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自娛自樂
自娛自樂
餘銀屏反手掩上門,壓低聲音問小厮:“殿下找我何事?”
小厮行了一禮,注意到他音量的變化,便也小聲些,“餘姨娘安好,殿下叫奴才來通傳一聲,說要與您一同用晚膳,夜裏估計要留您侍寝,請您這就準備着。”
餘銀屏不動聲色地往門裏斜了一眼,應下來:“知道了,代我問殿下安。”
小厮頓首,“小的告退。”
送走小厮,餘銀屏又在原地站了會兒才回去。
葉睿寧憂心忡忡地迎上來,“他說什麽了?殿下他找你……”
“沒什麽大事,殿下就是一時興起,想看我舞蹈。”餘銀屏笑着摸摸他腦袋,落手到腰間收住,開始解自己衣帶。
葉睿寧一下彈開八丈遠,警惕地盯着他,“做什麽?”
“你做什麽,跑這麽遠。”衣帶順着腰線被抽走,男人的瘦腰被飄起的衣袍掩蓋,餘銀屏吩咐侍女去打熱水,反手将衣帶扔到葉睿寧臉上,水紅色的衣帶落下來挂在小巧的耳朵上,将那白皙的耳尖染得透粉。
餘銀屏笑,終于好心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我要沐浴了,你要看嗎?”
葉睿寧幹咽口唾沫,愣愣地問:“沐浴做什麽?”
“我今日身上敷了香粉,殿下不喜歡這個味道。我職責只為哄殿下高興,所以他不喜歡,我當然不能帶着這身味道過去。不然萬一發起火來,我可承受不住。”
原來如此。
葉睿寧終于把這口氣喘勻了,反應過來耳朵上還挂着他飄香的衣帶,忙扒拉下來丢給他,熱氣騰騰地一頭撞出門去。
餘銀屏隔着房門打發院裏的小厮去送,風從門縫裏吹進來,隐隐帶了些秋的滋味,餘銀屏冷眼掃過滿屋熱鬧過後的空蕩,對貧瘠而蒼白的虛空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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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一路東張西望、草木皆兵、魂不守舍,葉睿寧回院的心路歷程簡直比做賊還心虛,拍上院門飚回房間,飲了足足一大海碗白水才覺枯藤重生。
夜倚鳶拿帕子給他擦嘴,一手幫他捋背順氣,“公子吓着了,想來今夜怕睡不好,奴婢再去找郎中拿些安神的藥吧。”
葉睿寧亦不願整日提心吊膽,睡着了就不害怕了,就叫她去,“路上小心些。”
“好。”
腳步聲漸遠,葉睿寧空白着臉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啪一聲脫力地跌進枕頭。
好累。
葉睿寧張開雙臂伸懶腰,手腕冷不丁碰到什麽硬硬的東西。
奇怪,他不記得自己床上有什麽硬物。葉睿寧一招鹹魚翻身撲過去,揭開床角的帳簾一看,那兒竟然放着一只小小的小狗撲滿!
幾乎是瞬間,葉睿寧就明白了,鼻尖一下酸不行,抱過這只小撲滿歡喜地看個不停。昨晚他不過就是随口一說,想家是一回事,但撒潑的成分更多,但沒想到,寇塵他真的給自己弄來了一只小撲滿。
一只小狗樣子的小撲滿。
他歡喜得不得了,摸得涼涼的土陶都溫熱了還不肯撒手,後來夜倚鳶的腳步聲愈來愈近,讓他不得不把東西藏回去,仍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幾眼。
夜倚鳶沒發覺哪裏不對,擺了好幾樣安神藥丸到桌上,“郎中說這些藥雖然有用,但公子身子虛,得少吃。”
“……”葉睿寧臉上有點過意不去,“我不虛。”
“呃?”夜倚鳶一愣,無奈地笑,“奴婢不是那個意思。俗話說是藥三分毒,您剛養好傷,多注意些沒錯的。”
葉睿寧托着腮看她看,身子一扭躺回床上,置氣去了。
夜倚鳶撇撇嘴,認命地走上來哄他,“奴婢嘴笨,方才說錯了,公子不要生氣了吧。”
葉睿寧是個給臺階就下的主兒,聽她說完,便沒脾氣了,坐起來同她撒嬌:“倚鳶姐姐。”
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夜倚鳶嗔他一眼,道:“說吧,又要我幫你做什麽?”
