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經過阜堅王這次兵變,京城恢複元氣還要一些時日,此時宣布登基實在太過刻意,岐王便答應說再等等。
誰知這一等,竟等出了大事!
——手下密探來報,陛下安然無恙,現下聖駕已經接近京城了!
岐王驚得摔了茶杯,連忙調人在城外京郊一片伏擊,雖十分倉促,但他抽調的都是手下精銳,對付陛下身邊那些個蝦兵蟹将應當是沒什麽問題。
但卻沒想到,半路竟然殺出個青雲閣,将他的精銳斬殺殆盡不說,還将陛下安全帶走。
青雲閣的勢力強大且隐蔽,岐王一時間根本找不到人,正巧西北戰事吃緊,他當機立斷沒再多留,帶兵一路流竄西北,只留下估野及一半暗衛照料府中妾室親眷,唯獨帶走了葉睿寧。
皇後到底還是疼兒子,便勸着文平王和國舅爺一塊,把岐王意圖殺父弑君的線索全部抹掉,等到聖駕平安回銮,所有痕跡已然一幹二淨。
但他們忘了,玉梁臺是什麽樣的存在?
再難吐口的人到了這裏也會一一招供,更何況翟暮鋒一直偏向阜堅王那邊,所以更是雷厲風行,沒多久便将證據鏈硬生生湊了起來。
翟暮鋒和楚林王本等着陛下震怒,料理了岐王。
卻不想陛下卻風輕雲淡,對此事不置一詞。
一年後,圖呼查汗國元氣大傷,大掖部落老可汗阿駱失身亡,王子比兀般帶領餘部倉皇鼠竄。
與此同時,大津皇帝下令,命令岐王回京述職。
旨意意思十分明确,打定了讓他回朝。
可李佑祺還是心有顧慮,自打那次青雲閣在城門口打散他的襲擊,便已經表明了青雲閣是偏向皇帝那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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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青雲閣的助力,一年半之前邊境戰役時他同大掖做的交易必然會瞞不住。
只是……青雲閣為什麽要幫他?
李佑祺思索一整晚,做好部署後威風凜凜開赴皇城。
他手裏有兵,整個北部兵線十萬鐵騎任他拆遷,舉凡皇帝敢對他做些什麽,他都有還手之力。
然而奇怪的是,皇帝非但沒有問罪,反而還重賞于他,以嘉獎他護國有功。
甚至有流言稱,陛下這是有意岐王為太子了。
這話李佑祺聽着雖有幾分荒謬,但卻也不再像從前那般行事乖張。
不止李佑祺變了,李佑祺身邊的人也都變了。
寇塵死後,兩支暗衛隊均由估野一人統領,這把不折的鋼刀被淬煉的愈加陰寒,刀鋒也越來越利,殺人如麻。
葉睿寧也變了。
這一年中他一直跟随岐王在邊境軍中,西北的風,寒,卻讓他感到無與倫比的溫馨。
這裏離家鄉和親人都近。
葉睿寧沒事就愛走出帳子迎面吹着來自西北的風。
可這風裏總是夾着血的味道。
一年後他跟随岐王殿下回京,餘銀屏險些都沒認出他來。
葉睿寧比以前更瘦了,身上的媚态卻多了許多,許是跟西域舞姬學了不少本事,但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表情,同他的皮膚一樣黯淡,尤其那雙眼睛,哪怕陽光下也再找不到一點光芒。
李佑祺也漸漸對他有些厭煩,除卻平時不再主動叫他過來陪着之外,做那事的時候也不再允許他出聲,如同一個洩.欲的工具。
這就是盛修的感受,葉睿寧深深體會到了這樣的痛不欲生。
這一晚,岐王宿在了餘銀屏處,葉睿寧難得清靜。
但這一年來,他已經習慣了身旁有岐王的存在,所以即使實在自己院子裏只有自己睡,他也睡得規矩,一動都不敢動。
