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
“寇統領!”夜倚鳶生怕是王爺餘怒未消派來殺公子滅口的,連忙擋在葉睿寧身前護住他,“寇統領,我們公子只是喝醉了,我馬上就送他回去,再不讓他出來了!”
寇塵沉默着,擡起腳。
夜倚鳶一見他有前進的趨勢,反而更加賣力地護住葉睿寧,聲淚俱下哀求道:“寇統領!寇統領你行行好!我們公子年紀還小……”
寇塵心說葉睿寧能有這麽個丫鬟伺候着,也算有福氣,但她這麽哭天喊地的,萬一又犯了岐王的逆鱗可就不好了。
他知道她此時什麽都聽不進去,便沉下臉,道:“再哭喊,就地處置。”
話音未落,夜倚鳶果真住了聲,含着淚的眼睛絕望而痛楚。
葉睿寧側躺在地上微微睜了睜眼,忽然掙紮着往前爬了一節,一擡手,抓住了寇塵的衣擺。
夜倚鳶想攔又不敢攔,委屈地縮在一旁啜泣着。
寇塵順着葉睿寧的力道蹲下來,見他掙紮着仰頭,擡手托了他肩膀一把。
葉睿寧半伏着,眼神逐漸在寇塵臉上聚焦,他的雙頰很熱,眼尾都被燙得緋紅一片,說話時的熱氣直往寇塵臉上撲,燙得他胸口劇痛,仿佛摧心剖肝。
他道:“你要親自殺了我嗎?”
——你要親自殺了我嗎?
寇塵知道他大抵會問這麽一句,卻不想會這麽直白,這麽直抵肺腑,話音落地是這麽得振聾發聩,他像被炮火炸聾的士兵,眼神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才緩慢地落下睫毛,道:“我來送你回去。”
葉睿寧向後仰了仰脖子,整個人呈一種扭曲的姿态躺在他懷裏,後脖頸枕在他的手腕脈搏處,含混不清道:“送我回哪?懷慶嗎?”
寇塵張了張口,“葉公子喝醉了。”他說着,一把将葉睿寧打橫抱起,話也不知說給誰聽的,“卑職送葉公子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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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葉睿寧攬住他的脖子,不再說話了,大抵也知道從他嘴裏聽不到什麽好聽的話,臉側輕輕靠在寇塵肩頭,如同之前的很多很多次那樣自然地放松身體。
為什麽呢?為什麽他要把自己帶來獻給岐王呢?岐王對自己那麽兇,他怎麽舍得把自己給他呢?
葉睿寧迷迷糊糊地想着,委屈地嗚咽兩聲。
夜倚鳶跟在身後,還是擔心冷酷無情的寇統領會趁她不備把葉睿寧扔進湖中滅口,眼神一動不動盯着他們,幾乎要将寇塵的後背戳出個洞來。
寇塵抱着他在前面走着,速度不慢,但卻極穩,不出一會兒葉睿寧就睡着了,呼吸逐漸悠長,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彼時夜色已晚,今晚的月光不甚明亮,路邊燭光映在地上也是杯水車薪,不過這樣昏暗的光線灑在人身上,卻又是另外一番境地,迷蒙中隐隐摻雜着幾分歲月靜好。寇塵沉默地走着,葉睿寧的兩只腳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若非時節不對,凡看到這一幕的人必定會感慨一句花好月圓,人……
人……
人,大抵不會長久。
魚鷹連自己的主都做不了,更遑論捕來的魚呢。
寇塵感覺左邊胸膛裏什麽東西被狠狠攥了一把,說不上是什麽緣由,但那種心擰成一團的滋味如有實質,他垂眸看向葉睿寧安睡的小臉,感受着他因醉酒而升高的鼻息噴在自己頸側,軀幹相觸間,心口被擠壓的痛楚愈發清晰。
連同懷裏的葉子玉佩也熥得燙起來,烙鐵般灼燒着寇塵的胸膛。
“寇統領,到了。”夜倚鳶繞到前面推開了小院的門,點起門燈為他引路。
這間院子他統共來過兩次,第一次是跟着管家來的,第二次就是那晚。寇塵下意識往角落看了一眼,礙事的花盆已經被清理出來了,翻牆下來後的落腳處被收拾得幹幹淨淨。
夜倚鳶快一步到房中點了燭火,又鋪下被褥。寇塵單膝跪到床邊,俯身将葉睿寧放進去。
卻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動作太颠,葉睿寧哼唧一聲,忽然擡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寇塵身子一僵,趕快吩咐夜倚鳶道:“你家公子醉了,速去煮碗醒酒湯來。”
他喉結上下碾動着,嗓音微微喑啞,幸好小丫鬟慌裏慌張的沒聽出來,應下話就忙不疊跑出去了。
趕走了外人,寇塵把目光向上移去,就見不知何時葉睿寧已經醒了,雙眼半阖,正看着自己。
葉睿寧自下而上看了他一會,忽然咧嘴笑起來,笑得寇塵喉嚨一陣發緊,肩頭傳來一點力道,很輕微的動作,但寇塵卻被掐住了命門似的,順從地将身子伏得更低。
二人間的距離愈來愈近,嘴唇幾乎貼上嘴唇,兩道呼吸纏綿地糾結在一塊,慢慢同頻。
寇塵清晰地感到一股無名邪火正在自己體內瘋狂流竄,如幹柴烈火,轉瞬就要将他的理智燒灼殆盡,他眸色深深,松下肌肉,貪心地讓胸口完全和葉睿寧貼在一起。
“公子!”出去煎藥的小丫鬟突然折回來,一記回馬槍殺得寇塵是措手不及:“公子,公——”
沒叫完的人名卡在喉嚨,夜倚鳶的表情迅速從焦急轉變為空白、最後再變得震驚不已,五顏六色那叫一個精彩。
“公,寇統,啊,這……”夜倚鳶眨眨眼,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
“……”
房間裏死一樣沉寂。
寇塵郁悶地張開嘴唇,還沒說話,就聽身下某位醉酒公子發聲了,并且張口就給寇塵和夜倚鳶來了個地裂天崩,他說:“哥哥。”
興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這一聲叫得很軟,嗓音聽起來跟撒嬌似的——不對,就是撒嬌,因為葉睿寧說這話的同時,還很是唐突地拽着寇塵的衣袖晃了晃。
夜倚鳶眼睛瞪得楞圓,啊這,啊這!
