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虎視眈眈
虎視眈眈
寇塵是從院子正門走的,不等上一步踩實就忙不疊邁出下一步,他幹咽一口唾沫,後知後覺地打量起四周,見沒有暗衛府兵等才放下心。
可随後他又發愣,意識到自己是在心虛。
這種感覺很久沒有過了,他下意識按上懷裏的玉佩,心中感到幾分茫然,無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段路。
一個小奴才同他擦肩而過,寇塵見他捧着身下人的衣裳,看方向是往岐王寝殿去了。
在王府中,這樣的情形并不稀罕,寇塵很明白這意味着什麽,眸光複雜地顫了顫,腳底用力翻上樹杈,一路跟随小奴才找去了寝殿。
當晚起了風,枝桠相撞樹葉翻飛,簌簌如同鬼呓。
捧着托盤的小奴才站定在階下,輔一擡頭便被守夜的丫鬟用眼神示意閉嘴。寝殿外極靜,下人們都鉗口結舌,小奴才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描摹手中衣物上的光影的形狀,努力略去夾在風中傳來的淫.靡之音。
階上,岐王爺的寝殿此時正門戶緊閉,但偶爾映在窗紗上的剪影還是暴露了裏面正在進行的事——李佑祺,尊貴的七皇子岐王殿下,此刻正在溫暖的室中抛棄了所有持重端莊,利用最原始的方式,開疆擴土。
盛修正被他掐住後脖頸死死按在桌上,發絲濕滑,呼吸紊亂,一雙眼眸中瞳光甚為渙散。
焚香爐中騰起漂亮的煙霧,百轉千回地打着旋子飄向遠方,但映在盛修眼中卻只見那煙霧将将溢出,還未成型就連同他整個人一起被撕得破碎。
煙霧被氣流擾亂,盛修唇瓣微張無言痛呼,直抽冷氣,但他從不反抗。
他不會反抗。
他從小給岐王殿下當作書童,多少年一直陪在他身邊,溫順漂亮,且早已磨沒了脾氣。
李佑祺的聲音還帶着未消的餘怒,沙啞着輕喃:“思齊,思齊……”
盛修聽到殿下喚自己的字,顧不得意識朦胧,連聲答應:“殿下,殿下,奴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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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齊。”李佑祺的嗓音沉沉的,踟蹰半天才從迷蒙的白光中找到自己的思緒,問他:“你見過葉睿寧嗎?”
“殿下是說那個新來的公子?之前我爹跟我提過,說長得很清秀,但我還沒見過他。”
李佑祺一笑:“盛管家倒是什麽都跟你說。”
“前幾日我抱病,我爹去看過我一次。”盛修垂下睫毛擋住眼中的羞赧與屈辱,不願提及究竟因何抱病,又傷在何處。
因為那傷就是岐王弄的,他不敢提。
所幸岐王殿下才不會關心這個,甚至連嗯都沒有嗯一聲,打心眼裏對他的身體狀況毫不在乎,略顯粗粝的指尖摩挲着他的手指,繼續跟他說起今晚在膳廳發生的故事:“本王剛看見葉睿寧的時候,很開心。他很乖,跟你一樣。”
他喃喃說着,心中卷起的愉快讓他在一瞬間失了寸力,盛修皺着眉,從疼痛的縫隙擠出這幾個字:“恭喜殿下。”
李佑祺自顧自地回想着葉睿寧的臉,不顧盛修如何痛楚,喑啞道:“可他不識好歹,接二連三往本王刀口上撞,痛哭流涕一副死人樣子!本王真恨不得拿刀劈了他!”
“殿下可切莫說這話,奴才害怕。”
盛修嘴上說着,更加順從,低聲細語的羔羊模樣讓李佑祺眉心稍稍舒展幾分。
他伺候了岐王太多年,有的時候比殿下自己還要了解他,知道怎麽樣才能讓岐王舒心。
李佑祺輕聲喟嘆,想起今晚的事來,臉上頓時又變得很不耐煩,說:“本王也不知為何,本來挺高興,結果一看他那副樣子,一下就火得不行!”
盛修轉過頭用側臉貼着桌面,額頭上因長時間擠壓而留下一個橢圓形的紅印,他觀察了一下岐王的臉色,說道:“或許,殿下可以想一想,當初是為何才接了葉公子入府。”
“你在質問本王?”
