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階下之囚
階下之囚
葉睿寧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動彈,好容易才鼓起的勇氣在頃刻間便潰不成軍,眼淚斷線般滾落而下,舉起拳頭去擊打一切讓他委屈讓他心碎讓他一敗塗地的東西。
寇塵沒躲,硬生生用左肩接下了,細密的疼痛蔓延開後直往骨頭縫裏鑽,他喉結動了動,繼而一把将葉睿寧按進懷中。
鼻尖的味道陡然放大,葉睿寧先是一愣,而後坦然的把臉埋在他肩頭,細細地啜泣,“我想回家。”他從抽噎的間隙裏說,“這裏的人對我一點都不好。我想,想回家,我要回懷慶。我要回家。”
“胡說什麽呢。”寇塵很自然地擡起手想摸摸他的頭,但即将碰到的時候卻又猶豫了,轉而将手落到他肩上,“哭一場就好了。外面……外面不安全。”
莫說是出府,葉睿寧甚至連這個念頭都不該有,沒有岐王的命令,莫說一個活人,就算是只麻雀也飛不過王府的圍牆。自古以來,王權的力量太大,更何況岐王生性殘暴,戰場上殺神般的人物,遇事佛擋殺佛,根本無法抗衡。
葉睿寧自知出不去,可他不甘心,哭着罵道:“你把我帶來的,你就得帶我回去,要麽我就,我就……”他推搡他一下,破罐子破摔道:“要麽你就幹脆殺了我吧!”
此話一出,寇塵的手上的力量陡然又變大了,勒得葉睿寧後背很疼,但這樣卻反而讓他覺得很踏實,以為着他被抱得更緊了,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哪怕這都是假的。
“他們教你的東西,你不要太用心學,但也不要怠慢,知道嗎?”
葉睿寧搖頭,嘴巴都快噘到鼻尖上去,“不知道。”
寇塵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還是順着他哄勸道:“照我說的做就行,這幾日殿下很忙,等閑下來應該會召見你,到時你乖些,別像對我一樣頂撞他。”
一提這事葉睿寧就煩,白他一眼,見外頭沒人便轉身往院子走。他出來夠久了,是時候該回去了。寇塵跟在他後頭,機敏地留意着周圍的動靜。
葉睿寧由他跟着,問:“我聽,管家他叫你統領?”
“嗯。”
“為何?”
“王府的暗衛,一半歸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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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你在王爺那是能說得上話的?”葉睿寧眼珠滴溜溜一轉,“那你能不能幫我跟殿下求求情,別再天天派人看着我了,我手無寸鐵的,傷也沒好,有什麽好看着的?”
“你老老實實的,殿下自然會把守衛撤走。”他對上葉睿寧閃爍着光芒的眼睛,心髒又隐隐歡跳起來,伸手攬過腰把他抱在懷中,道:“你住哪?”
“就在前面。”葉睿寧抱着他的脖子,像進京前的許多次那樣歪頭枕在他肩上,“你別叫守衛發現了,我是偷着翻牆出來的。”
寇塵單手把他往上颠了颠,揶揄道:“看來恢複得很好,都能翻牆了。”
“還疼着呢。”葉睿寧回頭看快到了,扭着身子就要下來,寇塵按住他的腰,側頭在其耳邊輕語:“別動。”
溫熱的氣流灑在耳後,葉睿寧微微歪過頭,半邊身子都酥了,老老實實趴在肩頭抱住他的脖子。寇塵于是抱得他更緊,輕輕一躍翻上牆頭,悄無聲息落進院裏,在牆邊的死角跟他告別,“回去吧,好好睡。”
葉睿寧點點頭,蹑手蹑腳離開了。
寇塵目送葉睿寧進去房間,眸子裏翻湧起複雜的情緒。
“公子,公子可回來了!”夜倚鳶見葉睿寧完完整整地回院,忙點起書桌上的燭火,“既然回來了,公子就趕快抄寫吧,夫子叫抄的東西多,再不快些,今晚恐怕就沒得睡了。”
“睡什麽睡,還不如不睡!”葉睿寧一下坐進床裏,抓了枕頭高高舉起要丢,結果想起方才寇塵說的要乖一點,想了想又憤憤地扔回床上,趴在被子裏哀嚎。
“公子,莫要再喊了。”夜倚鳶放下墨錠,走過來坐到床邊,手心在他背上輕輕地拍,“咱們殿下雖是個武人,但休息時卻是最喜靜的,公子當心惹惱了他。”
葉睿寧紅着眼坐起來,嘗試着調整了兩個呼吸,又無助地躺回去,“我不要抄書啊啊啊啊啊啊!”
夜倚鳶着急道:“公子!奴婢知道公子天性不愛受拘,可如今被困在府中已是回天無力,再如何折騰都是白費力氣,倒不如好好想一想,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奴婢同您一樣,從官眷淪為了階下囚,被變賣為奴,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公子,您卻不是,您的身份尊貴,殿下待您也好,您還是有出路的!”
葉睿寧愣了半晌,“那,他會放我走嗎?”
“什麽?”
葉睿寧突然笑了下,滿眼熱淚,“我是說,他會放我出去街上玩嗎?”既然再回不去懷慶,那麽騙一騙自己又有何妨呢?
