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滋生信任
第006章 滋生信任
簡兮深知自己不是什麽王公貴女,良人這一走,就怕秦國将來不願認他們母子。
她明白趙王頒布诏令是想困住他們母子,讓政兒留在趙國代父為質。在這樣的亂世裏,兒代父為質是常有之事。趙國與秦國交惡已久,此番趙王又怎會放過她的政兒,可憐她的政兒還那麽小,便要受諸般苦楚。
這城中人遵照王命不願幫他們也就罷了,竟還将他們僅餘的錢財也要搶走,她清楚那些人無非就是跟風讨好趙國王室,然則王室高高在上,又怎會把普通黔首們看在眼裏。
面對時下身無分文的窘境,簡兮在暗夜中無聲哀嘆,她翻轉着靈活細軟的手指,若想活下去,只怕是要去做舞姬了。可倘若真的做了舞姬,秦國王室接納她的可能性只會更加渺茫。
月色斜斜照射進殘屋,簡兮垂眸凝望熟睡中的兒子,良久終是又一聲嘆息。她的政兒還這麽小,未來如何,誰也無法預測,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先想辦法生存下去。
次日,天剛微亮,嬴政早早起來。今日開設集市,昨日他與母親已餓了一天,只喝水并不能管飽。他在心裏已有打算,為了活下去,這次就算仍舊被欺負,他都會盡量忍着不反抗,只要有人願意給他吃食就成。
簡兮不放心他再出去。
“政兒,你還小,理應為母去尋吃食。”
“母親!”嬴政立時打斷她:“有過上次前車之鑒,這次我不會再讓人欺辱了去。” 七日前那商販的侮辱之言還萦繞耳畔,他不想讓母親出去聽那種人的污言穢語。
“政兒,你是小孩子,糊口的責任本就在為母。”簡兮心疼捧着他稚氣的臉,幾欲落淚,整齊皓齒把線條漂亮的唇瓣咬出蒼白之色。在極力忍回淚水後,她才松開嬴政,轉身頭也不回向外走去。
眼見母親即将要邁出破敗的院門,嬴政快步跑上去,拽住那被風掀起的衣角。
“母親,還是讓我去吧,我是質子之子,他們為了日後能威脅到父親,縱使欺辱也不會傷我性命。但您不一樣,您是趙國子民,又是婦人,就算他們殺了您,秦國那邊也不會為了您而有任何舉動。”
這番話讓簡兮震驚,她猛然回身卻見年幼兒子神情肅穆,她不明白年僅五歲的他怎能懂得那些。
“你小小年紀怎會說出此等話?是誰教你這般說的?”
“是父親,他曾同我說,他是秦國公子,我是他唯一的子嗣,是他最大的軟肋,倘若有一日我落入敵方之手也不會當即丢了性命,敵方最先想到的定是用我威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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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走出院門,回身把簡兮推了回去,稚氣的臉上滿是嚴肅認真。
“母親盡管放心,趙王既已頒布那樣的诏令,便不會有人在趙國傷我性命。”
“政兒… … ”簡兮霎時淚目,有子如此,她何其之慰。
嬴政咧開嘴巴,笑容燦爛純真,“母親,您不必為孩兒擔心,父親說過若想成為一個強者,最重要的是要學着強大起來。”
語罷,他拉上裂縫的門板,頭也不回狂奔而去。
簡兮拉開院門,目送那抹瘦弱的背影消失,轉身向着另一個方向走去。作為母親,她必須肩負起養大孩子的使命。
在深秋蕭瑟的飄零下,今日難得豔陽天,碧藍天空依稀分布着幾片雲朵,并未因城外的戰火而呈現出低糜之色。
踏上陸地以來,琉璃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晴朗的天氣。傳舍庭院中,她仰頭眺望随風浮動的白雲,半晌回頭對上樊爾那雙明亮的柳葉眼。
“今日天氣這般好,不如我們出去逛一逛?”
“好… … ”
樊爾柔聲應道,轉身回去拿上佩劍赤星。
喧嚣聲夾雜着叫賣聲,琉璃停下腳步,伸手拿起一把做工精細的牛角栉仔細打量之後,勾起一縷肩頭的發絲試了試,打磨溫潤的梳子輕松滑過發尾。她驚奇道:“這比那銀栉用起來舒适許多。”
商販立時笑出一臉褶皺,跟聲符合:“您真有眼光,此乃老牛角打造而成,最是溫潤舒适。”
琉璃沒有見過牛,但曾在神話故事裏看到過有關神牛的記載,說是神牛的牛角是寶物。
見她喜歡,樊爾掏出錢幣遞給商販。
商販雙手接過連聲道謝。
走出幾步,琉璃低聲囑咐:“我們要整整五十年才能回去,錢幣要省着點用,這把牛角栉我并不是很想要。”
“放心,錢幣足矣,少主喜歡什麽,不必拘着。”
樊爾語氣稀疏平常,琉璃卻有些不好意思,此物她是有些喜歡,但也沒喜歡到必須擁有的地步。阿婆曾說過鲛人生命漫長,不必對身外之物執着。
“如若不是必須之物,下次看看就好,無需買下來。”
“是… … ”
樊爾緩聲應下,唇角浮現極淡弧度。他總是如此,對琉璃唯命是從。
日出西斜,城郊無人山林間有一處潺潺流淌的小溪,嬴政手持樹枝,赤腳站在溪水中,目光聚神靜靜盯着某一處,須臾彎身快速向水中紮去。
在确定捕到魚後,他清澈的眉眼微彎,直起身子把魚從樹枝上取下來,回轉身用力扔到岸上。
起初他去東市尋覓,因上次鬧成那樣,這次沒人願意給他吃食。就在他失望準備離開,角落裏有位販賣吃食的年邁老者可憐他,主動包了些煮熟的稻谷給他。
可不等他欣喜接過,一列身着铠甲的巡城軍铿锵有力走上來,不由分說用劍打掉老者手中的稻谷,還冒着熱氣的稻谷頃刻間灑了滿地,混入地面的灰土中。
年邁老者心疼的連聲惋惜,卻又不敢對兇煞的巡城軍說什麽。
巡城軍首領拿劍指着老者,厲聲恐吓:“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下次再接濟這小崽子,就立刻搬離東市。”
老者驚吓之下雙膝一軟跪了下去,顫聲保證:“老朽下次不敢了… … ”
巡城軍将領眼神犀利掃向嬴政,冷喝:“還不快滾!”
