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于憂患
第034章 生于憂患
接過布包, 琉璃想起簡兮身上還穿着悶熱的春衣,于是便也給她買了一件。
樊爾沒有來,無人跟在後面幫忙提東西, 琉璃不好讓嬴政一個孩子來提, 只得自己拿着。
武庚伸出手又縮回, 暗自懊惱自己幫不上忙。
買上吃食,琉璃正準備帶着嬴政回去。
熙攘街市上, 有一輛四馬所拉服車自不遠處而來。
車上坐着一位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的華服男子,五官深刻俊朗,模樣正派周正, 像是個好人。
此男子正是趙國春平侯趙屹,深受趙國黔首們愛戴的那位。
服車另一側坐着許久不曾露面的趙堰, 自從伴讀被殺,他萎靡沉悶許多, 眉眼低垂乖順坐在兄長身邊。
琉璃不動聲色拉住嬴政退到路邊,并不打算跟趙堰計較先前的城郊恩怨。
曾為人上人的武庚,瞬間明白服車上的兩人是何身份。雖然他不為人們肉眼所見, 可也默默跟着琉璃退到路邊。
車上趙堰無意間看到嬴政, 本能急聲喊住馬夫:“停車。”
幾月來心裏憋着的郁結,他一直找不到發洩對象, 此刻看到嬴政,已然顧不得是在當街, 本能想要上去找茬。
馬缰勒緊,馬兒嘶鳴着高昂頭顱, 被迫停在街市中心。
不待服車停穩, 趙堰就跳了下去,直直朝着嬴政而去。
趙屹怕自家這個幼弟又惹出事端, 忙跳下服車,跟了上去。卻見他直奔路邊的少女、男童而去。少女模樣稚氣未脫,那張素淨臉龐不施粉黛,依然令人驚豔,他活了二十多年,從未見過生的如此驚豔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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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身旁的男童眉眼依稀有熟悉之感,小小年紀皮相已是頗佳,可以看出日後定是不凡之姿。趙屹多看了男童兩眼,一時沒有想起那眉眼像誰。
趙堰那勁頭看起來着實不善,琉璃把嬴政拉到身後,冷眼看着走進的少年,以及他身後的青年男子。心裏卻在糾結接下來是要忍氣吞聲,還是動手教訓。
“嬴政!”趙堰歪嘴嗤笑:“身為秦國棄子,你怎有臉面出來見人。”
“我不是棄子,我父親會來接我的!”嬴政小臉皺作一團,大聲反駁。
趙堰面上嘲笑之意更明顯,“別做夢了,我可聽聞那秦質子逃回秦國後,整日忙着攀附華陽夫人,你父親早已滿心權勢,哪裏有心思想起你。”
頓了頓,他眼中嘲諷蘊含冷意,語氣似笑非笑:“有傳言,秦國有一臣子想把自己的女兒嫁于你父親,你說他要是另娶她人,可還會想起你們母子?”
他語調故意拉長,聽的嬴政心中怒氣更甚,不由分說扯下腰間木劍就要刺上去。
木劍雖無殺傷力,可這要是刺出去,縱使無事,趙王也要找借口刁難。
琉璃情急之下迅速握住嬴政手腕,用力制止他的動作,轉眸蹙眉盯着趙堰。
輕蔑冷哼:“作為王室公子,難道整日只會以嘴傷人?”
少女态度睥睨,眼中充滿不屑與嫌棄,這讓趙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怔愣在原地,腦中一片混亂,組織不出言語回怼。
趙屹不動聲色擋在弟弟面前,雙臂置于身前,朝着琉璃輯了一禮。
謙恭道歉:“在下趙屹,幼弟不懂事,還望二位不要與他計較。”
琉璃唇角噙着冷笑,很想反問他若也被言語欺辱,是否能做到不計較。
可轉念又覺得與這種王室公子當街拉扯不清,實屬沒有必要,說不定還會落人口舌。
這東市向來人多嘴雜,雖然時下衆人因着這二位公子的身份,沒有紛紛圍觀,可難保不會事後猜測議論。
心裏不悅難消,琉璃對趙屹語氣并不好,“管好你這幼弟,上次殘害人性命不成,這次又言語不善,趙王又能護他幾次!”
趙屹從未被女子如此言語犀利過,平日裏那些女子為了攀附富貴,哪個不是對他笑顏谄媚,左一句右一句的稱贊趙王室。
此刻乍一聽到琉璃不善語氣,他一貫溫和面容不由僵住,好一會兒才恢複如常。
“說的是,回去之後,我定對幼弟嚴以管教,讓他學會以禮待人。”
方才嘴快,琉璃以為對方會惱羞成怒,她沒想到這人竟然是個懂得隐忍的。人族年齡稍微大些,果然明事理許多。
無意再過多糾纏,琉璃牽住嬴政,轉身欲走。
“稍等… … ”趙屹急聲喊住。
琉璃不明所以回轉身,面露不解,沒有出聲。
趙屹再次輯禮,含笑問:“不知女子如何稱謂?”
趙堰見兄長态度如此殷勤,心裏有些堵得慌,他一把抓住趙屹廣袖,“兄長… … ”
趙屹佯裝若無其事撥開他的手,視線沒有從琉璃身上移開。
琉璃來回看看兄弟倆,想到前些日子樊爾那些告誡之言,心下頓時明了,這趙屹怕不是存着與燕丹一樣的心思。
想到那層可能,她不由臉色陰沉下去,語氣又冷了幾分,“怕是日後不會再有交集,我看就不必知曉名諱了。”
不待對方再說什麽,她便拉着嬴政頭也不回離開。
趙屹目送一大一小兩個背影消失,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兄長方才為何阻攔我?”趙堰這賭氣之言将他拉回現實。
“你呀!”
