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無名火起
無名火起
纖弱的脖頸就攥在手中,李佑祺能清楚地感受到脈搏一下一下地掙紮,這讓他更加地血脈噴張,體溫迅速升高,低啞的嗓音透着濃濃的危險:“你是在找死!”
“放……開……”葉睿寧把着李佑祺的手腕,視野裏已經不受控制地出現了星星,像是阿娘做糖糕時把黑的白的胡麻摻和在一起。
李佑祺的神情刻薄而冷峻,聞言,他慢慢啓唇問道:“你在跟誰說話?”
葉睿寧憋得滿臉通紅,用盡了全力才從混亂中抓住最後一絲理智,自牙縫間擠出幾個字:“求——你……”
“哼。”
李佑祺眼尾略過一抹笑意,終于端詳夠了獵物垂死的模樣,陡然撤了力道,葉睿寧立馬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捂着胸口瘋狂嗆咳,脖子上的紅白指印觸目驚心。
李佑祺垂眸睨着他,漠然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葉睿寧癱坐在地上等理智回籠,強忍着眼眶的酸澀爬起來跪好,雙手撐地,虔誠而溫順地低着頭。
“知道你現在該做什麽嗎?”
“我……”
葉睿寧張張嘴,第一個音節發出來時差點不認識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仿佛一只大鵝,他鼻頭瞬間酸了,委屈地抿起唇,搖搖頭。
岐王在凳子上坐下,甩手攤平寬大的衣袖,抿了口茶,身上張揚的暴虐情緒稍稍消散了些。
“你該謝我不殺之恩。”他偏偏頭,滿臉理所應當。
然而葉睿寧卻遲鈍了足足有五秒鐘。
他愣愣地擡起頭,一雙清透的眼裏滿是震驚,“殿下說,什,什麽?”
Advertisement
“你是聾嗎?”李佑祺強壓着想殺人的沖動又灌了口茶,等冰涼的茶水沖淡些怒火,道:“本王放過你,你該懂得感恩。”
你該懂得感恩……
葉睿寧瞪大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麽毀天滅地的笑話。
明明是他被岐王掐住了脖子,是他與無常擦肩而過,是他差點死在這座冰冷的王府,理應是他給自己道歉!然而這個無恥的王爺卻要自己去對他感恩戴德,只因為他高擡貴手放過了自己?
無端受難者俯首低眉,始作俑者趾高氣昂,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葉睿寧不懂,葉睿寧覺得這樣毫無道理。
佩金帶紫的王爺就可以目無道德,就可以随意踐踏他人尊嚴,憑什麽?
倘若方才他未曾在鬼門關走那一遭,或許他的确會為了那點該死的求生欲而搖尾乞憐,但他死過一次,酒壯慫人膽,溫順的小貓被徹底激怒了,梗着脖子閉口不言。
李佑祺等了一會兒不見人回話,擰了擰眉心,沉着嗓子喚他:“葉睿寧。”
被叫的人細不可察地抖了抖,仍倔強地抿住唇。
李佑祺俯下身,手肘撐在膝蓋上挑起他的臉。
葉睿寧強迫自己拎起眼皮看向岐王。
他的長相十分清秀,又因着醉酒而染上一層薄紅,少年人獨屬的薄脆的張揚和青澀織在眉間,惑人到不行,李佑祺深吸口氣,念在懷慶初見的情分上,壓着性子展示自己最後一分溫良。
“你該跟本王說什麽?”他啄飲着葉睿寧的目光,強硬地不讓他的眼瞳挪動一分,但即使這樣的威逼也未能讓他成功開口。
葉睿寧別開目光,拒絕之意自不用多言。
他有這樣的脾氣,李佑祺着實是沒想到,葉紹祥那個老東西油滑得像條泥鳅,誰成想兒子竟然倔得像頭驢。不過話說回來,兒子随爹,如此想來,葉紹祥那絕不會風平浪靜。
如此想着,他手上更加使了幾分力,疼得葉睿寧小臉皺成一團。
“來人!”
話音未落,門板立馬被推開,下人利落地單膝跪下去,“殿下有何吩咐?”
“拿酒來!”岐王沉聲,有意要挫一挫他的銳氣,殺不了老子,還不能磋磨兒子洩憤嗎?
“最烈的酒,有多少拿多少!”
“是!”
