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思鄉之情
思鄉之情
“……”夜倚鳶頓了一下,不知道岐王為何會這麽問,“也無甚特別的,葉公子喜好美食,奴婢便同他聊了許多點心。”
“那他喜歡吃什麽?”
“都挺喜歡的。”
“別的呢?比如喜歡做些什麽,可曾與你提起?”
“這個……”夜倚鳶有點悻悻,“葉公子說,他喜歡玩。”
李佑祺臉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一瞬,不過想來若非真心愛玩,也不至于半桌都是些草編的小玩意,門外的花壇禿得仿佛鬧了蝗災。
他捏捏眉心,“其他的呢,還說了什麽?”
夜倚鳶難得的猶豫了一下。
“說。”李佑祺不耐煩地用指尖點了點桌子,“本王恕你無罪。”
夜倚鳶想了想,覺得殿下對葉睿寧似乎挺不錯的,就算知曉應該也無甚大礙,便說了:“葉公子還問奴婢,殿下是什麽樣的人。”
“哦?”這倒是有點意思了,李佑祺指尖的動作停下來,道:“你如何回複?”
“奴婢簡單答了,說殿下常在軍中,是個戰功赫赫的骁将。”
“放肆。”随從沉下臉,呵斥道:“殿下為人如何,這是你們能随意讨論的嗎?”
“奴婢只是實話實說,并無半分不敬。”夜倚鳶幾乎被吓破了膽子,雖入府不久,但岐王的殘暴脾性卻是如雷貫耳,抹掉她這樣的一個奴婢,簡直易如反掌。
不過此刻李佑祺沒空去處置她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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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坐的位置看去,能一覽無餘地看清葉睿寧纖薄的身影,發絲在背上細細地鋪開着,若隐若現顯露出肩胛的弧度。視線再往上,迎着對面窗戶的日光,細膩的線條自他的耳尖滑出,柔軟地流淌過圓潤的耳垂和脖頸,順着微微突出的筋脈一路隐沒進衣領,直令人遐想連篇。
李佑祺目不轉睛盯着瞧了會兒,喉結滾動如珠。
雖說是懷慶那個老狐貍的種,但這只小狐貍實在軟萌可愛,李佑祺想起當初初見他時的情景,不免心生蕩漾。
侍從見他雙眼微眯,以為他是不滿葉睿寧的視若無睹,一步上前就要把他叫醒,被李佑祺擡手制止。
“王爺?”
“葉公子舊疾未愈,不必打擾他了。本王常年從軍,是個粗人,這種虛禮免了也無妨。”他慢慢舒展身體站起來,心情甚好。“既然你與葉公子相投甚歡,沒事就多陪他說說話。初來乍到,別叫他孤苦伶仃的。”
李佑祺的聲音一貫低沉,從頭頂砸下來時絲毫不叫人懷疑下一秒就會身在地獄,夜倚鳶心跳快要頂破喉嚨,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個頭。
“還有。”李佑祺背起手,“別告訴他本王來過。”
“殿下,葉公子已經來到京城,怕是久也藏不住,若是皇後娘娘問起,不知是否還按前例,稱呼葉公子為府中清客?”随從跟在李佑祺身後,問。
“清客?”李佑祺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不由嗤笑,“從前尋回來的人,大多都有些一技之長,或善歌舞、或會詩書,說是府上請來文娛游戲的清客倒是不為過。只是方才你也聽見了,他只喜歡玩,除了編點小玩意兒什麽都不會,你要如何将清客的身份安到他身上?”
“那……”這個随從是因着國舅爺的關系進府的,見識少,一時也想不出來好辦法,只好拱手請教王爺,“不知殿下現在作何打算,還請殿下賜教。”
“怎麽辦?”李佑祺沒太在意,随口說道:“先找些人教教他,詩詞、書畫、音律、歌舞,總有一樣能學會的。你去告訴盛管家一聲,他知道該怎麽做。”
“是。”随從拱手應下,就要離開,李佑祺忽然想到什麽,把他叫住。
“殿下還有何吩咐?”
“估野有消息嗎?”
