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孤獨無依
孤獨無依
葉睿寧在王府裏住了有些日子了,每天窩在小小的院子裏看天看地,再不然就是掘地三尺在床鋪大的花圃裏頭找螞蚱,最初的新鮮勁過去之後難免感到無聊,所以每次丫鬟小厮們來送飯打掃,他都哈巴狗似的主動湊上去跟人說話搭茬,怎奈他們從不理會,仿佛一看他就會被老鷹啄瞎眼睛。
葉睿寧叫天不應,都快悶到長毛了,終于有一天,盛管家帶來了一個小丫鬟,說是日後專門伺候他的。
這可把葉睿寧高興壞了,但他其實還是想要熟悉的人在身邊,欲言又止地看了管家一遍又一遍。
管家有點奇怪,支開了小丫鬟,問道:“葉公子是有什麽事嗎?”
“沒有,就是,那個……”葉睿寧支支吾吾,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管家愣了下,尋思片刻,反應過來不禁發笑,“公子是想問……那個誰吧?”
二人對了個眼神,不知怎的葉睿寧耳朵忽然就紅了個尖,垂下眼去不說話了。
管家知曉自己是猜中了,無奈之餘不禁有些擔憂,葉睿寧這小子實在太像他兒子,他難免動了恻隐之心,去窗邊瞧了瞧,走回來低聲道:“寇統領這幾日有任務,不在府中。”
“……”葉睿寧看他如此謹慎,明白了什麽,低頭編着草籠,口是心非地嘟囔:“我才沒問他。”
“老朽唐突了。”盛管家松了口氣,“老朽還以為葉公子是想問寇統領近況如何。”
葉睿寧裝不下去了,擰着眉頭跟他撒嬌:“哎呀老伯!”
“好好好,不逗公子開心了。”管家略正正色,“不過葉公子,老朽還是得提醒您一句,如今您身在王府,不論從前在外時您和寇統領關系多麽要好,在這府中也要萬分注意,王府不比外頭,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如此說,公子明白嗎?”
葉睿寧悅動的心情被迎頭一盆涼水澆下,嘴角當即就沉了下去。
管家見他不說話,以為是将他給吓到了,連忙賠笑安慰道:“葉公子見諒,老朽方才說重了。”
“你家王爺,打算什麽時候召見我?”葉睿寧手裏玩着草籠,卻已然沒有了心情,悶聲悶氣地說:“他把我千裏迢迢弄到這來,總不是光放在這裏養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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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近日朝務繁忙,召見葉公子估計還得需要些時日。公子若是覺得悶了,老朽可以去禀告王爺一聲,準您在花園裏逛逛。前段時日宮裏草木司新培植出一種多色紫薇,十分漂亮,而且極為稀少,除了宮裏,就屬咱們岐王府裏有了!”
葉睿寧提不起什麽興趣,仍是蔫蔫的,“皇上難道就一個兒子嗎?為何單單只賞給岐王?”
管家臉色一僵,“葉公子這話在老朽面前說說也就算了,在外頭可不得胡說!皇上賞賜咱們王爺,是獎賞殿下主審戶部尚書之子買兇殺人案有功,可不似公子方才說的那樣。”
葉睿寧一頓,心想岐王除了軍功卓著外,沒想到在內政上也是一把好手。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管家笑道:“別看咱們殿下年齡不大,在諸皇子中卻算得上是拔尖的,十三歲便跟随國舅爺上戰場,文韬武略樣樣拿得出手!”
葉睿寧聽他說完,心裏頭更疑惑了。
“老伯,您看您對我這麽好,我也覺得您是個很和藹的人,咱倆還是很投緣的。”他抱着管家的胳膊撒嬌,微微睜大眼睛做狗狗狀,“老伯您實話跟我說好不好,殿下不遠萬裏把我帶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呀?王爺既然放心您做管家,想必您肯定是知道的對不對?”
“葉公子,王爺自有王爺的打算,老朽一生慣于聽命行事,從不揣度殿下心意。”
雖說葉睿寧的确叫他心軟,但有些事,不能說就是不能說,“葉公子好生歇息,等王爺何時傳喚,老朽自會叫人來報。”
話音未落,管家轉身就走,葉睿寧忙前腳跟後腳地追出去,但礙于穿鞋慢了沒能追上。
“好生看着。”管家出了門,對院門口看守的暗衛說道。
“是。”
暗衛應下,緊随管家之後合上院門,發出哐啷一聲響,在僻靜的院落裏猶如驚雷。恰好葉睿寧鞋沒穿好,一個趔趄撲倒在地,看着倒像是吓的。
小丫鬟見狀,趕快将他攙起來。
葉睿寧怔怔地看着緊閉的院門,心裏頭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半晌他才愣愣地抽回目光,低頭看去,膝蓋處的布料都破了,但他竟然沒覺得痛。
“葉公子,葉公子您沒事吧?有沒有摔疼?”她緊張地上下打量,蹲下.身去拍他衣擺上的塵土,被他退開小半步躲開。
丫鬟滿臉擔憂地看着他,“我扶着您吧公子?”
