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衛與貓
暗衛與貓
小院牆根有一小塊花圃,葉睿寧小心翼翼地踩上磚沿,一舉一動宛若竊賊。
夜倚鳶蹲在樹下煮着茶,緊張地直咽唾沫,生怕門外暗衛察覺到門內的異動。所幸天色已晚,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牆邊有個人在那。
“公子,小心點。”
“你快去看着,別管我。”
院牆不很高,葉睿寧扒住牆頭将一條腿搭到上邊,再用腿部發力把身體撈上去,帶動到身後的傷,屁股好像重新撕開了那麽疼。
好容易才騎到牆頭上,葉睿寧很沒有面子地回手揉了揉屁股,誰知這一下沒把住平衡,整個人竟直直栽了下去。
“哎……”葉睿寧趕忙捂住嘴巴,慶幸底下有密密的灌木墊着,沒受多少疼。
院門口的暗衛其實聽到了點什麽動靜,走過來瞧了瞧。
葉睿寧屏着呼吸縮在灌木裏,跟洞裏鑽出來的老鼠大眼對小眼地對峙。老鼠好奇地看了一會兒,被他突然做出的鬼臉吓得吱吱叫,勇往無前地沖出了灌木。
“我以為什麽呢。”暗衛無奈地說一聲,打着哈欠回去了。
葉睿寧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意識到危機解除後忍不住狂喜,遙望明月無聲大笑,擡手去碰碰花摸摸樹,眼眶慢慢地紅了,真想大喊兩聲把胸口的郁氣統統喊出來。
花園裏還沒有掌燈,但月光空明,就連花瓣上的紋理都清晰可見,葉睿寧好奇地蹲到地上看,一會兒俯視一會兒又趴低,活像一只好奇的貓崽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時他的所有行跡,都已經被人毫無保留地看了去。
寇塵躺在樹杈上看着他搗蛋,饒有興味地繞繞手腕,為青雲閣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的疲倦也稍稍散去些,他将把玩了許久的青雲閣信物放回懷中,低頭再看,就見葉睿寧竟把禦賜的多色紫薇給揪下來一片。
“……”這小子,是真的一點不讓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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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塵癟癟嘴,餘光忽然瞥見一隊巡邏的府兵正往這邊來了,他在救和不救兩邊猶豫了一會兒,一秒後果斷翻下樹杈,一把捂住葉睿寧的口鼻把人拖到假山後面。
葉睿寧承認,當身後勁風驟然轟上脖子的時候,他渾身血液瞬間就沖上了頭頂,直到熟悉的味道鑽進鼻腔,他低頭瞧見那人手上淺淡的一圈牙印,一顆心這才緩緩落回肚裏。
似是巡邏的府兵恰好走出了拐角,見假山旁似有人影閃動,當即打起精神厲聲質問:“是什麽人?!”
“何事吵嚷?”領班打着燈籠過來,“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回管事的,我方才見假山後似有人影閃過。”
聞言,領班迅速點出幾人,“你們幾個,跟我過去看看。”
“是。”
四五府兵迅速集結,屏息凝神往這邊摸來。
葉睿寧急得不行,下意識擡頭向寇塵求助,雙眸透亮,水汪汪地盈滿了月光,寇塵的心跳當即漏了一拍,直到腰側一痛回過神。
“噓。”
他用食指壓到葉睿寧嘴唇上,柔軟的觸感讓他瞬間頭皮發炸,退開一步拉開距離,在葉睿寧的注視中一步步退出去。
幾個府兵拎着燈籠摸過來,冷不丁見假山後面閃出一個人影,下意識就要去抽刀。領班打手勢讓他們按兵不動,出聲質問道:“是什麽人,膽敢夜闖王府?”
話音未落,只見一道颀長的身影不慌不忙從假山的陰影中走來,墨黑的鞋靴和衣擺,衣褶鋒利如刀,月光一寸寸向上,直到最後包裹住他的臉。
“原來是寇統領。”領班将佩刀插回去,“失敬了。”
“無妨。”寇塵笑道,“是我吓着兄弟們了,改日請你們喝酒。”
“寇統領這說的哪裏話,可是折煞小人了。”府兵嘴上應承着,目光卻不住地往假山後面瞟,“這夜半三更的,不知寇統領為何會出現在這假山後面?”
“我方才值夜,在樹上看見只小貓,一時興起,跳下來看看。”寇塵像模像樣地笑了下,“誰知這貓甚是怕人,見我跳下來吓得直炸毛,差點就跑了。”
與此同時,葉睿寧聽着寇塵一本正經地胡謅八扯,秀氣的眉毛緩緩挑高了。
什麽貓?
哪有貓?
葉睿寧左右看了一圈,意識到他說的貓應該或許是自己?這個寇塵,說謊也不會說……
但話已經說出去了,葉睿寧只能配合着他圓謊,捏着嗓子窮盡所能模仿了兩聲貓叫,聽得他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羞憤不已地捂住燒燙的雙頰和耳朵。
但這兩聲貓叫着實甜膩,尾音輾轉纏綿,寇塵沒想到他這麽配合,不由一愣。
領班顯然也給騙到了,擡眼又見寇塵面色微喜,便不再多糾纏,都說暗衛是主子的狗,狗仗人勢不敢欺,他自然不會吃飽了撐得自找不快。
“都說貍奴是不好伺候的主,但聽這叫聲,說不定它以後就跟定寇統領了!”
