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入王府
初入王府
京師,五朝帝都,天子皇城,宗親如浪,貴友成雲。
葉睿寧推開車窗,一眼就望進城門內長街看不盡的繁華,“這就是京城啊……”
寇塵平淡地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點頭,“是。”
“真好。”葉睿寧說:“我和二哥哥都還沒來過呢,我要給我阿娘和姐姐買好多漂亮的胭脂水粉。”他一邊說着,嘗試着揚一揚唇角,卻發現自己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京城不同于懷慶,在懷慶,他可以為所欲為,城裏的百姓都愛他護他,哪怕惹了禍也有父兄給他善後,可那只是在懷慶,只有在那個天高皇帝遠的邊陲城鎮,他才是被捧在手心的葉家小公子。但在京城,他父親那樣大小的官也許根本不值一提,在這裏,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處理掉名不見經傳的自己。
葉睿寧單是想一想就覺得脊背發涼。
此時已經到了城門下,寇塵在跟駐守的官兵交談,葉睿寧深目望了一會兒,等他折返後忽然開口叫住他。
寇塵微微挑了下眉。
“那個……”葉睿寧握了握拳,“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我只是問問,我……”
“你不必知道。”寇塵拉着馬車走進城門,城門巍峨,他的話在門洞裏形成回音,“還有什麽事嗎?”
城牆門洞極厚,形成的回音也十分渾厚,如同魔咒一遍一遍撞進他的耳朵,仿佛刀刃一遍遍剮蹭着皮膚提醒他如今的現狀。他已身在京師。他無依無靠。人為刀俎他為魚肉。他逃不掉了。
花耳是他主子的魚鷹,而自己則是他捕來的魚。
“沒事了。”他重新蓋上窗簾,如同阿爹辦案時仵作将白布蓋在死人身上,他感覺自己的情緒也死掉了。
馬車徐徐停在王府後門,寇塵遞上腰牌供小厮核對身份,葉睿寧打量着這座府邸,高牆琉璃瓦,就算是後門也莊嚴高大,必不是凡俗人家,他不禁問:“這是哪?”
“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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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葉睿寧聽見自己心裏咯噔一聲。
“這是七皇子岐王殿下的府邸。”寇塵拉開馬車門請他下來,低聲告知:“府裏耳目多,注意些。”
葉睿寧到了嘴邊的話戛然停住,扶着寇塵的小臂挪下來。
在進京之前,從來都是寇塵抱他上下車,如今突然自己走路,身後竟沒來由地又疼了起來,葉睿寧蹙起眉,诽腹這地方留給他的第一印象可不算好。
七皇子岐王李佑祺,乃皇後張氏膝下次子,年一十三歲起便随國舅爺張氏一品軍侯出征,多年來征戰西北、清肅西南,為大津立下赫赫戰功,是諸皇子中武職最有成就的一位。但即使岐王之功堆積如山,他卻遠遠不如其他幾位皇子更得聖上寵愛,陛下不喜歡岐王,向來就是,原因無從而知。不過礙于其母族,皇帝還是給了他極大的體面,府邸任他選地自建,年節賞賜也比其他皇子高出一些。
就比如花盆裏的這些花。葉睿寧活了十六年,随父親從南海跑到北地,自認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花,不知是不是京師特有的品種。
仆從已經進去通報王爺了,寇塵回頭一看,臉色當場就變了,忙上前去把人抓回來,“怎麽回事,不是跟你說了府裏規矩多?不見棺材不落淚是不是?”
“我……”葉睿寧無辜地眨眨眼,剛想說點什麽,就被寇塵率先給堵了:“站好。”
葉睿寧一愣,心頭一直彌漫的不好預感的陰雲終于還是擰下了雨水,他從未見寇塵如此卑順過,如此看來,殿裏這位岐王殿下,只怕不是個好相與的。
這會兒仆從也從門裏出來了,走到寇塵面前頓了頓首,“王爺睡下了,今日朝務繁忙,請寇統領過會兒再來吧。”
聽着他說,葉睿寧敏銳地發現寇塵緊繃的下颌線條似乎緩下來了些,但由于逆着光,看不太真切。
寇塵略笑笑,“等殿下醒來,還請通傳一聲。卑職先告退。”
“慢走。”
仆從說話的聲音很低,葉睿寧反應過來似乎從進門開始,他就未聽到過一點點的雜音,偌大的府邸仿佛一爐潮濕的死灰,半分活氣都沒有。
他被這個發現吓了一跳,小跑幾步湊近寇塵,想問一問,又怕觸及秘辛,想同他打趣幾句緩解一下焦灼的心情,但又怕壞了規矩。
寇塵察覺到他有話要說,看了他一眼。
葉睿寧左右看看,小聲道:“你原來姓寇啊?”