随從略思考,“好像沒有。”
“……你下去吧。”李佑祺捏捏眉心,顯然對他的能力并不滿意,但這是舅舅舉薦來的人,不好随意發落了。
罷了,估野做事還算妥當,想來也出不了什麽岔子。如是想着,李佑祺便不再憂心,甚有興味地撫摸着花盆裏禦賜的紫薇,心中一遍一遍描摹着葉睿寧的模樣。
葉睿寧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趴着睡了半宿,又是和衣,身上着實疲乏得很,他擰着眉轉轉脖子,見房間裏沒人,起身晃晃悠悠地找出去,見夜倚鳶正在院牆邊煮什麽東西。
“在煮什麽?”他揉着眼睛蹭過去,“好香啊。”
夜倚鳶沒搭腔,一直瞧着碳火發呆,被葉睿寧一拍肩膀,吓得她差點跳起來,見是葉睿寧才松了口氣。
“想什麽呢?”葉睿寧作勢要去掀小鍋的瓦蓋,“好香。”
“仔細燙着手。”夜倚鳶把他不老實的手推開,自己拈了帕子掀開瓦蓋給他看,“煮了點姜湯,公子等會兒喝些,昨晚窗戶都開着,別再着了涼。”
“哎呀我沒事。”葉睿寧皺皺鼻子,“我不喜歡姜湯,不好喝。”
夜倚鳶知道他定要耍小性,哄他道:“奴婢知道公子挑嘴,特地加了許多糖,姜只放了一點點,喝起來跟糖水兒似的。”
“真的?”葉睿寧将信将疑地在碳火旁蹲下,因為烤得熱又退開些,夜倚鳶就笑起來,說他可真是嬌貴。
“好啊,你還敢笑話我。”
葉睿寧睡飽了有精神,作勢就要撲上去一番糾纏,夜倚鳶趕快跑開,葉睿寧緊跟着就追上去,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眼瞧着就要追上,葉睿寧使勁往前一撲,沒等逮到人便率先得意地喊叫:“抓到了!”
誰知夜倚鳶靈活一躲,葉睿寧竟一頭紮進了管家懷裏。
“公子傷病初愈,當心摔了。”管家笑吟吟地扶住他,跟夜倚鳶對了個眼神,“看來公子恢複得已經很好了。”
夜倚鳶福了福身子,“公子恢複得很好,聽說前幾天走路久了還趔趄,今兒個都能跑了。”
“哦,那真是相當不錯。”管家把葉睿寧從懷裏挖出來,見其面色略白,疑道:“公子這是怎麽了?可是身上又疼了?”
葉睿寧擺擺頭,“沒有,早上沒吃飯,有點餓了。”
管家點頭,吩咐夜倚鳶去拿着吃食,“公子別在外頭站着了,等下日頭高起來,當心曬着。”
“哦……”葉睿寧随口應了聲,心不在焉地向門外看去,但那裏除了花園外,空無一人,仿佛寇剛才塵匆匆而過的身影只是幻覺一般。
“葉公子?”管家用手在他面前擺一擺,“您還好吧?”
“沒事。”他回神,瞧見管家身後還跟着幾個身形氣質各異的男女,便問:“這些是……”
“岐王殿下怕您在府中覺得無趣,特地叫了這些畫師、舞師……”
葉睿寧懵懵地點頭,“殿下費心了。”
管家一聽就知道他是想錯了,還以為是岐王叫他們逗他開心的,一時心中有些不忍,“公子,他們來,并非只是圖您一笑。”
“啊?那他們是……”
“他們是來給公子當師傅的。”
入府多日,葉睿寧的安寧日子徹底結束了。
從前他只以為自己厭惡讀書,但實際上,他讨厭的東西絲毫不在少數——詩書、書法、聲樂,每一位師傅都讓他頭大不已,每日的行程也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玩耍的時間沒有了,睡覺的時間也少了,每天累得頭暈腦脹、沾床就睡,被這該死的求學震成碎片。在王府裏讨生活,竟然條件這麽高的嗎?
