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計可施
無計可施
“吱——”
馬車門從外頭被打開,葉睿寧頭皮一麻,腦中數百次的演練讓他在電光火石間出了刀。
寒光驟閃,寇塵淩空抓住他的手腕一扭,刀身落到地上發出當啷一聲。
“是我。”
葉睿寧緊繃的肩膀松懈下來,喘了口氣忙問:“怎麽樣?”
“他們要去鎮上。”寇塵就着葉睿寧的手把匕首插回鞘裏去,“咱們正好可以去碰碰運氣。”
葉睿寧幹咽口唾沫,“他們會在這裏動手嗎?”
“他們的人數變少了,似乎是分成了兩隊,他們的總頭不見了,火油也不在這,應該是被他帶走了。”寇塵眉頭緊鎖,很不可思議地搖搖頭,将指關節按得噼啪響,“這件事情,似乎比我想的還要複雜得多……”
葉睿寧看出他的凝重,自己也不禁嚴肅起來,好半晌才将呼吸重新緩和下來,“我們走吧。”見寇塵看向自己,他輕輕一笑,“我很餓了,我要吃好的。”
寇塵嘆口氣,執起缰繩驅車往鎮上趕,一路上總是心神不寧,到客棧把葉睿寧安排到房間裏就出門去了。
葉睿寧一個人待着無聊,但也不敢出去,叫小二送了一大堆點心佳肴進來。
沒出半個時辰,寇塵回來了,葉睿寧叼着根大雞腿,一聽門響差點原地跳起三尺高,下意識就往桌子底下鑽。
寇塵一愣,“這是?”
“這麽快就回來了……”葉睿寧屁股重新移到凳子上,難掩尴尬,笑着将一根雞翅遞過去,“吃嗎?”
寇塵掩上門走過來,徑直坐到他對面,目光掃一圈桌面,“叫這麽多,吃得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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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還有你嘛。”葉睿寧嘿嘿一笑,将自己只咬了一口的肘子、乳酪和雞腿統統翻個面,裝作一副整席的模樣招呼他:“你也吃。”
寇塵倒是也不嫌棄,拿起筷子就吃,邊吃邊道:“這一桌一共多少銀子,你等會兒給掌櫃送下去。”
“嗯嗯,啊?”葉睿寧咀嚼的動作一頓,“怎麽是我給錢?我可沒錢。”
“巧了,我也沒錢。”
“你沒錢還帶我來住客棧?”
“住完就跑呗。”寇塵丢下一塊骨頭,說道。
葉睿寧看着他臉色,一時分辨不出他是認真的還是說笑,但見其面色不虞,便沒再同他糾結此事,嗤一聲問:“你這麽快就回來了,是沒找到那些胡人嗎?”
寇塵給自己斟一碗水,“許是他們躲起來了,亦或者是還沒進城吧。”
葉睿寧點點頭,含着滿嘴佳肴含混道:“那我們要等他們嗎?”
寇塵端碗的動作輕輕一頓,心中無名火起。
方才他在外頭找尋胡人蹤跡,誰知竟跟暗衛李道奇迎面撞了個正着,這李道奇是自己的下屬又是岐王的遠親,回去述職時一定會将自己的行蹤透露給岐王,岐王生性多疑,若再耽誤下去恐生事端。
不過最讓他多疑的,是李道奇從旦西道來,近幾日這個地名多次出現,寇塵實在無法不多想。原本若青雲閣中風平浪靜,他還可以讓他們替自己去查,奈何自己是外姓人又是初掌權,莫說遣人做事,面對那幫老家夥能保證不被弄死已經是菩薩保佑了。
寇塵煩得厲害,一仰頭将水飲淨了,砰地擱下碗去,“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咱們回京。”
“回京?為什麽?”葉睿寧不樂意了,雖說跟着寇塵走南闖北,但他綁架自己的本質卻不敢忘,恐懼和慌張讓他呼吸驟停,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你不是來追查那些胡人的嗎?怎的說回京就回京了?”
他從凳子上站起來,渾身發抖,“你見到誰了,還是你查出什麽了?為什麽好好的就不往下查了?”
寇塵被吵得頭大,多日的勞累煩躁連同受制于人的憋屈被這份聒噪統統催化,他一拍桌站起身,“沒有為什麽。明日回京,沒得商量。”
以前的時候,葉睿寧一被吓唬就會很聽話,但這次不知怎的,他倒跟寇塵頂對起來。
“我不要進京!我就不要進京!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要進京!”他想起許商當初說的話,幾行淚瞬間飚出來,梗着脖子跟寇塵喊:“我不要進京!就不!就不!”
寇塵額角青筋直跳,繞過桌子就要去抓他。
葉睿寧被追得竄到床上去,撈起枕頭打他,“你敢!你敢!”他口裏叫嚷着,被寇塵一把把枕頭甩到門口,葉睿寧身子一歪,眼見要被抓住連忙從床尾跳下去,貼着牆邊繼續跑,“殺人了!殺人了!救命!救……唔!”
葉睿寧賣力撲騰着,但他怎麽是寇塵的對手,剎那間被捂了嘴巴按在牆上,但他不服輸,反手去掐他的腰。
寇塵眼疾手快擒住他手腕一擰,葉睿寧疼得身子立馬繃緊了,伸着脖子發出一聲屈辱的痛吟。
“還跑嗎?”
