不由分說推開。
剛出木桶的蒙毅驚恐看向殿門口,忘記拿起布巾遮住自己。
乍一看到自己的侍衛這副模樣,少年君王捂住眼睛轉身,還不忘貼心幫忙關上殿門。
魚貫而入的冷風被截止在門外,蒙毅咽咽口水,拿起一塊布巾披在身上,“大王,您這是做甚?”
殿外幾個宮人屏住呼吸面面相觑,小眼睛全都滴溜溜轉着,各自在心裏猜測君王為何闖進蒙侍衛沐浴的殿內。
就在幾人胡思亂想之際,殿內傳來君王低沉嗓音:“自然是幫你上藥。”
君王幫侍衛上藥?幾個人同時睜圓眼睛,但都識趣沒吭聲。
殿內兩個少年沉默對望片刻,蒙毅受寵若驚道:“大王,我只是您的一個小小親侍,怎好勞您親自動手。”
嬴政這才反應過來說錯話,把送藥說成了上藥。可作為君王理當一言九鼎,說出的話收回不好看,他輕咳一聲:“那個,你受傷畢竟是為了保護寡人,寡人理應幫你… … 上藥!”
蒙毅眨巴了幾下眼睛,幹笑兩聲:“多謝大王… … ”
“那個… … 要不你先穿上亵褲?”嬴政莫名覺得很尴尬,雖然他們都為男子,但從小到大,好像還是第一回有男子在他面前不着寸縷。
“哦…好…好… … ”
蒙毅忙不疊胡亂擦拭幾下,套上亵褲,只不過他心中所想的是,在君王面前如此有失體統。
硬着頭皮,快速幫蒙毅上好藥,嬴政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幾名寺人跟在君王身後,大氣不敢出,各自在心裏幻想着方才殿內發生的事情。
蒙毅穿戴整齊,大大咧咧跑上去,完全沒注意一衆寺人的臉色。
深夜冬風凄厲咆哮着進入鹹陽牢獄。
上百盞青銅燈盞孱弱搖曳,不時有幾盞熄滅,負責照看燈盞的獄卒又及時點亮。
呂不韋好整以暇端坐在一張案幾前。
趙屹一行幾十人,脖頸處都架着一把長劍,冰涼劍刃緊挨皮膚,稍有不慎便會破皮滲血。
生鐵打造的牢獄陰森寒冷,空氣中隐隐漂浮着鐵鏽與血腥味,令人身心不适。
逡巡一圈周遭環境,趙屹面色如常,并不後悔賭這一次。
呂不韋輕叩案幾的手指停滞,緩緩長嘆一聲,語重心長道:“你是趙國位高權重的春平侯,又何必如此呢?”
“何必如此?”趙屹嗤笑:“我父王病重,我身為趙國太子,理應陪在左右,敢問相邦,遲遲不願放本侯歸趙,是何居心?”
呂不韋捋捋嘴角兩撇胡子,從容淡笑:“自然是為了你弟弟,實不相瞞,一個月前,他特意譴心腹郭開入秦,與呂某做了一筆交易。”
故意停頓須臾,他才繼續:“他承諾,只要大秦将你扣在鹹陽,助他順利即位,他便不與其餘五國聯盟攻秦。”
趙屹不敢置信瞪大眼睛,在他印象裏,弟弟趙堰只是一個貪圖玩樂的人,怎會有如此心機想到與秦合作。郭開?是了,一定是郭開,當初自己看他心術不正,沒有重用,沒想到他竟然蠱惑堰兒害自己。
想明白一切,他突然呵笑出聲:“本侯那個傻弟弟還是太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