夢裏他見到了寇塵,夢見他給自己抹去眼淚,他在自己唇上親吻。
但等夢醒之後,卻什麽都沒有。
也是,他死了。
葉睿寧滿臉蒼白地坐在床頭,一坐就是大半天,下午餘銀屏和盛修來過一次,他稀松平常地客套過之後,到晚上又同他們一起用過晚膳,沒過多久便爬進被窩裏睡了。
這就是他的一天,他的每一天都是這樣的重複且無聊。
每一天他都這樣熬。
不過回京之後的日子要好熬一些。
沒有半夜突然吹響的號角,沒有士兵們操練和傳令時的大聲叫喊,也沒有突然闖進帳篷的持刀的胡人。他受過傷,在左肩,被掖人的刀一刀貫穿,被士兵救下時他已經奄奄一息,卻還是神奇般活了下來。只是在軍中條件有限,所以身子一直未曾調理好。
葉睿寧也不想再調理了。
早日解脫,何嘗不是一種幸事呢。
只不過現在在京城,他會在夢中見到寇塵,這給了他一點安慰。
可這樣虛妄的安慰只會讓他更加地痛恨陰陽相隔的距離。
葉睿寧借着藥效沉沉入睡,迷蒙間喚起寇塵的名字。
他果然又來了,在夢中同自己接吻,用舌頭把什麽東西塞進了自己口中。
藥效很強,沒等他分辨便再次沉睡過去。
可等葉睿寧醒來,嘴巴裏卻真的有點什麽東西。
他愣了一瞬,一瞬之後心跳瞬間加速到極點,血液也全部倒流,擠在頭頂擠得他腦殼快要爆炸,半晌,他支開夜倚鳶,從小竹筒中取出紙條。
展開,只有兩行字:
展信佳
寇
看完這幾個字并不需要很久,但葉睿寧卻像是第一次見到這幾個字一般,看了一遍又一遍,一整天都坐在床上。
岐王的好日子沒過多久,陛下表面雖對自己這個兒子賞賜有加,但背地裏卻一直在暗中操作,将他的權力一點一點全部架空。
直到這一日,玉梁臺副使許商、大理寺和陛下禦前,同時收到三份同樣的匿名包裹,痛陳七皇子岐王李佑祺這些年廣結黨羽、殘害忠良、殺父弑君、勾結外敵……
樁樁件件,條條按律當斬!
其中還包括幾封信箋,一封,是承接呈送給陛下的,內容是阜堅王李廣與掖人來往,勾結在旦西道刺殺陛下。
另外幾封,則是由岐王授意、曹品所書,與掖人勾結在邊境假意挑起戰争,助岐王奪取兵權。這些信中,每一封的最後都畫有一朵五角楓葉,用的都是岐王府獨有的墨,千千萬萬是抵賴不得的。
一年半之前,岐王李佑祺帶領大津将士在邊境同大掖對峙,期間不甚同大部隊斷掉過聯系。而就在這一段阿時間內,李佑祺便同大掖王子比兀般達成了協議,以大掖助力岐王登基稱帝。
李佑祺自是不信,結果一套話之下才知道,更早之前,阜堅王也曾找過他們,也是一樣的戲碼,想要奪取皇位。
李佑祺哪能容忍他奪得皇位,便一口答應下來,并暗中買通大臣讓他們勸說陛下親巡旦西道洪災,以安撫民情。
而這時阜堅王已經給大掖遞了消息,讓他們派人在旦西道準備刺殺皇帝,這才有了那架馬車和另一小支刺殺隊伍出現在關內。
皇帝那邊有阜堅王操作,李佑祺正好順水推舟借刀殺人,專注于拿回兵權,于是便同大掖商量,讓他們在得到信號後佯裝起兵進攻。西北戰事一向焦灼,大掖是個不好對付的對手,所以只能派熟知掖人脾性的岐王前去。
岐王這才順利拿到兵符,并能用這一記回馬槍名正言順弄死了阜堅王,徹底将“秦派”給甩下了臺。
然而他卻沒想到,大掖此次起兵竟然并非佯裝,而是真的想要趁大津內亂之時一舉攻進京城。
李氏王朝,豈容此等茹毛飲血之徒踐踏。
于是李佑祺這次牟足了勁,直搗阿駱失的老巢,取了他們的大纛,砍下阿駱失的頭顱懸挂于營帳門前,像貓捉老鼠一樣攆得比兀般帶着其餘不足百人的殘部倉皇鼠竄。
不過即使他護國有功,也洗脫不了他賣國的事實。
更何況那些包裹裏罪證齊全,人證物證該從何處尋找全都一清二楚。
