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剖析解惑
剖析解惑
他語氣有點急,葉睿寧沒料到他這麽兇,一時很是委屈,把腦袋往被褥裏一埋,不理他了。
寇塵被吊着不上不下的,焦躁起來,一把扯走他被子,“說話!”
“你別扯我被子!”
葉睿寧也怒了,見搶不過幹脆上手掐人,寇塵一掙,葉睿寧手腕甩到車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痛呼一聲,眼裏當即染上淚花。
寇塵也愣住了,深呼吸冷靜下來,“我看看。”
“走開!”
葉睿寧推開他,拉過車門一下拍住,拒絕的意味不言而喻。
車門帶起的風掀動衣擺,寇塵心氣郁結,牙關都咬酸了才強迫自己松開拳頭。
算了,他長嘆,等這狗孩子情緒穩定下來再說吧。葉睿寧雖然愛鬧脾氣,但并不是不能哄,順着毛捋一捋也就好了。
但他顯然還是低估了葉睿寧的狗脾氣,就因為兇了這麽一句,磕了一下手腕,葉睿寧整整一天沒理他。
寇塵肝火直冒,但又無可奈何,只能當牛做馬賠禮道歉,抱人下車不能勒着;扶人走路不能磕着;給人找吃的還不能難以下咽。
堂堂一王府暗衛,同時又是青雲閣新任少主,怎麽就混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呢?
寇塵苦惱嘆息,認命地走過去。
此時葉睿寧正在車架上趴着,身子底下墊着厚厚的被褥,甩着兩只腳晃,寇塵掏出包牛肉遞給他,“吃。”
葉睿寧今天一天被伺候得很舒服,心裏的氣早就消了,他拆開紙包撕下一小塊來嘗了嘗,鹹淡适宜、口感勁道、還熱乎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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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笑擡起頭,卻見寇塵從懷裏掏出兩張餅子自己靠在樹上幹嚼,便叫他道:“你過來一起吃吧。”
寇塵頓了下,面色冷淡:“你吃吧。”
“我吃不完。”葉睿寧舔舔唇,激他:“你老躲着我幹什麽?”
“我沒躲你。”寇塵咬口餅,起身踱步過去,在葉睿寧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
葉睿寧試探着把牛肉遞到他面前,見寇塵猶豫着撿了一塊吃,面上歡喜不少,默認算是吵架結束了,“懷慶客棧裏的那些胡人,很大可能是往旦西道去了。”
寇塵瞬間打起精神,咽下牛肉嗯了一聲。
葉睿寧見狀又給他遞了一塊,“當時我躲在馬棚頂上,看見客棧的馬倌跟兩個胡人說話,你還記得那個馬倌吧,就是你說來殺我的那個那個。”
寇塵點點頭,“記得。”
“我還沒說完呢。”葉睿寧瞥他一眼,寇塵示意他繼續說,他皺了皺鼻子,繼續道:“這厮就是在山上搶劫我的那個!化成灰我都認得!當時我就火了,要不是旁邊還有個胡人在,我真想下去扁他一頓,把他種到地裏去!”
聞言,寇塵作疑問狀:“你怎麽知道他們是胡人?”
“我聽見他們說話了,我們家裏有胡族的仆役,所以我能聽出來。”
“原來如此。”寇塵思索片刻,“這樣說來,一切就能對上了。”
葉睿寧奇怪道:“什麽?”
此事說來話長,寇塵本不想同他講,但葉睿寧忽閃着大眼睛,看得他不免猶豫,加之他實在怕葉睿寧再鬧脾氣回去跟岐王告狀,到時候遭殃的還是自己,他無語片刻,給他大致講解起來。
“你看啊,你說那些胡人和馬倌在說話,那麽不論是收買還是一直聯系,他們一定認識,所以才會去城南山上替他們探路,而且當天晚上馬倌去刺殺你,第二天胡人就沖咱們來了,也可以說明這一點。再者,當時客棧裏咱們跟他們起沖突時,掌櫃的就站在旁邊,卻一言不發,由此推測,要麽掌櫃的收了他們的錢在配合他們演戲,目的是要逼我出手,确認我對他們是否有威脅;要麽,就是掌櫃的跟他們也是一夥的,這二者比較起來,我更傾向于後者。”
葉睿寧聽得一愣一愣,“所以呢?”
“所以,我們大膽推測一下。”寇塵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個客棧其實是胡人在懷慶秘密建立的據點,他們偷偷入境後,第一時間就在這裏落腳。你還記得你衣服上的火油嗎?”
“記得。”他回憶道:“那應該,是我不小心從馬棚的板車上沾到的。”
“好。後來我特意留意過,那一整車的火油,後來都被那些胡人帶走了。”
“為什麽?”
“不知道。咱們從懷慶離開之後,我便失去了他們的去向。”
“是因為我在萬荷縣耽誤了……”
寇塵點點頭,“但實際上,萬荷縣的事情也十分蹊跷。”他頓了頓,問:“你父親辦案,效率如何?”
“我爹?”葉睿寧先是一愣,旋即揚起下巴,滿臉驕傲:“我爹辦案很公證,十裏八鄉無有不稱贊的!”
“辦案很快嗎?”