趙屹無奈戳戳他腦門,轉身回到服車上。
趙堰跟上去,在他旁邊坐下,追問:“難道我做的不對?秦國多次攻打我趙國,若讓嬴政在我趙國好過,豈不是會讓秦國認為我趙國好欺負?”
“住口!”
趙屹面色陰沉,低聲呵斥:“瞧瞧你自己說的什麽話,作為王室公子,怎可當街說出這般任性之言!兩國之間恩怨,不殺質子,你這話若是被秦國細作聽了去,日後必會引來禍端。”
趙堰嘴唇嗫嚅,卻說不出反駁之言。
服車晃悠着行遠,周圍悶聲忍耐的衆商販皆是松了一口氣。
回去的路上,嬴政一直不發一言,直到行至無人處,他才開口:“姐姐為何阻止我?”
琉璃聞聲駐足,轉過身無奈垂眸看他。
“我若不攔你,此時你已身處牢獄之中。”
嬴政一直在氣頭上,此刻聽她這話,突然頓悟。是啊,雖然秦軍退兵了,可秦趙兩國恩怨未消,就算那把木劍傷不了趙堰,趙王也會借此刁難。
這樣的處境讓嬴政心裏很憋屈,明明他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卻要為了生存處處忍讓。這一刻,他無比痛恨提出以子為質,建立兩國邦交的人,究竟心思多歹毒才會想出這種法子。
見男童眼睑低垂,極是不甘失落,琉璃于心不忍蹲下與他平視。
耐心安撫:“你忘記前些日子讀的那篇《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了,而今你所受的磨難與屈辱,都将成為激勵你成長的因素。若人生過于安樂,便會失去警惕之心,在這樣的亂世沒有警惕心是萬萬不可的,你若想走的長遠,必須保持一顆警惕之心,對人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嬴政有些茫然,“對你,也不可全信嗎?”
想到自己對母子倆一直隐瞞着鲛人身份,琉璃嚴肅點頭,“對。”
“可是你對我很好,我願意相信你的全部。”
嬴政說着轉身繼續向城北走去。
琉璃站起身跟上去,望着男童小小背影,心裏無比複雜。能被人完全信任是幸事,可而今她還無法對嬴政和簡兮坦白自己的身份。
一直默然跟随的武庚聽完琉璃那番話,久久無法釋懷,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當年大商之所以會亡,是否是因他這個子孫過于安樂了?
回想千年前種種,武庚發出一聲悠長嘆息,倘若當時他憂慮良多,思慮長遠,是否能反叛成功,複興大商王朝?
然而,這世間根本不存在倘若的可能,倘若只是失敗之人無妄的幻想罷了。
前面琉璃察覺不到魂魄的存在,駐足回首,卻見武庚愁容滿面,心事重重。
她指尖撚出一道靈力,旋起地上一顆石子擊向後方。
石子穿過魂魄飄忽不定的身體,落在地面塵土中,揚起細小灰塵。
武庚回過神,快步跟上去。
走進庭院,簡兮與樊爾正在一人一頭翻曬麥子。
琉璃走過去把布包遞給簡兮,“我幫你也買了一件夏衣,你快去試試是否合身。”
簡兮忙拍掉掌心麥芒碎屑,雙手接過,一臉感激:“你對我這般好,我都不知道日後該如何報答了。”
琉璃不太會說那些肉麻的客氣話,敷衍兩句,便催促她去試穿。
簡兮不再推辭,抱着布包去了正屋。關好房門,展開布包,淺碧色夏衣裏靜靜躺着一個黑色布袋,正是早上母家譴阿水送來的那袋錢幣。
伸手拿過那個布袋,簡兮心裏五味雜陳,更多的還是感激。
中午琉璃沒有絲毫拒絕接過這些錢幣時,她面上雖沒表現出什麽,可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的。相處有半年多,她以為琉璃會百般推脫,心裏也做好了勸她收下的準備。設想場面沒有發生,她說不上來是因失望還是別的原因。
此刻知道琉璃只不過是想幫她與政兒買夏衣,她心裏不免自責自己先前的狹隘心思。
脫掉舊衣物,簡兮穿上嶄新夏衣,心情舒悅許多。從前良人在身邊,每隔幾日,她便有新衣穿。而今看來,從前日子倒顯得那般奢侈。
夏衣輕薄透氣,顏色亦是清新脫俗。
簡兮忍不住在屋內展開雙臂,身姿旋轉翩飛,碧色衣擺輕盈揚起,霎時多姿。許久不曾跳舞,竟已生疏到忘記步子了。
聽到敲門聲,她忙收起動作,整理好衣襟,前去開門。
琉璃站在門外,問:“可還合身?若是不合适,我再去幫你換。”
“合身… … 合身… … ”
簡兮笑容腼腆,在她面前轉了一圈,像個不谙世事的少女那般。
看着她這開心模樣,琉璃禁不住在心裏感慨,嶄新漂亮的衣物果然能使人心情愉悅。
在浮碧宮時,每七日織繡殿便會有女鲛往玄凝殿送去新的衣物,試穿那些繁瑣華貴的新衣,是琉璃最期待的。
猶記得在離開無邊城之前,她親自去織繡殿取人族所穿衣物,殿主明秀笑意吟吟對她道:“五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依照規矩,織繡殿每七日需給少主織做一件新衣,待五十年後少主歸來,每日換三件,想是也穿不過來的。”
琉璃低頭看着身上樣式簡單的素色人族衣物,不免有些向往五十年之後,回歸鲛族一日換三件鲛绡紗新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