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是神女
第005章 不是神女
“我沒有,你們這是污蔑之言!”
嬴政皺着一張小臉,大聲反駁,眼眶通紅瞪着衆人,但卻極力隐忍着打轉的眼淚,不肯在人前示弱一分。
琉璃垂眸打量隐忍克制的嬴政,內心驚覺于一個孩童的自制力。那商販态度确實懇切,可過于懇切了,會顯得十分虛假,她尚不了解人族的內心,但也能憑直覺分辨出誰在說謊。
想起君父先前的叮囑,她沒有繼續過多糾結于孰是孰非,轉眸直接問那商販:“你那些蒸餅需要多少錢幣?”
聽聞這話,商販先是怔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琉璃是何意。他騰出一只手伸出四根手指,笑的露出一口大黃牙。
琉璃淡漠睇了他一眼,低聲吩咐樊爾拿出一些人族所用錢幣。
樊爾掃了一眼地上沾染灰土的四塊蒸餅,他曾聽阿父說過關于人族東西的物價,這四塊餅最多值不了一枚布幣,這商販明顯是想诓騙。不過他沒有當即拆穿,而是伸手從懷中拿出一只精致的袋子。
此袋名為玲珑袋,乃是用上等鲛绡紗混合明秀殿主的靈力縫制而成。雖看起來小小一只,但其內可納萬物,他們的衣物與未來五十年所需的人族錢幣均都在其中,是鲛族獨一份用來盛物的法器。
商販看着樊爾手中繡有金絲的玲珑袋兩眼放光,靜等冤大頭掏出四枚布幣。
對方精明算計的神态自然逃不過樊爾的眼睛,他唇角微微勾動,難得露出一絲嘲諷笑意,不動聲色從袋中掏出一枚布幣扔到他懷裏。
商販此刻正半蹲着鉗制嬴政,根本來不及去接。
看到布幣掉進地面的灰土中,琉璃上前撿起,遞向商販,“你可以放開這孩子了。”
嬴政怔怔望着走進的琉璃,她那張驚豔到仿似不真實的面容,讓他一時忘記了掙紮。
商販還想說一枚不夠,但餘光瞧見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樊爾正冷眼默默盯着自己,他後背發涼及時打消念頭,接過琉璃手中布幣,松開嬴政起身。
嬴政既已被救下,沒了熱鬧可看,周圍的人陸續都散了。邯鄲集市每七日才開設一次,大家自然不會繼續過多逗留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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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屈膝蹲下,幫着地上還在怔愣的男童解開了身上纏繞的麻繩。
身上束縛消失,嬴政回過神來,呢喃問:“你可是神女入凡間?”
琉璃失笑,不答反問:“為何會如此問?”
“猶記得三歲左右,有次我染病哭鬧不止,母親便跟我講述關于上古神族的故事。母親說神族的神女有庇護人族黔首的使命,時常會入凡間救助苦難的凡人。你肯救我,定是神女。”
嬴政這話說的一本正經,卻逗笑了琉璃。她伸手幫他捋順鬓邊亂發,淡笑解釋:“傻孩子,我不是庇護人族的神族之女,快回家去吧。”
鬓邊溫涼的指尖一觸即逝,嬴政僵了僵,而後不動聲色站起身拂去布衣上的泥土,“我叫政,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琉璃是第一次被人喚作姐姐,聽到男童這聲稚聲稚氣的‘姐姐’,霎時間心裏柔軟一片,聲音都跟着軟了幾分:“我叫琉璃。”
嬴政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随即展顏,左臉上的巴掌印還猶自清晰。
“我記住姐姐的名字了,今日之恩,待我長大後定會報答于你們。”
琉璃拂去他肩頭沾着的一片枯葉,并沒有把一個小孩子的報答當真,再次催促他快些回家。時下已是深秋,一個衣着單薄的孩童在外游走總歸不安全。
嬴政點頭,雙手虛于身前輯禮之後轉身離開。走出沒兩步,他頓住腳糾結須臾,低着腦袋折返撿起地上四塊髒了的蒸餅,鬧出這樣的事情,今日是絕不可能找到其他吃食了,蒸餅雖然髒,但沒被腳踩過,應該還能吃。
他還沒來得及将蒸餅揣進懷裏,便被一直瑩白細嫩的手拿了去,“傻孩子,髒的東西不可以吃。”琉璃說着吩咐樊爾:“你再拿出一枚錢幣,給他買些幹淨的吃食。”
“是… … ”樊爾應着又掏出一枚布幣,走到剛才那位商販面前,不由分說塞到他手裏,而後自顧自拿了十塊蒸餅,用麻布包好,轉身給了嬴政。
他早在心裏細細換算過,一枚錢幣足矣換八塊蒸餅,剛才地上那四塊他給了一枚,縱使他現在拿了十塊蒸餅,這商販都是占了便宜的。
起初商販認為兩人是對錢財不會計較的貴族少年男女,沒想到竟也同普通人一般小氣。他緊緊攥着那枚錢幣,想要試圖與樊爾争辯一番,可在看清他腰間那枚鑲嵌着玉珏的鋒利匕首時,他又只好默默咽下那口氣,心裏獨自認栽。
之前為難嬴政,商販本以為可以借此染指秦質子之妻,那可是秦國公子異人的夫人,他若能僥幸得逞,絕對能炫耀一輩子,可他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商販心中憋着一口氣,卻又無處可出,左右環顧,一腳踢在旁邊木柱上,由于用力過猛,疼的他彎身抱緊腳無聲地龇牙咧嘴。