不過倒也有意外之喜,比如葉睿寧頭一次發現了自己的繪畫天賦。本來師傅沒看好他,認為他不過也就是個身無長物的公子哥,因着岐王一時興起才留在府中,随意應付着也就得了。
誰知等他畫完,畫師一看之下卻是樂了,不很好看,但意境是在的,師傅大喜過望,直誇葉睿寧是可塑之才。
葉睿寧輕輕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誰又能知道呢?自打離開了懷慶,他腦裏心裏無時無刻不在懷念那裏的滿山修竹,懷念腳下偶然踩到的小竹筍,懷念和二哥哥上山砍竹子做雲梯的時候。
那些景象在他心裏被放映過無數遍,每一個細節都會在夢裏一遍一遍被無限放大。
葉睿寧想家了。
可在這京師,他不認得來自家鄉的任何人——除了将他從懷慶帶進京的,那個岐王的忠犬,寇塵。
葉睿寧走神地想着,胳膊上冷不丁一痛,他下意識呼痛,半秒鐘後連忙擡手把剩下的尾音堵在嘴裏。
教習經文的老儒拿着戒尺在手裏踮,鐵着臉命令:“把手伸出來。”
葉睿寧呼吸一緊,委屈巴巴道:“夫子……”
“休要辯解,伸手!”
老儒的态度強硬,梗着脖子滿臉通紅,好像只要葉睿寧不伸手便會在這站死一般,葉睿寧猶豫到下唇被咬得麻木,而後慢慢地伸出手照做。
戒尺打在手心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剛開始那兩日打一下腦子都要木上半天,不過幾日過去,倒也逐漸習慣了這樣的疼痛,咬唇硬撐着不出聲。
但他心中免不了委屈。
自打來了京師,進了王府,每個白天都在不停的被師傅責罵,被人看管着不能到處去玩,寇塵他也沒再見過了,這讓他感到心裏莫大的難過,淚珠唰就滾了下來。
老儒雖是個教書先生,卻是最看不慣男兒嬌氣,拉住葉睿寧的手劈頭蓋臉又是幾板子,只打得他硬生生壓住了眼眶的酸脹才肯罷休。
“此次就先放過你,今日講的文章,明早抄默十遍給我。”老儒說罷,丢下戒尺甩手就走。
葉睿寧委屈巴巴地含着淚,強忍哭腔送走老儒,心裏一陣一陣往外冒酸泡,出門一見夜倚鳶就更忍不住了。
“公子怎麽哭了?”小丫鬟一直在門口等着,見葉睿寧出來,餘光瞥見他袖口微微露出來的通紅的掌心,心下已是明了,“又挨夫子罵了吧。”
這段時間她和葉公子相處得不錯,幾乎把葉睿寧當成是親弟弟來疼,忙拽了他的手來,細細地吹着涼氣,“怎麽打成這樣……公子不怕,奴婢去給您找些藥來,塗上就好了,啊。”
“倚鳶。”
聽得他叫,夜倚鳶連忙搭話:“怎麽了公子?”
葉睿寧表情僵硬地抿着嘴巴,深深地閉上眼,兩秒鐘後終于忍不住放聲哭喊:“我好想我阿娘!我想回家!”
“公子別哭,公子……”夜倚鳶扶着他坐到石凳上,蹲下來細細地哄慰着,“公子莫要再哭了,想是今日夫子又罰公子抄寫文章了吧?昨日夜裏抄到不早,今日若再哭壞了眼睛,怕是天明也抄不完了。”
“我本來就不是個讀書的料子,在家時每次阿爹叫我去讀書我都偷偷跑出去玩……”葉睿寧哭得梨花帶雨,想到最後一次逃學出玩時碰上了寇塵,氣呼呼道:“我讨厭讀書!”
“公子,這裏是王府,岐王殿下就是這府裏的天。他既然找了師傅們過來教您,那公子就不得不從。”夜倚鳶拿手絹擦掉葉睿寧臉上的淚痕,道:“過會我陪公子一起抄,公子可別傷心了。”
“我不想抄!”葉睿寧趴在桌上,生無可戀地攤着手,“我想出去玩,我已經好久沒有出去玩了……”
他擡眼望着天,忽然腦子裏浮現出一個想法,十分荒謬,但自出現那一刻起便迅速膨脹,如藤蔓般攻城略地占領了他大腦中的每一寸縫隙。
他要逃!
對,他要逃!
他要逃出這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如是想着,他決定當晚就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