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岐王殿下
岐王殿下
寇塵從小院裏出來便去了岐王書房門外候着,好在當天陰天,不至于十分難捱。約摸半個時辰過去,裏頭終于遣人來叫他進去複命。
寇塵迅速打起精神,走進去單膝下跪,恭敬地行了一禮,“卑職寇塵,參見殿下。”
經卷高壘的書桌之後,李佑祺正端坐于圈椅之上,他接過下人端來的茶水淺啄輕抿,一擡眸迅速将堂下情景收于眼中。
“就你自己?”他漫不經心地問:“你帶回來的人呢?”
“回殿下,卑職在護送葉公子進京的路上,出了些意外,現下他人正在後院靜養。”寇塵知道此次自己辦事不力,心中早已做好了準備,因而說出來時也不再有什麽心理負擔,只着意将态度放得更低。
聞聽自己的人質出事,李佑祺倒是波瀾不驚,“說來聽聽。”
“卑職未能保護好葉公子,致使他在萬荷縣境內只身遇險,慌亂中不甚傷人被官兵逮捕,後他……”
“他受傷了?”
“是。”
“傷得很重?”依然是淡淡的語氣。
“若要完全痊愈……”寇塵早知他要這麽問,但不知為何,話出口時他竟然猶豫了一下,“若要完全痊愈,估計還要半個月。”
“這樣。”李佑祺輕笑,擱下茶杯指尖毫無節奏地扣着桌面,“你這次,出去多久了?”
“殿下恕罪。”寇塵放平另一條膝蓋雙膝跪到地上,叩首請罪,“卑職未能在規定期限帶葉公子回京,請殿下責罰。”
“當然要罰。”李佑祺眼睛一挑,狹長的鳳眼中精光乍現,“不過你先給本王講講,他是如何遇難的,你又是如何将他救出來的,事無巨細,說。”
寇塵将二人在萬荷所遇之事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李佑祺聽了,神情有一瞬間的疑惑,“如此說來,确實是他主動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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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許大人所說,的确如此,但其中關竅,怕是只有那個男女支才知道。”
“呵。”李佑祺勾起唇角,陰狠的眉眼浮起幾分玩味。
寇塵偷偷掃了眼岐王的表情,知道他又在晃蕩那一肚子的壞水,厭惡地垂下睫毛,眼珠微微轉動。
岐王摩挲着下巴,又問起許商的情況,“許商奉命去查本王,都查出什麽東西來了?”
他這話是故意問的,顯然是對陛下派玉梁臺查他有所不滿,寇塵才不會傻到去觸他的黴頭,只道:“臨行前,他托卑職向您請安。”
“他倒是會巴結。”李佑祺搓搓指尖,不屑道:“許商雖歸順我麾下,但此人陰狠,慣會耍心眼,等他回京後你多盯着些,若有任何異動,馬上來報于本王。”
“是。”寇塵颔首領命,卻仍跪在原地不動,李佑祺睨了他一眼,“你還跪在這裏幹什麽?”
見他臉色蒼白,李佑祺微微眯起雙眼,“你也受傷了?”
“小傷,多謝殿下關心。”寇塵說道:“不過卑職确實還有其他事情要禀告。”
“說。”
“卑職在來時的路上,遇到一胡人馬隊,因其車上全是火油火藥,所以不敢不報與殿下知道。”
李佑祺挑起一邊眉毛,“胡人馬隊?”
“是,他們隊伍所用語言皆為胡語,且人數衆多,卑職在護送葉公子之時,還曾遭遇他們的追殺。”
“你可曾報官?”
“卑職身份不便示人,所以未曾驚動官府。”
李佑祺眯起眼,“那你可知他們的名字?”
“卑職曾暗中聽得其中一人名叫烏魯術,另一個阿圖那。”寇塵不知道岐王對此态度如何,但當初在邊境時他确曾察覺岐王與胡人态度暧昧,故而隐匿了柳木荃和旦西道兩節,只半遮半掩地說了這些。
“……知道了,本王會聯系大理寺派人去查。”李佑祺氣場中的散漫慵懶逐漸褪去,他啄了口茶,陰沉道:“你去,把估野給本王叫來。”
寇塵警敏了下,迅速起身,“是。”
“此次你任務不力,但本王先不罰你,養好傷,本王要你還有用。”
“謝殿下。”
寇塵弓腰出了門,許是由于天光的照射,叫他俊郎的臉上更失了幾分血色。
岐王這是什麽意思,是要讓估野去查這支馬隊?
他迅速回憶了一遍方才的對話,一時也分析不出什麽,他實在是太累了,體力和精力都已到達了極限,便不再多想,按岐王吩咐去找估野了。
岐王府所豢養暗衛衆多,但統領卻只有兩個,一個是因身手頭腦而提拔上來的自己,另一個則是做事只聽命令不問原由且下手最狠的估野。
正是因為二人性格的差異,所以岐王派下來的任務也各有側重,若将寇塵比作需要掌握的刀柄,那麽估野,則是專門取人性命的刀刃。不論王公貴族,達官顯貴,還是平頭布衣,窮酸書生,只要岐王需要,估野就能做到殺人不眨眼。
不多時,估野來到書房,他的身影瘦削修長,單膝跪下時猶如被折疊起的鋼刀,“殿下。”
岐王沉着臉,“有件事,你去辦一下。”
估野明了,只問:“王爺,此人是否就在京中?”
是否在京中?李佑祺其實也不知道。
只是寇塵的話給他提了個醒,他既然在無意中都能發現私自入境的胡人,何故懷慶郡守葉紹祥卻不曾遞折子進京?