嬴政抱着蒸餅,再三道謝後,才轉身向着城北一路狂奔而去。早已過了午時,母親應是等急了,他不可再耽擱下去。
琉璃環顧周遭人冷漠的嘴臉,擡腳向前走去,低聲幽幽感慨:“我曾無數次設想過陸地上的人族會是何種模樣,但我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是這般。我不懂,他們為何會無故欺辱一個沒有反抗之力的孩童,難道這就是阿婆曾說的人心險惡。”
樊爾搖頭:“我也不懂。”
邯鄲城外戰火還未結束,琉璃與樊爾自東海岸一路走走停停,在前兩日來到邯鄲附近,城外兩方軍士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讓從未見識過真正戰争的他們十分震撼。
兩人在暗中觀察了一日,才趁着天黑暫時熄戰之時動用靈力躲過守城軍的視線進入城內。
本以為外面戰火當前,城內的人們都會團結一致,兩人沒想到還有那麽不堪的一面,那些面容粗犷的成年男子不去城外抵抗敵軍,竟當衆欺辱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
在無邊城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的兩人,在此刻對人族滿是失望。
初踏陸地的琉璃與樊爾同時嘆氣,沒了繼續閑逛的興致,就近選了一家傳舍準備住下。
樊爾先一步上前,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封傳,“麻煩,要兩間房。”
傳舍長仔細檢查了象征兩人身份的封傳,在确認無誤後,露出慣有笑臉,“二位請随我來。”
城北殘舍之內,嬴政抱着麻布包裹的蒸餅跑進屋內。
“母親,我找到吃食了。”
因饑餓而精神萎靡的簡兮聽聞此話坐直了身子,看向氣喘籲籲的兒子。在看到他左頰上的指印時,她臉上笑意只殘留一瞬便消失了,“這吃食… … 你莫不是偷來的?”
嬴政下意識摸摸臉,他明白母親這麽擔憂的原因,于是便把東市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不過刻意隐瞞了那商販的侮辱之言。
簡兮拉他坐下,将他亂掉的頭發散開,仔細梳理挽成發髻。
“他人能幫你一時,卻幫不了你一世,切記下次再遇惡意刁難,不要逞一時之氣,定要先想辦法脫身。”
“我知道了,母親。”
嬴政展開麻布,拿出一個還溫熱的蒸餅遞給她。
嗅到蒸餅的香氣,簡兮突然紅了眼眶,“政兒,跟着為母,讓你受苦了。”
“母親,我不苦。”
嬴政扯開幹裂的嘴巴,盡量笑的開懷。
說不苦是假的,年僅五歲的他心性還不成熟,面對那樣的刁難,除了委屈,更多的是不解不甘。不解為何人人都想把他踩入泥土中,更不甘自己怎麽能輕易被人欺辱了去。母親作為婦人,被外人那樣言語侮辱,他作為兒子,卻無法維護母親的聲譽,他恨自己的弱小與無能為力。
母子倆各懷心事吃着蒸餅,誰也沒有再說話。
嬴政無意識咀嚼着餅子,在心裏暗自發誓一定要盡可能讓母親少聽到那些不堪的言語。
深夜,漆黑的夜空點綴着無數星星。嬴政從父親不要他與母親的噩夢中驚醒,他在黑暗中用袖子擦擦汗涔涔的額頭,無聲長籲一口氣,小小的胸腔裏是狂跳的心髒。
手臂帶動衣物傳出窸窣聲,本也睡得不沉的簡兮因此醒來,輕聲喚:“政兒?你可是醒了?”
“母親… … ”嬴政死死攥緊衣襟,“他們都說父親不要我們了,是不是真的?”
“不是!”簡兮拉他入懷,抿了一下幹澀的嘴唇,低聲哄他:“他們那是不甘你父親成功逃脫,有意诓騙你的。你父親那般喜愛你,來日定會接你離開。”
嬴政攥着衣襟的雙手更加用力,久久無法入睡。
母子二人縱然已是盡量省着吃了,十個蒸餅也只能勉強堅持到六日後。
看着熟睡中臉色蠟黃的兒子,簡兮憂愁無比。
母家接濟她一些錢財之後,王宮裏的人便去了。因錢財被搶掠,那日她帶着兒子悄悄回到母家附近,想要求得父母再幫襯一些,卻恰巧看到身着宮服的宮正離開,不用多想她也能明白宮裏何故來人。怕連累母家,她當即打消去向他們求助的念頭。
她一個婦人,沒有可賺取錢財的營生,在這邯鄲城中人人都欺壓他們母子,只怕是等不到良人穩定下來命人來接,他們便要活活餓死在這殘房破院中。
借着慘白月光,簡兮仔細打量着自己那雙纖纖玉手,她這細嫩雙手跳起舞來最是靈活好看。少女時期,她便喜愛跳舞,父母将她嫁于呂不韋後,對方十分欣賞她的舞姿,常常贊不絕口。她以為她此生便以一個妾的身份就那麽過了,直到秦公子異人的出現。
起初她不知呂不韋為何宴請公子異人,只是按照他的吩咐為公子異人獻舞,然而她沒想到那一獻竟将自己獻了出去。
呂不韋告訴她,公子異人為她的舞姿而折服,向他打聽她。
簡兮不曾想自己有朝一日竟會從一個姬妾成為一國公子的正妻,公子異人待她很好,還許諾此生惟她一人。
成為他的妻,她是歡喜的,而令她歡喜的原因是他不會如呂不韋那般姬妾無數,她喜歡他的專一與癡情。
現如今他成功逃出邯鄲城,獨留她與年幼的孩子,雖說他是因情況混亂才沒能帶他們母子離開,但在這般困境之下,她內心還是很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