寇塵餘怒未消,聲音從頭頂沉沉地砸下來,震得葉睿寧後背發麻,他斷斷續續哽咽着,眼淚流了寇塵一手,但就是不肯回答。
真不知道這倔驢脾氣用在這對他有什麽好處。
寇塵也是氣急了,鼻梁皮膚一皺,屈起膝蓋壓在葉睿寧傷痛未愈的屁股上,一碾,葉睿寧一哆嗦,身體立馬軟了下去。
“還叫嗎?”寇塵咬着他耳朵道。
葉睿寧被溫熱的吐息激得毛孔都炸開,寇塵發怒時的氣場太有攻擊性,宛若一條修長的鋼鞭,雖是都能敲斷人的脊梁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雖然反骨,但極其惜命,忙不疊地搖頭。
“學聰明點,對你沒壞處。”寇塵深吸口氣,卸了力道。
沒了他的支撐,葉睿寧當即跪落到地上,雙手扶牆,滿面淚痕。
寇塵在他身側站着,聽到他小聲嗚咽想哭不敢哭的聲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矮身想扶他一把。
葉睿寧不着聲色地避開了,自己撐着地面小心翼翼爬起來,一步一瘸地趴到床上去。
“……”寇塵後知後覺意識到方才的失态,但他剛才确實是氣急了,現在冷靜下來就覺得不是這麽個事,于是硬着頭皮走上去,問他:“要再敷點藥嗎?”
葉睿寧沒理他,但也不敢再叫罵,默默地把頭扭到另一邊去。
寇塵手在半空停了片刻,半晌站起身退出了房間。
葉睿寧第一次知道眼淚原來是可以一直流的,他側趴在床上,渾身發抖,說不上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傷心,亦或者是因為害怕,他感到胸口異常得堵塞,心裏悶悶地鈍痛起來。
他用力抓緊胸前的衣服,連同皮肉一起攥進手裏,但悶痛的感覺絲毫沒有緩解的兆頭,他長長地嘆息一聲,将頭埋進了床單。
中午的菜剩着沒吃完,寇塵叫小二把菜拿下去熱了重新端上來,走到床邊去叫葉睿寧吃飯。
葉睿寧乖得離譜,聽他一叫便下床來,只是一直低着頭,不同他說半句話。
寇塵盛了碗湯放到他面前去,但葉睿寧埋頭啃着餅,仍是不理人,他無奈,又無計可施,為避免尴尬只好去吃飯。
半晌,葉睿寧啃完小半個餅,終于有了說話的力氣,寇塵忙打起精神,就聽他道:“到京城,大概需要多久?”
寇塵沉吟了一下,“大概,一個多禮拜。”
“……”葉睿寧一口幹餅卡在嘴裏,不上不下咽不下去,他喝了口涼水,語氣同水一般沒滋沒味:“到京城之後,你會把我賣給誰呢?”
這下輪到寇塵沉默了,他喝了半碗湯,半晌才敷衍道:“會是個好人家,衣食不缺。”
“能勞煩你千裏迢迢把我帶回京,必然是鐘鼎之家。”
葉睿寧放下吃食,眼尾通紅,再笑不出來了,寇塵看着,覺得左邊胸膛驟然一疼,像被誰給掐了一把似的,悶悶的,又酸又澀。
二人間再無別話,只有樓下隐隐約約傳來食客的喧鬧,襯托得這房間愈發靜如死灰。
夏至日已過了,白晝一天比一天變得更短,明明只有分毫的區別,葉睿寧卻覺得異常清晰。
轉眼間,離京師只剩下一日路程,眼見着路過的城鎮一個比一個繁華,葉睿寧卻一天比一天憂慮起來。
寇塵帶他住了間上好的包間,又叫了小二打來一桶熱熱的洗澡水,街對面是一家聲樂鋪子,笛聲琵琶咿咿呀呀響起來,葉睿寧卻沒由來地覺得煩躁,一矮身把自己整個泡進水裏。
洗澡水很熱,臉泡在裏面有點疼,熱辣辣的,有點像當初在葉府廚司偷吃肉包子被蒸汽給燎到的感覺。
但那時候再也回不去了。
葉睿寧彎一彎嘴角,随後眉頭難過地擰成一團,他聽到耳邊傳來咕嚕咕嚕的悶響,整個大腦迅速發白,因為氧氣的減少,他的胸口開始悶痛起來……
嘩啦——
窒息的感覺一下消失,氧氣争先恐後鑽進口鼻,他耳朵嗡鳴了一陣,緩了許久才能感覺到水流從頭頂流下來,他睜開眼,看到寇塵正抓着自己的胳膊,滿臉煞氣,氣勢如刀。
他的手勁大得驚人,攥得葉睿寧的皮肉都變了形,他嘗試把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但做不到,只好放棄。
寇塵死死地盯住他,緊着牙關,喉結慢而重地上下撚動,低沉的嗓音散發着濃濃的危險,“你要淹死自己嗎?”
葉睿寧直勾勾回視着他,半晌默默地低下頭,用自由的那只手撩起一小捧水舉到半空,聽着水流從指縫摔回浴桶,瀝瀝作響。
寇塵陰沉地看着他。
“許大人說,我到了京城,會生不如死。”葉睿寧緩緩擡起臉,明眸微顫,試圖從寇塵臉上找出救命的稻草,“你說,他說的是真的嗎?”
寇塵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左邊胸口好像重重地沉了下去,有一點什麽東西正在慢慢滋生,腐爛。
須臾,他松開他的胳膊,面上已然恢複在萬吉客棧初遇時的那般陌生與疏離,他放下手中嶄新的衣衫,說道:“洗完換上。”他轉過身,走出屏風的前一秒腳步停了下來。
葉睿寧看過去,聽到他嘴裏又輕輕吐出幾個音節:“早點睡。”
說完,他便出去了,葉睿寧瞧着他的背影,動了動嘴角,像是笑了,半晌他把半張臉重新沉入水中,将自己和眼淚一起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