半年前本朝與大掖交戰,李佑祺在懷慶城養傷時曾與葉紹祥打過幾次交道,那可真真是個老狐貍,心思缜密、頗有城府、在邊境的稽查上更是心細如發。
但他竟然在胡人馬隊一事上按兵不動?着實可疑。
“他或許,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李佑祺摩挲着指腹,銳利的雙眼危險地眯起,“不,等你找到此人,先不要殺,替本王盯着他,行蹤随時報于我知道。”
“是。”
估野應下,聽得外面忽然響起敲門聲。
李佑祺不耐煩地蹙起眉,“什麽事?”
管家知道岐王最煩議事時被人打擾,但現下自己手上的消息也同樣舉足輕重,小心道:“王爺,宮裏皇後娘娘來消息了。”
從書房出來後,估野喚來手下即刻去備匹快馬,自己則趁空回了趟住處,一是有些東西要準備,二是自己出門後府裏的事還得寇塵看着,總得去打個招呼。
估野推門進去的時候,寇塵正半躺在床頭給自己上藥,他看了眼他肩上的糜爛程度,嫌棄地直龇牙,“你這怎麽回事,金瘡藥沒用?爛成這樣。”
“說來話長。”寇塵不欲多言,單刀直入地問:“你怎麽突然過來了?”
“你那是什麽?”估野用下巴比量比量他枕頭旁的玉佩,“這形狀很別致,你買的?還是搶的?”
“撿的。”寇塵用手肘把那塊葉片狀的玉佩推到枕頭下,“來有什麽事,說。”
“這麽防着我?我又不偷你的……方才皇後娘娘傳了信來,殿下在書房跟曹品那幫謀士們說話,我就來了。”估野端着胳膊,袖手旁觀他艱難上藥,寇塵品了品他的話,停下纏繃帶的動作,問:“殿下要我做什麽?”
“你都這樣了,能幹什麽?添堵嗎?”估野翻個白眼,往他這湊了幾步,“皇後娘娘說,陛下明日要在朝上宣布微服前往旦西道,視察洪澇災情。”
寇塵眉心一跳,“陛下要親巡旦西道?”
“嗯。”
旦西道……又是旦西道。
他在繃帶末端打了個結,閑話道:“今年多處災情頻發,何故選擇去了最遠的旦西?”
“那邊災情最重,而且去年那的邪.教才被消滅,百姓窮困潦倒,已至易子而食的地步。”估野凝視着他臉上微妙浮動的表情,“你怎麽了?”
“沒事,藥粉殺傷口了。”寇塵從床上下來,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喝嗎?”
“不了,我可不跟你似的這麽閑,我馬上得出門。”
“祝你能活着回來。”寇塵輕笑,“你方才說,殿下要我做什麽?”
“殿下讓你去盯住楚林王府,探查楚林王的動向,列出往來的可疑人員名單。”
寇塵抿口水潤潤蒼白的唇,神情淡漠,“明白。”
“你就沒有別的想說的?”比如陛下親巡旦西道。
他想了想,露出個含蓄的笑,“賞金多少?”
“……”估野嘴角一抽,嗆道:“有命掙,你有命花嗎?”
“有沒有命花的,總得先掙下。”寇塵自顧自抿水潤嗓子,滿臉理所應當。
估野最煩寇塵這幅白水一樣的态度,但他确實不太信寇塵除了拐來個人質之外什麽事情都沒幹,畢竟寇塵的執行力他再清楚不過,這麽長的時間,除了懷胎之外什麽事他幹不得?
他懷疑地打量着他,繼續引誘道:“皇後說,陛下親巡雖未诏令,但宮牆內外已經有人在傳了,讓國舅爺和咱們殿下暗裏查查是誰走漏了風聲。”
寇塵轉着杯子,“所以,殿下懷疑陛下親巡一事,是由楚林王走漏出去的?”
“現在宮裏最得寵的可是楚林王的生母秦貴妃,陛下要出巡旦西的事,她先得知再告訴她兒子,很順理成章。”
“也是。”寇塵不屑地挑高眉頭,“照你這麽說,阜堅王妃還是秦貴妃的親姐姐呢,也有可能是從他那裏透露……”寇塵喝水的動作陡然一僵,像是終于察覺到自己的失言。
“寇統領,你知道這件事情要是被查出來,是什麽罪嗎?”估野嘴角終于漾起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眼中閃爍着神經質的光芒,拿捏到寇塵錯處的滋味總是大快人心,“你我在這裏妄議皇親,你難道不怕禍從口出嗎?”
“那就希望我們都守口如瓶。”寇塵仰頭對上他的眼睛,挑釁道。
“好好養傷吧。”估野沉下臉,拂袖而去,“耽誤了王爺的事,這才是最大的罪。”
最大的罪……寇塵冷笑,心說跟着這位主子做的事,哪一件被揪出來不是抄家滅族?
不過話說回來,好端端的,岐王派自己去盯住楚林王府,豈非太過小題大做?更何況他還受了傷,于情于理都不是最佳人選。
再者說,楚林王不過仗着生母得寵才被陛下高看一眼,實則就是軟蛋一個,學識不足昏懦有餘,給他八個膽子也不敢随意洩密。
岐王此舉,只怕是另有深意。
或許是時候去找青雲閣幫個忙了……
寇塵瞧着半掩的門扉發着呆,多日的奔波和心力交瘁在短暫的平靜過後很快卷土重來,他感到巨大的疲憊正從身體深處瘋長出來,鐵桶般将他緊緊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