葉睿寧擺擺頭,一腳把鞋子踢飛,單腳跳到樹下。
小丫鬟見他要坐,瞧着花壇沿上不幹淨,就說去給他拿個墊子。
“你怎麽這麽多話?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葉睿寧只想一個人生會兒悶氣,但見她寸步不離地跟着,難免将心中的不愉快發洩到她身上。
小丫鬟頓時有點手足無措,怯生生地站了會兒,轉身去撿了鞋子,猶豫一下,蹲下來給他套上,見他沒躲,微微放下心。
她這般低聲下氣,葉睿寧也不好不給臺階,而且他也覺得自己兇了個這麽漂亮的姐姐真是不應該,耳朵微微紅了。
他摸摸耳朵,不好意思地沖她笑:“我剛才有點兇,你別生我氣,我給你道歉。”
“沒關系。”小丫鬟輕輕一笑,全然沒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我扶您回房吧,外頭太曬了。”
“好疼!”回到房裏,葉睿寧的膝蓋終于火辣辣地疼起來,“怎麽剛才不疼呢!啊啊啊疼死了!”
“還好還好,沒破皮,不然又得好些天。”小丫鬟去投洗了涼水帕子給他鎮痛,手上的力道很溫柔,葉睿寧看了她一會兒,不禁想到自己的兩個親生姐姐,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回公子,奴婢姓夜,名……”
“你姓葉?”他眼睛一下亮起來,若不是膝蓋疼,他真想蹦起來,“跟我是一家!”
丫鬟忙按住他,嗔怪地嘆氣,“不是的,奴婢的姓氏是日夜的夜,跟您不一個。”
“我以為是跟我的一樣嘛。”葉睿寧心裏雀躍,忍不住又撒起嬌來,“那姐姐,你名字叫什麽呀?”
“倚鳶。”
“哪兩個字?”
“‘倚石聽流泉’的倚,‘揚手接飛鳶’的鳶。”
“你會背詩!”葉睿寧吃驚地瞪大雙眼,“你怎麽會識字的?”
夜倚鳶輕輕笑一笑,沒有責怪他太過直白的話語,“奴婢幼時,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後來父親因罪入獄,阖府女眷變賣為奴,奴婢幾經輾轉,才被買進了王府。”
她語氣平淡地說着,臉上悄然劃過幾縷苦澀的痕跡。雖然掩飾得很好,但葉睿寧還是察覺到了。
他說不清那時自己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或許是想到了遠在懷慶做官的父親,又或許是設身處地地想到了自己,若他的娘親和姐姐被變賣為奴,那該是多麽得痛徹心扉。
夜倚鳶見他臉色微沉,知道他是聽進去了,趕快致歉道:“奴婢說多了,”
葉睿寧撇撇嘴,爬到床上去,“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講什麽故事?”
“我給你講的,你絕對是第一次聽!”
葉睿寧回憶着從二哥哥話本上偷看來的片段,手舞足蹈地講起來,神态動作格外誇張,逗得夜倚鳶咯咯直笑。
葉睿寧覺得自己跟她投緣,脾性說話都很對付,便拉着她秉燭夜談,從吃食聊到各自的家鄉,又去門外的花壇裏鼓搗了半天,把岐王吩咐種的竹子削得一根不剩,堪堪到後半夜才睡下。
由是翌日清晨岐王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派景象——窗門大敞、篾片滿地、兩個半大的孩子一左一右趴在桌上睡着,手邊還有半個沒編完的草編大公雞。
視線再往上,各式各樣的草編小玩意足足堆了半面桌子,有小狗、小魚、小籠子,還有幾盞平底的小托盤,上頭摞着掰開的點心,喂給不同的小狗和小魚吃。
李佑祺不悅地蹙起眉心,這葉睿寧年紀小貪玩也就罷了,身邊伺候的丫鬟竟也不知道規勸。盛管家到底是年紀大了,做事的确不如從前利落。
旁邊的随從趕眼色,輕咳一聲替王爺叫人。
夜倚鳶睡得淺,睫毛輕顫幾下的功夫便醒了過來,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看清面前來者何人後忙不疊跪到地上去,嗓子一開口都失了聲,“殿,殿下……”
清晨的穿堂風一陣接一陣地從窗外吹進來,李佑祺坐到靠窗的榻上,端詳着桌邊因寒冷而蜷縮的葉睿寧,眉眼稍稍暗下去幾分,“本王叫你過來,你就是這樣伺候葉公子的?”
“奴婢昨日夜裏與葉公子多說了幾句話,一時高興忘了分寸,請殿下恕罪!”
“現在恕罪還為時過早。”李佑祺刻薄地眨了眨眼,面色如常地吓唬人,“葉公子是本王請來的貴客,你最好是祈禱他沒有着涼。”
“奴婢有罪。”夜倚鳶埋頭,不敢多言。
若放在平常,依着岐王暴戾的性子早将她拖去剁了喂鷹,不過看在她與葉睿寧聊得火熱的面上,倒也罷了。他高高在上地瞥一眼夜倚鳶,道:“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夜倚鳶眼珠一轉,“殿下請講。”
他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昨晚你們都聊了些什麽,也說與本王也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