他心中苦楚,夜倚鳶豈非不知,只是管家選她來侍候葉公子,定然不會希望看到二人抱頭痛哭,她暗暗嘆息,小聲道:“會的,只要讨得了殿下歡心,他會同意您出去玩的。”
葉睿寧沒有再接話,深深閉上雙眼,任由一大股眼淚順着原本的淚痕淌了下來。
當晚,葉睿寧一邊抄着深奧難懂的文章,一邊在心裏痛罵這個狠心的夫子,自己寫得手都酸了,眼睛也疼得厲害,可直到天亮也還是沒有抄完。
“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葉睿寧畫着鬼畫符,憤憤不平地扭頭怒叫。
夜倚鳶在一旁研着墨,看着滿紙醜陋的大字直嘆氣。
墨錠不知疲倦地在硯臺上轉過一圈又一圈,發出唰唰的細微聲響,夜倚鳶疲憊地直打哈欠,再一擡頭,發現天色徹底亮了。
葉睿寧龍飛鳳舞地畫完最後一行大字,甩手就把毛筆扔出去八丈遠,“終于寫完了……”
他癱坐在椅子上,整宿未眠讓他的精神極為萎靡,“老天爺,看在我一晚都沒睡的份上,你就派個小神仙去告訴岐王一聲,別叫我再寫字了吧。”
“公子趕快去歇着吧。”夜倚鳶強打起精神整理着桌面,說道:“不然等師傅們來了,可就真的沒得睡了。”
“好累啊。”葉睿寧疲倦地打哈欠,一步一晃地往床上走,“再也不想見到他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誠則靈,等他一覺睡醒過來,那個狠心的夫子果然不見了——不止他,是所有師傅都不見了!
葉睿寧登時樂開了花,跑進院子一看,門口的暗衛也被遣散了!
“天吶!”
葉睿寧興奮得張牙舞爪直跺腳,将手中抄寫的文章甩得嘩啦亂響,雖然很可惜,但一晚上不眠不休換來的回報遠比這幾十張紙好的多。
夜倚鳶替他感到高興,笑盈盈道:“恭喜公子,終于得償所願!”
葉睿寧跟她對視一眼,擡手就把這十遍文章給撕了個稀巴爛,丢在花壇裏拿泥巴蓋住,夜倚鳶覺得葉睿寧這股愛憎分明的勁兒特別可愛,也來幫着他一塊埋。
盛管家來的時候,倆人才剛剛堆好土,葉睿寧擎着兩只泥爪小跑過去,樂得合不攏嘴,“盛老伯,您怎麽來了?”
盛管家給他見了個禮,“看公子心情愉悅,想必是有喜事吧?”
葉睿寧露出個狡黠又含蓄的笑,撒嬌道:“老伯明知道,就不要取笑我了。”
管家和藹地點點頭,“公子高興,老朽這裏還有一樁大喜事要告與公子,保準公子啊,笑開了花!”
“真的?”葉睿寧眼睛直亮,“快些說與我聽!”
“岐王殿下知道公子善畫,因此請了京中有名的才子來教習公子,并允許公子今後可以在王府內随意走動,以便描摹花草蟲魚。”
“啊,這算哪門子喜?”葉睿寧又蔫下去,“不還是要習畫。”
“公子可別斷章取義,只看前半句覺得悲傷,您也得聽聽後半句啊。公子現今正處在愛動的年紀,這岐王府邸這麽大,保準公子玩個滿意!”
說到這,葉睿寧倒是想起來了,“殿下他……最近不忙了嗎?是要召見我嗎?”
“殿下身為皇子,怎能不忙,只是前段時期事務繁多,這幾日又松緩下來罷了。”
“哦……”
葉睿寧甩甩頭,也懶得再去想這個,上次聽寇塵的意思,是要讓自己別對岐王那麽好奇,他便也不問了,能出去随便走動就好,何必再索求那麽多呢。
葉睿寧自認不是個貪心的人,雖然有時候會貪點小便宜耍點小聰明,但也知見好就收才是長久之道。
送走管家,葉睿寧又回房去睡了個回籠覺。這幾日總被夫子責罰抄書,身上疲乏得很,更何況昨晚還摔了那一下。
想到昨晚,葉睿寧忍不住偷樂,他拉過被子把臉埋進去,許久睡意才暖烘烘地卷了上來。
這一覺睡得久,夜倚鳶端着午膳回來見葉睿寧還在睡,走過去晃他一晃,“公子,公子,起來用膳了。”
葉睿寧半夢半醒的不清醒,拱拱肩膀甩開她手,哼哼唧唧繼續埋進被窩裏頭睡。
“公子,今日廚房煮了羊肉湯,奴婢聞着香得很,公子起來試一下?”
葉睿寧不動,睡成一灘軟泥。
羊肉湯得趁熱喝,不然涼了容易鬧肚子,夜倚鳶見說不醒他,想了一想,跑到桌前把羊肉湯給端了過來。
羊肉湯熱氣飄搖,輔一湊近,葉睿寧聞着味就坐了起來,仿佛有一把無形的手在推着一般,看得夜倚鳶直樂,“公子快醒來吧,這羊肉湯涼了可就不好了。”
雖說坐起來了,但葉睿寧人還是懵的,抱着被子,閉着眼睛咕哝着什麽。
夜倚鳶湊近了去聽,拼湊出來他是想吃糖葫蘆。
“公子想吃糖葫蘆?”夜倚鳶心說這該去哪裏淘換,“王府裏怕是沒有這物什。”
葉睿寧睡得左暈右搖,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他扭一扭身子,忽而朝床下張開雙手,“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