“我這種人,哪裏配養貓,我比貓不在家的時間都長。”何況刀尖上舔血,不知哪時便再也不見月明了。
領班哈哈一笑,“那寇統領就更得珍稀着這貓了……耽誤時候不少了,兄弟們還得繼續巡邏,就不打擾寇統領雅興了。告辭。”
“慢走。”
送走府兵們,寇塵輔一繞回去就見葉睿寧正抱着膝蓋裝鹌鹑,覺察到他回去,更用力地把臉埋進雙臂。
“怎麽了?”寇塵踢踢他腳側,觀察了一會兒意識到他是害羞,心思一壞有意逗弄道:“方才說你怕生是瞎編的,怎麽還當真怕人了?”
葉睿寧羞得不行,手腕的皮膚泛着薄薄的粉,只管埋頭裝死。
“你自己要學貓叫,我又沒逼你。”他目光毫不遮掩地在他身上端詳着,蹲下來輕聲道:“通體雪白琥珀瞳,論品相,你該是尺玉霄飛練吧。”
“你!”
葉睿寧終于裝不下去了,一個奮起要去捂他嘴,寇塵毫不費力便擒了他手腕,氣得他直瞪眼,但葉睿寧的長相太過純良,看上去非但沒有兇相,反而平添幾分嬌嗔之意。
寇塵目光微頓,好像真的有只貓在拿爪子撓他似的,呼吸在不自覺中略微紊亂了些。
葉睿寧趁其不備抽回手,氣鼓鼓地拿衣擺在腕子上擦,故意氣他道:“誰允許你抓我了?你手上髒得很。”
寇塵條件反射地縮了縮手指,看了他一眼。
那表情裏有無奈亦有受傷,葉睿寧心中有些不自在,但轉念一想,他在王府裏被折磨了這許久,還不都是拜他所賜,他還沒委屈,結果罪魁禍首卻先裝上可憐了,他只覺一股郁結之氣結結實實堵在胸口,讓他瞬間就炸了毛。
“你這是什麽意思?看我?我做錯什麽了嗎?”葉睿寧騰地站起來,不管不顧地跟他使脾氣,“好好好,你現在是統領,快把我抓起來吧,好帶到你主子那裏讨賞去!”
這話說得極沖,寇塵擰着眉站起身,“你說什麽?”
寇塵的身材高大,黑壓壓的影子包裹上來,瞬間就把葉睿寧虛張的聲勢給壓了回去,但他不想這麽快認輸,梗着脖子繼續犟嘴:“你是你主子的手下,那你不該向着你主子嗎?他一聲令下,你不遠萬裏把我從懷慶帶過來,既然這麽聽你主子的話,那就趕快抓了我,治我個深更半夜偷溜出玩之罪。”
“向來只有逃跑的,還沒見過像你似的慫恿別人抓的。”寇塵搖搖頭,今夜月色甚美,他實在不忍破壞如此靜谧美景,道:“說吧,跑這幹什麽來了?”
“要你管。”葉睿寧抱着胳膊扭到一邊去,摳着假山嘟囔:“我到京城這麽久,你家主子不召見我不說,還請來幾個師傅教我學這學那,我都快煩死了!”
教習師傅?
寇塵眉心猝然一跳,“是殿下讓他們教你的?”
葉睿寧一臉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不然呢?”
聞言,寇塵面部的肌肉很不自然地抽動了下,岐王此意,怕是……
寇塵冷笑了下,自嘲道自己千裏迢迢給他護送來的人質,原來竟是用來給主子填充後院的嘛?他是什麽?是暗衛,職責是殺人、是密探,流連的是王公大臣的房頂,傳送的是秘辛秘聞。
讓他去找人來填充後院……如同打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怎麽了?”葉睿寧見他神色不對,還以為是自己說得太過了,“你生氣了嗎?”
“沒有。”他松開牙關,擡起頭時雙眼中染上了一層不甘、自嘲,還有從未有過的沉沉的占有,他避開葉睿寧的眼神,目光随着他頭頂晃動的呆毛而微微顫動着。
“那些師傅,都教了你什麽?”
“就書法啊,歌舞之類的,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這個了。”
葉睿寧不耐煩地轉過身來瞪他,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寇塵的眼神看地一呆。該如何描述他的眼神呢?葉睿寧腦海裏想到的第一個詞,是悲涼,濃重的悲涼仿佛沉于井底的泥土,目光深得幾乎能将他溺死。
他想起那會兒被自己掐壞的花瓣,身上陡然蹿過一陣麻意,連指尖都跟着疼起來。
他別開眼看向遠處,一時心跳變得很快,許是這夜月色太濃,如霧的光芒真是叫人意亂神迷,又或許是因為這夜太靜,靜到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瘋狂鼓動,将他腦裏所有的想法全部震碎了。
“我能抱抱你嗎?”不知何時,他的目光再次依附到了寇塵身上。
葉睿寧覺得從鼻梁到眼眶這一片都脹得很痛,含住眼淚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即使他已經這樣度過了好多天,他鼻翼蹙蹙地翕動着,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
“我想家了,可是這裏只有你去過懷慶。”
只有他去過懷慶。是的,在這京城,葉睿寧認識的人裏,只有他去過懷慶。
寇塵的心上被擊了一拳,痛和癢同時鑽出來,壓迫得他的心尖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