禁軍和玉梁臺前來封鎖岐王府,捉拿人犯時,岐王正同葉睿寧在床上行雲雨之事。
葉睿寧隐忍等待着,他本來想去抓枕頭——他提前在這裏藏了一把剪刀,卻被岐王扣住手腕抓回去,于是他只能順從着岐王咬牙吞下所有的所有的聲音,豎起耳朵仔細留心周圍。
忽然,窗外傳來兩聲貓叫,葉睿寧一下睜開眼睛,一口咬在李佑祺的頸側的動脈上,牙齒不管不顧地往他皮膚裏面擠。
岐王吃痛推他,擡手去捂他的口鼻,勒他的脖子,用力将葉睿寧的胳膊掰斷。
但葉睿寧強忍着窒息,疼得渾身打擺子也決不松口。
那個時刻,他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絕對不要松口。
血腥味逐漸在口腔中蔓延開,漸漸的整個口腔中灌滿了血液,再後來身上的人完全不動了。
岐王死了。
這個驕傲一世的人,最終死得這樣慘烈而不光彩。
葉睿寧松開嘴巴,看着他暴斃的模樣愣了好一陣,反應過來後迅速爬下床去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寇塵剛好處理完護衛落進院內,伸手抱住他的腰。
耳邊窸窣作響,是玉梁臺和禁軍的腳步聲。
葉睿寧慌了一下,問要是逃不掉該怎麽辦。
寇塵用手心抹了把他臉上被噴射的血跡,把他的小臉弄得更髒,說道:“我一定能帶你出去。”
“你們走吧,別再回來了。”
一道聲音在身後響起,二人轉頭看去,就見是盛修正站在院門口,笑得比從前都要燦爛,“岐王是我殺的,我幫你頂,你放心走吧。”
葉睿寧自認從未見到盛修如此松弛的狀态,表情充滿了自由而不是溫順。所以他答應了,并告訴他枕頭下有一把剪刀,會比落入玉梁臺手中舒坦得多。
盛修笑一笑,走到岐王身邊躺下,擡手環抱住他,溫柔地閉上了眼睛。
葉睿寧瞧着這一幕,心中一時竟不知如何。
逃脫的過程比他想的要順利許多。
他本以為又要經過一場鏖戰和厮殺,但沒有。他被塞進一只大箱子,跟随着一只镖隊很順利地出了城。
出城之後,寇塵把他從箱子裏抱出來。他聽見镖行的人叫他少主。
“少主?”
“嗯。路上慢慢跟你解釋。”寇塵翻身上馬,單手将他抱到身前,一路慢慢地走着,跟他解釋自己同青雲閣的關系。
葉睿寧沒說話,一直沉默着。
到了晚上二人在客棧床上休息,葉睿寧這才有種落了地的感覺,卻仍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
寇塵辨一點點哄着,勸着,手掌溫柔地撫摸過他全身。
葉睿寧于是再也繃不住,埋在枕頭裏嚎啕大哭,寇塵将他擁入懷中,他拼命掙紮,質問他當初究竟有沒有殺掉自己的父親。
寇塵很堅定的搖頭,說自己要是真的動了手,便叫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叫他永生痛苦。
葉睿寧這才慢慢冷靜下來,寇塵便将那一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講了一遍。葉睿寧還是不信,反反複複地問,他就一遍又一遍地給他解釋。直到最後滾在一起葉睿寧才終于放下了戒心,弄到體力不支才依依不舍地相擁睡去。
他們走得很慢,一路往西北去,後面天越來越冷,寇塵就買了一輛馬車,将炭火被褥連同葉睿寧一塊塞進去。
路上他們聽到消息,岐王已被陛下賜了毒酒,全府上下一律抄沒,一個人都沒能活下來。
但具體細節,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