葉公子和寇統領……他們,是不是有點暧昧了?
夜倚鳶捂着雙頰,滿臉難以言表。
寇塵也沒料到葉睿寧會突然來這麽一出,一時間腦子都是木的。偏葉睿寧不肯老老實實待着不說,還繼續拉着寇塵的衣袖亂晃,微微撅着小嘴,哼哼唧唧嘟囔:“二哥哥……二哥哥你最好了,睿寧最喜歡哥哥了……”
這一句特地省略了“二”,叫的不是二哥哥而是哥哥,寇塵不知他是否是刻意為之,又或許真的只是醉酒後無意識的呓語,但總之他很受用。
“哦!”夜倚鳶在一秒鐘之後恍然大悟。
寇塵奇怪地看着她,夜倚鳶順順氣,主動解釋道:“寇統領有所不知,公子與家中二哥關系最好,此番離開家鄉進京,葉公子又年少,想家想得緊。想是公子喝醉了酒後看差了人,這才将寇統領誤認成葉二公子了,醉酒之人神志不清,還請寇統領萬莫怪罪!”
“無妨。葉公子是王爺請來的客人,是主子,我是奴才,豈有奴才怪罪主子的道理。”寇塵垂下眼睑,臉上迅速滑過一絲寂寥,他緊了緊拳頭,問夜倚鳶:“怎的突然折回來了?”
“奴婢方才想起葉公子貪了杯,或許肚裏頭不舒服,就想來問問寇統領,要不要給公子做些吃食來候着?”
“弄些來吧,要清淡的,醒酒湯也盡快催促廚司制來。”
“是。”
夜倚鳶一一應下,複又跑出去了。
這次是真的跑走了,寇塵從窗子親自盯着她出院門的。
“走了。”他垂下頭,明知道葉睿寧聽不見,卻還是下意識嘟囔了一句。
誰知葉睿寧竟是聽見了,微微皺着眉心哼唧,像嫌他擾了自己清淨,左右翻騰了一陣,直至看清寇塵在身邊後才遲鈍地又笑起來,用力拉了拉他的脖子。
寇塵弓着腰累,順勢一擰身子想在床邊坐下,但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麽動作稍微打了一艮,只在床邊坐下。
葉睿寧笑眯眯的,紅着臉,彎着眼,顯然酒勁還沒醒過來,不過倒是很可愛。
寇塵側着身去看他,目光出奇得溫柔,話語也帶了點誘哄的味道:“等會兒喝了醒酒湯再睡,不然頭疼。”
“嘻。”葉睿寧傻呵呵地樂,忽然發力手腳并用纏在寇塵身上,細着嗓子喚他:“哥哥。”
話音未落,寇塵的腦袋冷不丁被按在了葉睿寧胸前。香味漫上來的瞬間,他整個大腦都昏沉了,表情空白了一秒,浮着上身試探着去捉他的唇。
恰好葉睿寧哼唧着轉過頭,讓他的嘴唇撲了個空。
“我困了……”葉睿寧揉着眼,困倦而疲憊,寇塵僵了一會兒,撈過被子給他蓋上,“睡吧。”
葉睿寧躺在褥裏愣愣地看着他動作,看着他靠近自己蓋上被子、看着他臉龐拉近之後又變小、直至最後站直在床邊,心裏沒來由的一陣委屈。
寇塵輔一站直就見他忽然一個扁嘴,像是要落淚,心中冷不丁晃了一下。
但所幸不到一秒鐘他便恢複了原狀,抱着被子翻個身,閉着眼睛嘀嘀咕咕。他聲音弱,寇塵反反複複聽了好幾次才弄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小狗撲滿找不到了,要二哥哥再給他買一只。
這時夜倚鳶又進了院門,寇塵用拇指抹了抹他的眼尾,趕在夜倚鳶進房間前走了出去。
“寇統領。”夜倚鳶福福身子,踮着腳往窗裏瞧:“公子睡下了?”
“嗯,剛睡着。我本來還擔心葉公子醉酒掉下床,現下你回來,我也該走了。”
很公事公辦的态度,夜倚鳶一心只想請走這尊大佛,便順着話說道:“寇統領慢走。”
“嗯。”
寇塵沒什麽表情,大步走出院門,迅疾的動作掀起衣擺翻飛,帶起陣陣涼風,從撐開的窗縫鑽進房間,将空氣中最後一絲屬于寇塵的氣息驅散殆盡,一絲一毫也再聞不出來。
葉睿寧腦中的弦終于崩斷,鼻腔促促翕動幾下,悶在被子裏嗚咽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