“我現在也姓寇。”此時已走出了院門,寇塵便不再刻意壓着聲音了,葉睿寧見狀膽子也稍稍大起來,乘勝追擊道:“那你叫什麽呀?我第一次見姓寇的人。”
“單名塵,風塵仆仆的塵。”
其實寇塵知道他心裏緊張,所以說出來想讓他放松些,不過身在王府他不敢大意,便轉頭又盯了他一眼,像是警告。
葉睿寧立馬投降,雙手捂嘴不說話了,不過心裏确實有點小小的歡欣。
寇塵。
他叫寇塵。
他終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一路穿過重重疊疊的瓦檐,葉睿寧東看看西瞅瞅,好奇得不得了。懷慶是一個從掖人手裏奪回來的城鎮,人力財力遠遠不如京師,最豪華的只有那一座郡衙,但比起這裏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寇塵自知葉睿寧不是多麽聽話的人,便不再規勸,留意着避開人,将他帶去了管家那。
岐王府的管家是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瘦瘦小小的,稀疏的頭發只能挽起很小的發髻,葉睿寧覺得好玩,躲在寇塵身後偷着樂。
管家自然不會同他一般見識,聽寇塵說明了來意,将他們帶到後院的一間獨立小院。
“殿下知道葉公子是打懷慶來的,天性質樸,怕府裏人來來往往的煩擾,特地吩咐老奴把這裏收拾出來,倒是清淨。”
天性質樸……葉睿寧眨眨眼,心說這是誇我嗎?怎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他躲在寇塵身後暗自盤算,不太明白為什麽岐王對自己這麽好,但管家已經打開門等着他了,他笑一笑,從寇塵身後走出來。
寇塵跟着走進院中,左右打量一圈,發現牆根的竹子竟是新種的,跟懷慶一樣的品種,足可見岐王對他的用心。幸好進京路上不曾随意打罵葉睿寧,不然這下還真是有自己好柿子啃了。
他如是想着,掃了眼葉睿寧的背影。
管家跟進房裏去安排下葉睿寧,絮叨的聲音源源不斷從窗裏飄出來,間或夾雜着葉睿寧呆呆的回答。
寇塵輕笑,心道這小子真會看人下菜碟。
過了一會兒,管家從屋門口走出來,見寇塵還在院中,微微一怔,走過來喚他:“寇統領一路護送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最近連日奔波,都有些恍惚了。”寇塵不好意思地笑笑,“既然現下無事,我便告辭了。”
“慢走。”
寇塵颔首,往門裏掃了一眼,轉身走了。
管家去吩咐人打水來給葉睿寧梳洗,再回來時門板還是自己出來時推開的角度。
房間裏,葉睿寧正懶散地趴在柔軟的床鋪上歇腳,聽到門響忙擺出一副乖巧的模樣,結果擡頭一看,卻只有管家一人走進屋來,他心中頓時沒有了安全感,一雙眼睛天上地下地到處梭巡。
管家迎上來,作了個揖,“老朽岐王府管家盛昌,請葉公子好。”
“晚輩失禮了。”葉睿寧從床上翻下來回了禮,但比起客套他更關心寇塵的去向,問:“老伯,方才跟我一塊來的那個人去哪了?怎的不回來了?”
“他是王府的暗衛統領,平常不住這邊。”管家看葉睿寧的年齡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眉目間不禁染上幾分慈愛,“葉公子,日後您便住在此處,若有什麽需要,盡管跟老朽說,能做到的,我一定幫您辦到。”
“哦好的,好的,多謝。”
“聽說葉公子在來的路上受了點傷,公子受罪了,稍後我會請郎中過來為葉公子診治。”
見管家态度熱切,葉睿寧也放松了警惕,笑道:“多謝老伯。”
“這都是王爺吩咐要照顧好公子,老朽不過聽命行事。”管家走去開了窗,用自家祖父關切孩子一般的語氣說道:“京師近日炎熱炎熱,公子身上舊傷未愈,可別再熱着。”
葉睿寧咀嚼着他的話,莫名覺得哪裏不太對勁,這位岐王殿下,對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過殷勤了?他揣摩着管家的态度,在心中加以對比和聯想,心說莫非岐王是個上了年紀又膝下無子的老頭,所以把自己買來當養子的?
不對啊,皇家血脈不應該從宗親中過繼嗎?再者說,半年前岐王戰場上受了傷,阿爹去探望時還感慨過他年紀輕輕呢。
葉睿寧兀自想着,心中愈發好奇起來,便壯着膽子問:“老伯,我能問問,岐王把我找到這來,是為了些什麽嗎?”
“這個,葉公子日後自會知道的。”管家一笑,對此避之不談,“葉公子舟車勞頓,想必是累了,我叫人給公子燒盞熱茶來吃。”
“诶?”
葉睿寧還想再問,但管家已經告辭了,他撇撇嘴,只好作罷。
在馬車上湊活了這許多天,葉睿寧渾身疲乏得不行,癱在綿軟的被褥裏沒多久便睡了過去,全然已将寇塵其人抛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