嬴政雙手蜷縮成拳,年幼的他卻又不敢與高大的巡城軍對抗,只得轉身就跑,身後是刺耳羞辱的嗤笑聲。
風迎面而來,吹幹了他眼中即将掉落的水珠。一路跑到城郊,他才氣喘籲籲停下,手掌撐在單薄的膝蓋上,大口喘息。
早起出門前,他還曾跟母親那樣信誓旦旦承諾不會再讓人欺辱了去。結果他不但畏懼恐吓,更是沒找到任何吃食。昨日已挨餓一天,空空如也的肚子裏跑起來只有‘咕嚕’聲,那聲聲抗議讓他倍感饑餓。就在他愁悶之際,前方向下游流淌的溪水中傳來魚兒躍出水面帶起的清脆水聲。
嬴政那雙狹長雙眸陡然亮起,他忙打起精神環顧四周,尋找可用的樹枝。溪水很淺,只到他的膝蓋上方。
深秋的水已是冰涼刺骨,嬴政咬牙忍着腳心傳來的涼意,逼迫自己聚集精神捕魚。
如此循環往複,眼看着已至傍晚時分,他終于上岸,胡亂擦幹雙腳,套上麻履,把捕撈上來的五條鯉魚用布衣兜住,快步向城北而去。
密林中的琉璃與樊爾凝望那個瘦削的身影走遠。
“這個孩子莫不是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琉璃詢問之後才反應過來樊爾應是也不知,只好吩咐:“你明日去調查一下那孩子的情況。”
“是!”樊爾恭敬應下。
兩人走出東市,天色尚早,于是便閑逛至此,沒想到竟又遇見了上次的那個孩子,還真是頗為有緣。
天邊日頭失了溫度,混在火紅的晚霞中,把最後的光線灑向這片大地。
“天色已晚,我們先回去吧。”
城郊景色雖美,琉璃擔心太晚會遇到巡城軍。她曾聽阿婆說過,人族傳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之後不好在外面随意走動。時下正值亂世,若是被巡城軍撞見,免不了會有麻煩。
他們的通關封傳本就是上岸後在楚國地界花重金找人做的,雖說有章印,名字也對得上,但楚國劍客身份卻是虛構的,經不起細查。最好盡量不要招惹巡城軍,這裏不是鲛族地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回到城中,天色昏暗下來,路上空無一人,仿若一座空城。
前方屋脊之上傳出聲響,兩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小小身影滑落下來。
琉璃毫不猶豫飛身過去接下那個身影,竟又是那名男童。
後面的樊爾亦是毫不猶豫飛身而上,擒住屋脊上的人。
琉璃帶着嬴政輕盈落地,樊爾鉗制住一名男子緊跟其後落到她身邊。
借着微弱的光線,在看清那男子面容時,琉璃驚愕:“怎的又是你欺辱這孩子?”
男子一張臉垮了下來,“我也想知道,怎麽次次都是你二人!”
“戰事當前,你這人不去城外支援,偏在城中欺辱這孩子作甚?”琉璃對這商販的厭惡又多了幾分。
“他并不是普通孩子,他可是城外秦軍的公子之子。”商販說着拼命掙紮。
樊爾大力按住他的肩頭,冷聲呵斥:“老實點。”
原來這男童竟是別國之子,琉璃終于明白這邯鄲城中為何人人都不待見他了。
她放下懷裏的嬴政,凝眉不耐睨了商販一眼,“孩子是無辜的,敵軍是否攻打你們,并不是他能左右,你若真有能耐,就該出城去擊退敵軍,而不是處處為難一個孩子。”
聽到這樣的說辭,嬴政仰頭凝視着琉璃那線條優美的下颌,自父親逃脫後,這城中人都把怨氣撒到他身上,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麽明事理願意護着他。
他悄悄牽住琉璃的手指,唇角緊抿,神情堅定,信任在心裏滋生。
手心乍一鑽進一只冰涼的小手,琉璃下意識去看,正對上嬴政滿是感激的雙眼。
商販沒想到眼前這少女會如此固執,上次不知情幫了嬴政也就罷了,這次在知道真相後竟還出言維護。“大王曾下令讓城中所有人都不得幫助秦質子之子,你們二人這是公然違抗王命。”
這話讓琉璃心頭一凜,陸地分九州,十分龐大,她與樊爾初來這裏,本欲低調行事,此番若是因此招惹到這裏的君王,恐怕會惹禍上身。
思忖須臾,她給樊爾一個眼神,示意他消除那商販的記憶。
樊爾會意,撚訣施法,手指結印擊在那商販面門。
商販還沒反應過來,便倒地不省人事。
嬴政看到這樣的場景,驚得後退兩步,緊張之下咽咽口水,“你們這是把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