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夜無眠
第035章 一夜無眠
旋轉一圈後, 簡兮站定看向琉璃,卻見她眼睫輕顫瞅着身上衣物,未多思考便以為她亦是想穿新衣。
“琉璃?你可是有心事?不如我也陪着你去買一件新衣?”
“雖然趙服不如你們楚服那般多樣好看, 可… … ”
“你誤會了… … ”琉璃回過神, 随口解釋: “我只是有些想念君… … 想念父母。”想念無邊城, 更想念浮碧宮。
簡兮神情一僵,随即唇角向下, 眼含歉意。因為琉璃無微不至的關照,她都快忘記她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了。
“怪我們,才讓你沒辦法陪在父母身邊。”
琉璃沒想到簡兮會因此自責, 可她又沒辦法坦白是因為五十年歷練才無法回去見父母的。
“你不必自責,我不能回去見父母, 其實與你們無關。”
簡兮沒有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為何不能回去見父母?”
面對這追問, 琉璃一時沒有想到用何理由搪塞。
“因為歷練。”
樊爾朗聲回答,幾步走到阼階下,揚首看向簡兮, 替琉璃解答:“我們師門歷來便有個規矩, 弟子學有所成後需要到諸國歷練。”
“你們逗留在此,可會耽擱歷練?”簡兮緊張問。
“不會, 師門雖有歷練規矩,但沒有規定弟子要到哪裏, 要接觸何人,一切僅憑自行選擇。”
樊爾這謊撒的面不改色, 琉璃忍不住悄悄朝他伸出大拇指, 用靈力傳音:“看不出來,來陸地不久, 你都學會編謊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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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聽到這聲傳音,樊爾面上顯露尴尬,忙以拳抵唇,假裝嗆到,幹咳幾聲。
簡兮信以為真,愧疚減少些許,但還是囑咐:“你們若需離開,定要明說,千萬別因為憐憫而忍着。”
“你放心,我們若有其他事,會事先告知的。”語畢,琉璃借口督促嬴政學業,匆匆結束這個話題。
自東市回來,嬴政一直悶悶不樂,讀書聲都比平時弱了幾分,時常分神讀錯詞句。
琉璃明白他因何如此,不過并未追問,亦或過多安慰。
在這亂世裏,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她若是過于百般細心哄着護着,反倒會致使他變得脆弱懦小。待到日後遇到更大的事情,他興許會崩潰之下再也無法振作。
矗立在一旁的魂魄武庚同樣悶悶不樂,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琉璃餘光瞧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并未理會。一個亡國魂魄時常面露傷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不用過多猜測,也知道他這是又想到了生前之事。
深夜,萬籁俱寂,月色侵染整片大地。
漆黑側屋內,嬴政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白日裏趙堰那些關于父親的言語萦繞在心頭,始終無法消散。
自從父親離開邯鄲,他便沒有奢望過父親還會回來。可當得知父親可能真的不會回來,他心裏的失落還是難以平複。
他不敢想象,父親有了別的妻子與孩子。
輾轉反側半個時辰,嬴政猛然自暗夜中坐起來,撐開的牖扇外微風掠過,帶動樹葉沙沙,似是在嘲笑他。
靜坐半晌,他掀開薄褥,起身走過去,趴在牖楣上,滿臉愁容眺望遠處月色,唇齒間發出一聲極低的嘆息。
簡兮起夜,餘光瞧見側屋那抹小小黑影,腳下頓住,轉身走過去。
“這個時辰,何故不睡?”
嬴政回過神,揚起腦袋,母親墨發披散,襯得面頰更加白皙。
雙手蜷縮松開幾次,他才鼓起勇氣開口:“母親,若是父親不要我們了… … ”
“胡說!”
簡兮急聲打斷:“你父親承諾過此生只我一人,他不要我們,難不成還另娶她人!”