岐王向來治下有方,舉凡王爺的命令無有不遵,不出一會兒便搬了十幾壇子酒擺在地上。
酒塔越擺越高,直到葉睿寧用餘光看不到頂,岐王劈手抓來一壇,拆了封遞到葉睿寧面前,濃重的酒氣把他嗆得直咳嗽,迷茫地擡眼看。
李佑祺讀出他眼神中的疑惑,好心解釋道:“喝到我滿意,你就能走出這道門。”
葉睿寧一愣,就見他嘴角再勾起一抹壞笑,鋒利的弧度叫人不寒而栗,“否則,你就只能被橫着擡出去。”
說罷,門外驟然閃出一個人影,懷中抱刀,冷臉靜候岐王爺的下一道指令。
是暗衛。
葉睿寧毫不懷疑如若自己膽敢違抗岐王的命令,下一秒暗衛手中的刀就會削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脖子一圈還疼着,再經不起這樣的摧殘了。
葉睿寧渾身發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事情的脫軌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毫無底氣的感覺讓他由衷地感到害怕,但他沒有辦法,岐王動一動手指就能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碾死他,百姓的命賤。
他伸出手捧住沉重的壇子,深深地閉了下眼睛,仰頭認命地喝下去。
酒水太烈,辣得舌頭痛,但他不敢停,強忍着沖到後腦勺和鼻腔的濃烈酒辣往下吞咽,喝不進去的酒順着壇口流下來,濕了大片的衣衫,緊緊黏在身上。
李佑祺幽深的目光毫不避諱地在他身上暧.昧游移,呼吸也漸趨沉重,指尖快速搓撚着,仿佛急不可耐。
葉睿寧這張臉是那麽的完美,肌膚的每一處紋路、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讓他心向往之,撩動着他的心直發癢。
他忍不住奪去酒壇,壇口在葉睿寧牙齒上磕出“咚”一聲脆響,葉睿寧下巴上臉頰上都是酒。李佑祺從他晶瑩的嘴唇一寸寸看上去,頭微微偏過,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忽然,李佑祺靜住了。
他目光凝在葉睿寧通紅的眼下,在微微鼓起的卧蠶上,正搖搖欲墜挂着一滴晶瑩,愈聚愈大,仿佛茶杯滿溢前一秒拱起的水面。
葉睿寧哭了。
一顆淚從他眼眶碩然滑出,繼而是更多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淌,凝在下巴上,混着酒水一同落進狼狽的衣衫,看起來好不可憐。
李佑祺如遭雷擊,全讓忘記了自己方才想做什麽。
他為什麽哭?他竟然敢哭?
他哭起來梨花帶雨,非常漂亮,可那副模樣偏偏讓自己生氣,他打心眼裏不想看。
李佑祺擰緊眉頭,滿腦子都是那顆在葉睿寧白嫩的臉上劃開裂痕的淚珠,猶如霹靂打下,擊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枯柴,熊熊火舌暴起。
砰!
酒壇被暴.力砸到地上,一時酒液四濺,碎成渣的陶片噴射狀炸起,劃破了葉睿寧的手指和臉頰,殷紅的血滲出來,結出朱砂果。他下意識縮起肩膀,膝蓋小幅度地往後蹭,雙手架到胸前護住自己弱小的身軀。
岐王心中無名火更盛,咬牙怒吼:“滾!”
葉睿寧先是一震,随即手腳并用爬往門外逃命去,腿軟得根本站不起來。
李佑祺鼻梁上的薄皮一緊,沖門口的下人發火:“都是死人嗎?把他給我扔出去!”
下人趕緊架住葉睿寧的胳膊把人拖出去,直到下了臺階才敢喘氣。
夜倚鳶一直候在門外,方才聽着岐王殿下在裏頭又摔東西又發火的,吓得她不行,到現在還手腳冰涼。
“公子!”她見葉睿寧被扔出來,忙不疊地撲過去,見還全須全尾終于松了口氣,“公子,咱們走,咱們回去……”
烈酒的後勁循序漸進地漫上來,葉睿寧撐着她勉強站起身,吹了幾秒的冷風才覺得重新活了過來。
扔了葉睿寧,膳廳裏只剩下岐王一人,暗衛單膝跪下,“殿下還有何吩咐?”
“估野那邊還沒有消息嗎?”今晚葉睿寧的反應真真讓岐王察覺到自己低估了葉紹祥。
“回殿下,還沒有。”
“傳本王令,讓他手腳麻利些,務必盡快把人給我找到。”
“是,卑職即刻加急去辦。”
岐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贊賞道:“上次陛下出巡,讓你放風出來的事,你做的很好。”
“多謝殿下賞識,卑職自當盡心竭力。”暗衛心中喜悅,一句跟着一句把馬屁拍得響當當。
李佑祺不耐煩地打斷他,喑啞道:“去把思齊給我帶來。”他煩躁地搓眉心,盛怒後特有的疲憊堆疊在一起,讓他的呼吸又急又重,“帶去寝殿,盡快。”
“是。”暗衛了然,颔首退下。
從膳廳出來,繞過藏書閣,行至花園中時,葉睿寧臉上好歹恢複了幾分血色。
“公子,看着路……”夜倚鳶心疼地撐着他,若是可以,恨不得把他摟在懷裏抱回去。
葉睿寧驚魂未定,也不知道聽見還是沒聽見,今晚他灌了許多酒,被腳下不足一扁指高的石板縫一絆差點摔個狗吃屎。
“公子這是怎麽了?”夜倚鳶覺出不對勁,“岐王殿下跟您說了什麽,怎的就成了這副模樣!”
她本是出于關心地問了一聲,誰知葉睿寧在聽到那個名字時眼睛猛然瞪大了,夜倚鳶一驚,連忙閉了嘴,拖着半醉的公子一點點往回蹭。
但葉睿寧的身子越來越沉,她一下吃不住力,兩個人竟雙雙摔倒在地,她顧不得身上疼,轉頭先去看葉睿寧,“公子,公子可摔疼了?公子!”
葉睿寧不搭腔,布袋般軟在地上,拽都拽不動,夜倚鳶慌了神,手指伸到他鼻下去探呼吸,全然手足無措。
突然,餘光裏闖進一道黑色的身影。
是寇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