葉睿寧扭捏道:“你有辦法幫我出去買點東西嗎?”
“買東西?”
“對,就買些小玩意,你跟管家說一聲,問問他行不行。”
夜倚鳶點頭,“成。”
“等等。”葉睿寧在費心多藏幾天撲滿和費神應付岐王之間糾結了一下,果斷選擇前者,狗腿道:“過幾天再買吧,不着急。我剛惹了殿下不快,先別在他面前露臉了。”
“也是。”夜倚鳶瞧一瞧葉睿寧,叫他把身上的衣裳換下來,“一身的脂粉味,你也不怕熏,快換下了,我趁天還亮着給你洗了。”
葉睿寧擡起胳膊嗅一嗅,覺得還好,但他怕她閑下來發現床上的撲滿,便将外衫脫下來給了她。
夜倚鳶接過外衫,被撲面而來的脂粉味嗆了一鼻子,跑去把窗子敞到底,拿手揮着散味,“一個大男人,用得香比女人還重……”
“我阿娘說過,你們女子鼻子靈,所以覺得嗆些。”葉睿寧不知道她為什麽對餘銀屏這麽排斥,有點不高興地怼了她一句,“聞習慣也就好了。”
“……我出去洗衣服。”
夜倚鳶撇撇嘴,轉身朝門外走去,将滿身陽光撇在身後,傾瀉滿屋金光,非常漂亮,葉睿寧把撲滿扒拉出來舉到太陽底下,看不夠似的變換着不同角度端詳。
他癡癡地笑,真想當面告訴他自己有多喜歡這個撲滿,想像撲到長輩懷裏撒嬌那樣撲進他懷裏。他真想再抱抱他。
要是能再見他一面就好了。
他把撲滿擺到枕頭邊,躺到榻上跟它并排傻傻地望窗。但期待黑夜的過程中,最先湧上來的是睡意,不時傳來的洗衣聲充斥耳道,葉睿寧抓緊最後一絲理智拽下被子,蒙頭不顧腚地見周公去了。
微風細細地吹,洗衣聲漸漸弱下來,夜倚鳶收起盆桶,房間裏,東牆上映出的窗影融入灰暗,随後西邊床上現出潔白的月光。
葉睿寧伸着懶腰翻過身,被熱得直哼,撲騰好半天才從被子裏露出頭,迷茫地眨眼睛。
“公子醒了?”夜倚鳶在燈下做着針線活,擡手揉揉眼睛,“口渴嗎?先喝口水醒醒神,竈上熱着飯了,我端來給你吃。”
她從桌上倒了水來,葉睿寧搓搓臉,腦子裏閃過一個激靈,不動聲色地用被子把撲滿蓋嚴了。
他接下茶碗潤了潤唇,問夜倚鳶:“幾時了?”
“亥時了。”
“這麽晚?”
“公子近日連受驚吓,睡得格外多些。”
“啊,也是。”葉睿寧打一個哈欠,叫她把熱着的飯菜端來,“然後你就去睡吧,明天早晨再來收。”
“诶,好。”
夜倚鳶應下,收好繡繃和針線便出去了,葉睿寧溜過去看,見那繡繃上淺淺描出來一叢翠竹,才起針繡了幾針。
葉睿寧想起來懷慶滿山的竹林,“還是懷慶的竹子最好看……”
他咕哝着,沒在意夜倚鳶什麽時候進來的,夜倚鳶見他站在那,臉上一熱,走上去把裝着針線的小竹筐收走,“吃飯了吃飯了,公子快些吃吧。”她一句疊着一句地說完,抱着東西趕快走了。
葉睿寧眨巴眨巴眼,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眼見着夜倚鳶房間的燈亮起來,回手從被窩裏掏出撲滿擱飯桌上,面對着它坐下來。
“開飯。”他摸起筷子,左手捏了塊餅遞到撲滿嘴邊,“來來來,你先吃。”他等了一會兒,又問它:“吃飽沒?吃飽了我可吃了?我吃了啊,我真吃了!好的我吃!”
