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風雲變幻
風雲變幻
“紅楓,是吉祥的象征。大掖的紅楓,就是上天賜給我們族群的好運。”阿圖那張開雙臂望向西北,對瓦藍的蒼穹恭敬地行了個草原禮,“上天,請一定要保佑我們部落。”
“用黑色畫紅楓,簡直是對上天的不敬。”烏魯術(術,讀作:竹)接過信箋,先是看了眼落款處的楓葉,不悅地砸吧嘴,之後才逐字逐句讀起來。
“中原人狡詐,就會忽悠咱們做生意,他們怎麽會懂草原人對蒼天的尊敬。”阿圖那坐到烏魯術對面,抓起羊腿大撕一口,“怎麽樣,信裏說什麽了?”
信并不長,烏魯術很快看完,沿折痕重新對折起來,道:“岐王說,他們大津的皇帝已經從京城出發了,估計一個月左右就會來到旦西道。”
“太好了!岐王殿下不愧是我們草原尊貴的朋友!”阿圖那一拍桌子,樂不可支:“憋了這麽久,天知道為了不被狡猾的津人發現,我已經在這座房子裏熬了多久!他們津人的皇帝再不來,我都要追不上草原上的羊了!烏魯術,這次,我們一定要給他們中原人一個狠狠的教訓,用神聖的火油,殺掉他們的皇帝!”
烏魯術嚴肅道:“你千萬不要掉以輕心,那可是他們的皇帝,保護的人一定如羊群般繁多,可不是随随便便一車的火油就能殺掉的。”
“你忘了嗎?阜堅王和岐王兩個人都來了信,告訴我們皇帝的行程,可見他們皇帝人緣差得很,守衛不會很多的。”
“那也要多注意,萬一這次失手,大津的皇帝發起怒,會将戰火燒到大掖的草原上的。”
阿圖那不以為意,掰斷羊腿,吸食掉裏面的骨髓,“那又如何?到時候你指揮引燃火油,要是他還活着,我再帶人沖上去,我們的戰士已經把兵器磨得發亮,一定能把他剁成肉泥!給大掖換個新的皇帝!”
烏魯術想起來什麽,問他:“兵器怎麽樣?沒有被官兵發現吧?”
“放心吧,都在我這床底下放着呢。”阿圖那丢開羊腿骨,把手指嘬得啧啧響,“不過這些兵器都是從中原人手裏買的,有點不順手。都怪那個六木頭,這一點運送兵器的小事都做不好。”
“你怎麽這麽久了,還學不會中原人的名字?”烏魯術蹙着眉看他,“你這樣會暴露我們的。”
“我說你的膽子怎麽比剛生下來的小羊還要小?你是不是穿着中原人的衣服穿太久了,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草原上的雄鷹?”阿圖那不耐煩地說着,手舞足蹈地比劃,“這可是他們皇帝的弟弟叫人弄的房子,哪個不要命的會來摸狼的屁股?而且我們為了不被發現,已經提前幾十天在這裏住下了,他們津人不會想到去查這麽久遠的生意,你到底在怕什麽?”
“我是叫你不要輕敵,他們中原人有句古話,叫驕兵必敗。你忘了半年前在戰場上,岐王是如何耍得我們團團轉的嗎?要不是圖呼查的可汗幫助,咱們早就被狼給吃掉了,就連骨頭都會被禿鹫給撿走。”
想起往事,阿圖那不服氣地撇撇嘴,洩憤般撕下一大口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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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魯術有點敗興,端起碗喝了口酒,在嘴裏含了一會兒扭頭吐了。就算在大津境內待了這麽久,他還是嘗不慣他們中原酒的味道。
阿圖那就笑,“不錯,看來你還記得自己是草原的勇士。”
“我可是你的首領,你該對我客氣一點。”烏魯術擱下碗,不放心阿圖那這莽撞的性子,猶豫再三,還是将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上次你說柳木荃死了的事,他究竟是怎麽死的?”
阿圖那一聽就炸鍋,一拳把桌子捶得開裂,吼道:“你怎麽又問?你不要認為你是首領我就不敢打你!我的父親可是阏氏的親戚,我以蒼天的名義發誓,他真的死了!”
烏魯術被他喊得耳朵疼,軟下态度來勸和說:“我沒有不信任你,我只是怕他們津人發現什麽。你老實跟我說,柳木荃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我怎麽知道!”
“什麽意思?”烏魯術臉色一變,“咱們從他那裏拿兵器,可是你去的。”
阿圖那原地轉了兩圈,不耐煩地踹翻椅子,道:“那次我們從萬荷出來,你帶着火油繼續趕路,我帶人回去六木頭那拿兵器,誰知道他的人這麽不管用,連人帶兵器什麽都沒了。後來我趕快去約定的地方找他,結果半道上一夥土匪跟他們打了起來,我看旁邊有官兵,就沒過去,帶着大家撤回來找你,誰知道迷了路,又耽誤了幾日。”
“這麽說,你沒見到他?那他是怎麽死的?”
“我怎麽知道?我也是路上聽幾個镖師說起才知道。”阿圖那哼了一鼻子,“可能是他給咱們送完東西,岐王覺得他沒用了,就讓他手下那些餓狼把他處理掉了。”
“或許吧,岐王是一頭猛狼,在戰場上殺了咱們數萬的草原勇士。利用完柳木荃之後,一定不會留下尾巴……”烏魯術分析片刻,稍稍放下心來,正色道:“這次咱們來到旦西道,做了十足的準備,我們一定要拿出狼一樣的敏銳,讓岐王和阜堅王明白我們草原人的智慧,洗幹淨尊貴的可汗和我們神聖的大掖的恥辱!”