李佑祺居高臨下掐着他脖子,眼睛危險地眯起。
他被掐得喘不上氣,太陽穴的青筋突突暴起,啞着喉嚨求饒:“奴才不敢,王爺誤會奴才了。”
“諒你也沒這膽子。”岐王松了力道,拿慣了弓箭刀槍的手掌依舊壓着他的脊背,縱馬般馳騁,腦中卻順着他的話思考了起來。
半晌,他才明白了一點,自己最初派人接葉睿寧入府,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在懷慶街上的那驚鴻一瞥,因為那張單純且亮麗的小臉。
可今晚他卻在流淚,他在哭,所以他的神情變得黯淡無光,變得讓他讨厭,所以自己的怒氣才會一下子達到頂峰。
李佑祺明白過來,心中暢快許多,伸手揉一揉盛修的耳朵,恩賜般從解語花的脊椎一路撫摸,引得盛修一陣瑟縮,閉起眼睛再次把臉埋進雙臂之間。
粗重的喘息穿透窗紙,一路飄散在夜色之中,寇塵半蹲在樹杈上,面色愈來愈沉。許久後,他愣愣地垂下眼,眼珠卻忍不住地往西北方向瞥,心中慶幸某個喝醉酒的小公子住得離這裏很遠。
寇塵若有所思地在樹上又蹲了一會兒,翻身跳下地,他現在腦子亂得很,急需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幹。
上次岐王吩咐他盯住楚林王的行跡,他盡職盡責盯了這麽久也還是一無所獲,楚林王這些時日仿佛被瘟了的雞,躲在府中閉門不出,有人來訪也都稱病謝客。
但越是回避才越有嫌疑。
現下朝廷各處都在着手準備陛下出巡所需的人員及車馬,不日陛下的銮駕便會離開皇城,一路開赴旦西道。
而昨日夜裏,青雲閣中手下卻送來暗報,說在旦西道境內發現了滿載火油的胡人車架,問少主的意思該如何處置。
從西北邊境開始,經懷慶郡、萬荷縣,一路南下,這一路雖然山林衆多,但想帶着滿車違禁品順利抵達旦西也實屬不易,期間需要打點的關系絕非只是一個萬荷縣令這麽簡單。更甚者說,哪怕連懷慶郡守葉紹祥也未必會被看在眼裏。
而能在短時間內調動這麽大的集群力量為己所用,在如今的大津朝野之中,只有三股力量能辦到。
準确的說,是只有三個人能做到。
一是當朝皇帝李岳,真龍天子、九五之尊,手握天下最高權力,自是能夠調動天下為其所用。
李岳是通過兵變才奪得了帝位,當時先帝膝下皇子叛亂,二王夥同宮中大太監蓄意謀殺李岳等其他幾位在朝中頗有威望的王爺,結果被李岳先一步發覺,絕地反擊險勝一籌,最終二王被殺,李岳血洗宮城,京師勢力被重新洗牌。
彼時阜堅王年未加冠,滿腔野心還沒來得及施展便被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慘狀強行壓了回去,在李岳腳下俯首稱臣。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尚且年少的阜堅王李廣得以免受一死,因為那時的他對于李岳毫無威脅可言,而且天下輿論紛紛,李岳不願落個殘害手足的罵名,便放下屠刀,将幾個已經成年的軟蛋兄弟紛紛架空放逐,将阜堅王這個最小的兄弟抛之腦後。
可風雲變幻,世道變遷,誰又能想到最初的那個小不點,會迅速成長為朝堂上的一大中堅力量,成為李岳拔不走除不去的眼中釘、肉中刺。
且李岳對阜堅王妃親妹妹一見鐘情,納為妃後在短短一年內便生下了八皇子楚林王佑德,如此一來,阜堅王一派便更有威勢。
能不嘛?一個是虎視眈眈的皇叔,一個是寵妃生下的幺子,無論怎麽看都是強強聯手。
李岳膝下共八個兒子,除皇後所出的嫡長子李佑堂文采出衆頗有競争力外,其他幾個皇子蔫的蔫、慫的慫、蠢的蠢,對李廣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但天有不測風雲,李廣沒想到會在他順風順水蠶食皇兄李岳的路上,半路殺出一個李佑祺。
這小子平時看着悶聲不響,又招皇帝厭惡,春獵秋闱都不願帶着,只有皇後盡了點親娘的責,叫國舅爺帶他到軍中歷練,多少能少在陛下這受些委屈。李廣想着邊境苦寒,沒幾個月或許這小子就能一命嗚呼,所以也極力支持。
可誰知李佑祺這小子壓根不按套路來,到了邊境宛若蛟龍得水,行軍打仗更是得心應手,沒出半年便掙了累累軍功班師回朝。
事到這裏,李廣雖然心中擔憂,但事情畢竟還有回寰的餘地。兄弟反目的戲碼并不罕見,更何況是面對皇位誘惑的親兄弟,自然也不能免俗,到時候只要稍加挑唆,他不信皇後這兩個兒子能一直兄友弟恭。
但李廣顯然還是低估了李佑祺對自己的糟心程度,這小王八蛋竟然一心只想輔佐他親大哥文平王佑堂上位,軟硬不吃、難搞得很。
自此,朝堂上三方混鬥的局面初見雛形,時至今日,三方已演化為鼎立之勢。而在這三方勢力中,皇帝的嫌疑顯然最小,因為他沒有理由拿自己的性命和江山去賭。
但寇塵跟随岐王殿下多年,深知陛下陰狠毒辣的心性,這是他們李家人骨子裏的傳統,若非民心所迫,他們人人都是暴君。
拿自己的性命做局算什麽,若能扳倒阜堅王和岐王,或是讓他們鬥得兩敗俱傷,他便能在那張龍床上更加高枕無憂。
不過陛下年紀大了,這麽做實在沒什麽意思。
如此,便只剩下岐王和阜堅王了……
寇塵左右瞧了瞧,見四下無人,打算出門去青雲閣一趟,他晃晃脖子,餘光不知瞥見了什麽,眸光陡然一凜,迅速矮身。
流.矢帶起的風刮在臉上,寇塵站定,瞥見肩上的衣料被刮得勾了線,順着冷光的方向看去,一支飛镖赫然釘在地上,從頭至尾閃過月白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