“狗兄弟,這個你吃不吃?不吃是吧?好的我吃!”
“狗兄弟你喝湯嗎?算了你別喝了,舔的桌上到處是湯,不幹淨。”
“狗兄弟,狗兄弟!”
葉睿寧傻呵呵地自言自語,沒一會兒覺得無聊了,埋頭開始胡吃海喝,用筷子頭把碗底碰得叮叮當當響,最後以一聲飽嗝順利結尾。
“好吃。”
葉睿寧放下茶碗,對着對面的小狗撲滿露出一個酒足飯飽後猶如得道高僧般慈愛的笑容,這畫面看起來甚為詭異,不知道的會以為他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給奪了舍,然後在月滿之夜現出原形。
但實際上他只是心神蕩漾而已。
外頭徹底靜下來了,只有風過樹梢發出細微的聲響,葉睿寧拍拍撲滿的腦袋,決定出去碰碰運氣。
夜倚鳶房裏的燈已經滅了,葉睿寧蹑手蹑腳地從門縫裏溜出去,過街老鼠般火速穿過院子撲向院門,反手抓住門栓,屏息凝神地挑開——
“公子?公子是你嗎?”
夜倚鳶的聲音冷不丁傳來,葉睿寧頭皮一炸,差點沒忍住喊出來,僵硬地轉過身,“你還沒睡呢?”
“本來睡下了,但聽到外頭有動靜,起來看看。”夜倚鳶房裏忽地亮起來,葉睿寧從窗上的虛影看她似乎是準備出來,連聲制止道:“我晚上吃撐了,随便走走,你睡吧。”
“沒事的,我出去陪您……”
“不用不用!我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就要回了。你快睡快睡。”
眼睜睜看着房裏的蠟燭再次熄滅,葉睿寧愣愣地在月光下站了幾秒,氣急敗壞地跺腳。
這時不知哪來的野貓叫了一聲,吓得他一個哆嗦,氣勢瞬間散了,灰溜溜回到房間,卻怎麽也睡不着了,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折騰。
“怎麽辦啊狗兄弟……”他戳戳撲滿的眉心,把臉埋進被子裏,“愁死我了!”
“公子怎麽愁眉苦臉的?”夜倚鳶将昨夜的殘羹剩飯收拾淨,擦了桌,再擺上新煮的肉糜粥,擡手去摸他的額頭,“可是昨日夜裏吃撐着了?哎呦,可別再發燒了。”
葉睿寧任她試了體溫,蔫道:“昨兒個下午睡多了,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困。”
“怪我,昨下午沒叫醒公子。還好,沒發燒。”夜倚鳶苦着臉,瞧了瞧餐盤上的肉粥,“我也是糊塗了,做了這些肉糜粥,這東西不好克化,公子少吃些吧。”
“沒胃口。”葉睿寧仰面往床上一躺,“好想睡覺。”
“公子別睡。公子今天白日裏受些累,熬到晚上再睡吧,不然黑白颠倒了,容易頭疼。”夜倚鳶斟一杯白水送過去,将人從被窩裏扒出來,“喝口水定定神,先把飯吃了。”
葉睿寧嘆口氣,回想起昨晚為何失眠,越想心裏頭越癢癢,望着頭頂癔症了會兒,三兩下爬下床,險些将夜倚鳶手裏的水打翻。
“公子要去哪?”
“我出去走走。”葉睿寧套上鞋,實在耐不住想見見寇塵,但怕被她覺出不對勁,還怕她獨自留在院裏發現撲滿,于是讨好地笑說:“好姐姐,粥我就不吃了,吃了更犯困。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在這屋裏待着太無聊了。”
夜倚鳶想想,總得讓他挨過這一天去,不然不定又得鬧騰,便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