“那倒沒有……哎呀,取證往往很麻煩的,一耽誤十幾天都有。”他嘟着嘴巴,有點不高興,但說着說着,突然轉過了彎來,“所以,那兩張畫像,根本不可能這麽快就下發到萬荷縣!”
“是的。”寇塵看着葉睿寧,面上是葉睿寧從未見過的嚴肅,“最好的解釋就是,馬倌是他們客棧裏的人殺的,然後等馬隊離開後,由掌櫃的親自報案,栽贓給我們。”
葉睿寧腦袋發木,“可,那柳大人……”
“柳大人,跟那些胡人,也有勾結。”
“……”
巨大的震驚讓葉睿寧不出意料地陷入了沉默,這件事情牽扯的範圍太廣,從關口的守衛到萬吉客棧的掌櫃、從馬倌被殺到他因冤下獄,從萬荷縣令到一整支攜帶大量爆炸.物的異族馬隊,凡此種種,串聯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巨大陰謀的藍圖,将他、寇塵、他的郡守父親、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牢牢地套在了其中。只是不知背後是否還有更大的指使者牽涉其中。
他緊張地吞咽一下,身體輕微發着抖,“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寇塵扶住他的肩膀,微微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半利誘半懇求道:“我可以答應你晚些回京。”
葉睿寧一下沒反應過來,他直視着寇塵,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可寇塵的目光卻是那樣的沉靜而厚重,穩如泰山地接納住他這艘漂泊的小舟,他感覺自己的脈搏一點點慢下來,心漸漸回到肚裏去,重新找到安全感的滋味讓他就要忍不住哭出來。
“可是,我害怕……”
“沒事的。”寇塵輕聲安慰着他,“我會護你周全。我們跟上去看一看,若他們真有興風作浪之意,就讓官府來處置。”
一顆淚從葉睿寧眼裏滑下來,他吸吸鼻子,悶聲說了句好。
不知怎的,寇塵竟無故感到了一絲酸澀,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伸手抹去了他的淚痕,微涼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顫,“別哭了。”
葉睿寧用袖口抹掉淚,緩了幾息,“我還要吃牛肉。”
“……”
緊張和嚴肅的氣氛瞬間消解,寇塵站起身子,滿臉無奈,這個葉睿寧,他還真有點搞不定了。
篝火噼啪燃了一夜,寇塵醒來時天色還是一如既往得早,他打開車門瞧了瞧葉睿寧安睡的側顏,沒有叫醒他。
連續幾天未能解衣安枕讓他身上疲乏至極,寇塵舒展着身體,決定今天找個城鎮好好歇歇腳。他吃了半塊幹糧,随後調轉車頭南下,所幸他們東行的距離不算太遠,抄近道或許真能趕上拉着板車的馬隊。
但時近中午,葉睿寧卻仍未有醒來的趨勢。
寇塵心生疑慮,拍拍他頭側,“醒醒。”
葉睿寧一動不動,被吵得狠了,擰着眉頭直哼哼。
寇塵見勢不對,停下車去翻他眼皮,誰知手指方觸上就被一口咬住,他一驚,就見葉睿寧笑眼盈盈地看着自己,滿面春風,哪有一點生病的樣子。
“逮到你了。”葉睿寧叼着他手指含混不清道。
寇塵癟癟嘴,“醒多久了?”
“剛醒。”他吐掉他的手指,舌尖抵着他指尖輕輕一頂,寇塵只覺溫熱的觸覺傳來,讓他一時心神微動,低頭看去,指腹上還殘留着一小點瑩亮。
他攥起手,問他:“餓不餓?”
“還好啦。”葉睿寧在馬車裏滾了半圈,“不過你這麽一說确實是餓了。”
“等會兒我們就到鎮上了。”
“太好了,終于可以吃頓好的了!”葉睿寧興奮不已,旋身就要從馬車裏蹦出來,寇塵含笑看着他,忽然眉頭一皺,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別出聲。”
葉睿寧嗚一聲,見他表情嚴肅趕忙冷靜下來,拍拍他手示意他松開。
“怎麽了?”他小聲問道。
“聽。”
葉睿寧屏息凝神,但他耳力不如寇塵這類習武之人,聽了半天也只察覺到不遠處似有人聲,便問:“前面有人?”
寇塵點頭,“是那些胡人。”
“啊?”葉睿寧瞪大眼睛,“這你能聽出來?”
“他說話很有特點,有些詞彙是黏在一起的,所以很好辨認。”
“……”
說不敬佩是假的,雖然明知寇塵不是個什麽好人,但不得不說他的武學造詣很高,頭腦也十分敏捷,葉睿寧崇拜地仰視着他,心跳如擂鼓,好半天才記起将微張的唇瓣閉上。
寇塵全身心撲在窸窣的人聲上,沒注意到葉睿寧的神情,從後腰摸出一把短匕首遞過去。
“這是做什麽?”
“我過去看看,你留在這不要亂跑。刀拿着防身用。”他一邊說着,跳下車去,上身微伏、面色警惕、氣息內斂,俨若一只敏捷的豹,一步步逼近獵物。
葉睿寧手心直冒汗,他想起那夜被土匪包圍的場景,濃重的血鏽味仿佛仍在鼻尖,他跪起來貼住車廂,緊緊握住手裏的匕首。
冷靜,葉睿寧,一定要冷靜。
他合上了車廂門窗,等待着虛驚一場或是腥風血雨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