阿圖那攥緊雙拳,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這一次,草原上的雄鷹一定會把大津朝撕得粉碎!就讓我們大掖的鐵騎,踏平這些狡猾的津人和他們的房屋吧!”
“如今陛下聖駕啓程,京師陡然清淨了不少。”曹品随岐王步于湖畔石子路上,替他拂開垂落的柳枝,“我瞧着殿下這幾日,精神也好了一些。”
“送父皇離京這幾日固然操勞,但不養好精神怎麽同阜堅王和楚林王叔侄兩個鬥?多虧了文平王兄主持大局,我就一味躲懶罷了。”李佑祺心情頗佳,将手中把玩的玉牌亮給他看,“知道這是誰的嗎?”
曹品淡笑,“這件把件,倒像是去年殿下給文平王妃送的生辰賀禮。”
“你不光嘴巧,眼睛也太毒。”李佑祺晃晃手,看着玉牌底下金黃色的穗在陽光下流光溢彩,樂了一下,“連這穗裏都摻着金,卻能忙到忘記帶走,你說本王這位王兄,究竟是真的虛榮還是做給我看呢?”
“殿下多慮了。”
“是嗎?”李佑祺将玉牌收回掌心握住,搖搖頭,不置可否。
“文平王與殿下都是皇後娘娘所出尊貴的嫡子,兄弟血脈相連,他自然與殿下是一心。”
李佑祺挑挑眉,随口說道:“琢文所言有理。”實際上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曹品無可奈何,不再多言。
所幸岐王也沒繼續這個話題,往湖心亭中一坐,開始讨論起邊境戰事,叫人把兵書輿圖統統拿來參考,興到濃時,忽而看到管家身旁常使喚的小厮前來。
曹品見他話頭一頓,便借口口渴,給岐王留了一隙空當處理內院之事。
“何事?”岐王手中執着兵書,淡問。
小厮拱手回道:“殿下,盛管家托奴才來報,說底下人說,今晨葉睿寧葉公子身邊的侍女拿銀子托人出去買了些東西。”
這倒是有點出乎所料。
李佑祺來了興趣,壓一壓兵書放到桌上,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倒也沒有什麽重要的物件,葉公子就是托人買了一只紙燈籠,一只陶響球,淨是些小孩子玩的東西,只因着是第一次,奴才們拿不準主意,這才報上來。”
兵書太厚,正放着不穩,李佑祺便将它們倒扣過來,聞言臉上滑過一分錯愕,“多大人了,怎麽會想着玩這些?”
小厮偷瞄了眼殿下的神情,忖度着接話:“葉公子年紀小,想也是第一次離開家這麽久,買那些個小孩子玩意兒,或許是想家了……”
誰知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佑祺的臉色在他話音落地的瞬間陰沉下來,出口的話聽起來比湖畔的柳葉更似春刀,他道:“你意思是說,本王不該把他從懷慶帶到此處?”
小厮登時吓得臉都白了,雙腿一軟撲通跪下,連聲讨命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不敢?”李佑祺冷哼,臉側的肌肉浮動兩下,涼薄的眉眼間隐隐掠動起幾分嗜血與自嘲,“本王知道你們私底下都如何說我,我什麽脾氣本王自己也知道,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本王的所作所為,不論對錯與否,都容不得你們指手畫腳,明白嗎?”
“記得了記得了!奴才記下了!”
曹品眨眨眼,将茶盞放回桌上,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李佑祺皺了皺眉心,連帶鼻梁處的皮膚也迅速緊了一下,他深呼吸壓下心中翻湧的躁郁,扭頭去看湖景。
曹品看向小厮,“還不快滾。”
小厮被吼得哆嗦,手腳并用忙不疊地爬起來,結果沒走幾步就又被叫住。
曹品疑惑地看向岐王。
小厮則泥巴似的軟得站不住,哭喪着臉深深埋下頭,“殿下還有何吩咐?”
李佑祺閉着眼睛清煩,長長嘆息,“告訴管家,以後他要買東西,若是尋常物件就不必來再來通報了。”
“是。”小厮應下,趕快溜走。
曹品斟了杯茶走上來,輕笑:“殿下又得新歡了?”
“這不是你該問的。”
“是,在下失言了。”曹品把遞出去的茶收回來,捧在自己手裏,淡道:“後院之事固然煩惱,但還請殿下以正事為要。”
李佑祺捏緊眉心,“王惇從宮裏傳來消息說,父皇前腳剛走,秦貴妃後腳就給母後難堪,氣得母後拍了桌子。”
王惇是皇後身旁侍奉的太監,常出入宮禁為皇後母子三人傳遞消息。曹品知道這個人,深沉道:“阜堅王和楚林王那邊,看來是耐不住性子了。陛下出巡至多兩月方歸,他怕再不動手就沒有機會了。”
“秦貴妃一個女人,在宮裏能鬧出什麽動靜,不過是惡心我們一把。”
“如今之際,我們該再加把火,逼阜堅王一把。”
“琢文可有妙計?”李佑祺轉過頭,揶揄地看向他。
曹品把茶杯放到欄杆上,從袖中掏出一封厚厚的信封,“這是坤林道康州府臺賄賂阜堅王妃內弟越級辦差的口供,以及涉及官員名單,交呈殿下過目。”
李佑祺動手接過信封,輕輕笑道:“不過這只是個引子,我們得以此為由,讓阜堅王叔伸頭來咬我們。”
“這是自然,有破綻,我們才好下手。”曹品将欄杆上的茶杯拈起來,再遞給岐王,“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殿下等着看戲就是。”
岐王仰頭将茶水一飲而盡,仿佛杯中乃是烈酒般豪爽。
“十二年了,這京城的天,也該變一變了。”他看着遠方的天空,悠然的語氣中隐隐藏着幾分陰沉與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