這語氣又氣又急,嬴政被吓得臉色蒼白,一整日的擔驚受怕讓他雙眼頓時續滿水汽。
他伸手拉住簡兮的袖子,狹長雙眼低垂下去,好一會兒才委屈巴巴低語出聲:“白日在東市遇到趙堰,他說秦國有一臣子想把女兒嫁給父親,還說父親而今一心忙于攀附權勢,早已忘記了我們。您說… … 父親若是真娶了她人… … ”
“政兒!”簡兮再次打斷,原本蘊含風情的眸子此刻冰冷無比,姣好面容更是極為難看。
“那公子堰是在诓騙你,他就是看不得我們母子好過,上次加害你不成,這次又胡言亂語。政兒,你切不可相信他,你的父親為人溫和良善,待你更是疼惜有加,怎會轉頭娶了她人。”
“母親… … ”嬴政聲音暗啞,還欲開口。
簡兮撫上他面頰,柔聲寬慰:“小小年紀,憂慮那些作甚,夜已深,早些去睡,明日還要練劍學習。聽話,快去睡,我還等着我的政兒長成男子漢保護我呢。”
月色下,簡兮匆忙轉身,快步回了正屋。
在關上門的剎那,她順着門板滑坐在地,用力揪着心口衣襟,捂着嘴無聲淚目。
轉眼間,良人已離開數月,卻從不曾傳遞消息,亦或譴人前來。她心裏一直隐約有所擔憂,昔日那些諾言讓她無數次在心裏為良人開解,她也始終相信他會回來接她與政兒。
然而這一刻,心心念念的諾言卻巋然崩塌,碎成鋒利銳器,将她的心紮的千瘡百孔,疼得她無法呼吸。
簡兮大口喘·息,心痛難當,喉頭間不可抑制發出壓抑哭聲。
從前她怨怪呂不韋妻妾成群,認為他不專心,不是一個好良人。可溫良如嬴異人,她以為自己終是被上蒼眷顧,遇到的頂好良人,竟也在危難與權勢面前棄她于不顧。
簡兮嘴上勸慰兒子,口口聲聲說着是趙堰在诓騙,可她內心又何曾不慌亂。
在這亂世裏,要想有一席之地不被欺辱,需得有權有勢才行。商賈呂不韋手握數不盡的財富,不還是想要至高權勢。
雖為婦人,簡兮也明白那些道理。
淚水順着指縫滴落衣襟,洇濕無數深色斑點,心裏的委屈無限蔓延,卻無處訴說。
不知哭了多久,雙眼紅腫難以睜開。簡兮用袖子将将擦幹眼角,下一瞬大股淚水又再次湧出。
自嫁給良人以來,這是她頭一回哭的這般兇。誕下兒子嬴政那日,痛到死去活來,她也不曾如此刻這樣哭過。
簡陋門板并不隔音,嬴政矗在門外,聽着母親壓抑的哭聲,在炎熱夏夜裏手腳冰涼麻木,雙腳似是被釘在原地般難以挪動分毫。
還年幼的他不知說出那些話,會讓母親如此傷心。心裏的後悔讓他不知所措,淚水不争氣的湧出眼眶,卻不敢哭出聲。
寂靜夏夜,母子倆,隔着一道門板,一夜無眠。
翌日,眼睛還未消腫的簡兮,怕琉璃與樊爾瞧出異常,一早便抱着衣物去了城郊溪邊清洗,直到中午才歸。
躲在陰涼處啃桃子的琉璃看清她眼底淺淡陰影,好奇問:“你昨夜未睡好?”
簡兮慌亂點頭,随口扯謊:“昨日夜裏被蚊蟲叮咬,一夜未睡。”
鲛人血性溫涼,蚊蟲不喜,琉璃無法感同身受,更是沒有根治辦法,只好繼續默默啃桃子,沒有接話。
心中愧疚的嬴政,拿起一個最大的桃子清洗幹淨,遞到母親面前,極力揚起唇角。
“母親,您吃。”
看到兒子眸中的堅韌,簡兮心裏郁結消散不少,無論如何,她還有孩子。就算良人真的負心,她也要養大這個孩子。
并不知母子倆昨夜無眠的琉璃拿起身旁樹枝敲敲地面,催促嬴政:“別偷懶,繼續。”
嬴政擦去額頭汗水,小臉緊繃,撿起木劍,回到樹下繼續之前未練熟的招式。
既然餘生注定得不到父親的庇護,他就必須要快速強大起來。昨夜母親壓抑的哭聲還猶在耳畔,他不想讓母親再傷心第二次。
興是胡思亂想的緣故,嬴政腳下一個不慎,絆倒在地,激起大片塵土。
簡兮慌張丢下木盆,卻見琉璃已然幾步跑過去,将他扶了起來。
“怎的如此不小心。”琉璃佯裝嗔怪捏捏他的臉,但并未用力。
嬴政艱難笑笑,沒有為自己辯解。
琉璃一邊幫他拍打衣物上的塵土,一邊被嗆得咳嗽不止。
瞧着琉璃嫌棄皺鼻子的模樣,嬴政扯動嘴角,低笑出聲。
“你還敢嘲笑我。”琉璃猛然起身,“今日加練一遍。”
“好!”
嬴政朗聲應下,能加練,他求之不得。
武庚陪護嬴政已有四個多月,大概是有了一些感情,此刻見他恢複些許孩童的活潑,也跟着心情舒暢不少,昨日因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而引發的郁悶因此消散。
炎炎夏日,讓人懶惰犯困,琉璃覺得比寒冷冬日還難捱,嗓子幹枯到似是要冒煙,她必須時常飲水,不然說話都可能困難。
她不知道歷代繼承者都是如何熬過五十年歷練的,一想到還有四十九個冬夏要經歷,她就心裏犯怵。
然而,人族卻不覺得夏日難捱,豐收季節剛過,諸國之間再次掀起戰亂。
唯一慶幸的是,秦趙兩國暫時還沒有撕破臉,此時的秦國正忙于征戰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