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份暴露
身份暴露
晚上葉睿寧是自己睡的,寇塵站在窗邊生等到他完全睡熟,走過來抽出一根白色的綢帶,将他兩只手腕捆了起來。
官宦子弟從不做粗活,葉睿寧又生得白淨,上次捆他時留下的痕跡到現在還沒消,寇塵便綁得松了些,再将尾端系到床頭上,而後回到窗邊,身輕如燕地翻了出去。
夜半三更,月黑風高,寇塵淩步掠過馬棚頂下到地面,除卻細小的風聲,一點聲音都沒有。
馬兒擡頭看他一眼,埋頭繼續吃草,寇塵贊許地摸摸馬頭,走進棚裏,很快在角落裏找到了那架板車。
掀開苫布和棉布,火油的味道瞬間充滿了鼻腔。寇塵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這數量……若一顆火星子不小心落下來,哪怕京師最大的坊也會被夷為平地!
懷慶郡城,邊陲重鎮,出城不到六十裏便是緊鄰大掖的嘶馬關,中間幾千畝戈壁荒無人煙,全靠一道又一道高牆和三萬鎮北軍鎮住。要是火藥真的爆炸,百姓騷動,鎮北軍自然會分出一部分兵力,到時若胡人再犯……
想至此處,寇塵後背已然流下冷汗。
對于戰亂,他并不陌生,但更多的是幼時留下的創傷,和發自肺腑的仇恨。
究竟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敢堂而皇之将一車的火油停在城中?他到底意欲何為?又是奉了誰的命令,受了誰的指使,收了多少賄賂?
火油還在,此人想來也還盤踞在客棧。而且火油數量大,他定然還有其他幫手,一間間地找過去,總能摸到蛛絲馬跡。
寇塵掩好板車,小跑兩步借力躍起,雙手指尖一下扒住二樓的窗臺。左肩的傷口有點撕裂,他咬緊牙關,挂在那緩了一息。
就在這時,頭頂的窗戶忽然亮了!
寇塵一驚,暗道真是出師不利,接着調動全身肌肉,趕在窗戶打開前翻上了房頂。
一個滿臉胡子的男人從窗子裏探出頭來,嚴密地掃視過上下左右,連蝙蝠的躍動都未有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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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圖那,怎麽樣?”
絡腮胡沉吟片刻,從房頂上收回目光,“幹淨的。”意思是沒有人。
“點燈吧。”裏面的聲音逐漸變小了,寇塵知道是因為他關上了窗。
寇塵從房檐上探出半個身子聽了會兒,零零碎碎聽到他們提起了“車”這個字眼。
車?
寇塵在院子裏看了一圈,只有馬棚裏有一架板車,看來這些火油的主人,便是這屋裏的胡人了。
不論他們出于什麽目的,總之知道是誰就好辦多了,寇塵翻下房頂,從二樓樓梯口的窗戶回到客棧。
此時已是醜時,除卻打更人手中傳出的梆子聲外,萬吉客棧內靜可聞針。
寇塵拐過拐角,打眼一看葉睿寧房間門口閃過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他眉心一跳,壞了!
萬吉客棧的房間不大,進門後沒幾步就是床鋪,熟睡的少年陷在被褥裏面,絲毫不覺得危險将至,甚至還砸吧砸吧嘴,像在回味夢裏的佳肴。
窗外起了風,薄雲散去後幾點月光穿進窗子裏,将床邊的影子拉得異常纖長,刀尖處反射出瘆人的寒光。
男人握緊刀柄,瞄準少年的心髒,而後毫不猶豫地舉起刀柄壓下去。
锵!
尖銳的冷兵器劇烈撞在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一聲脆響。
眼見着匕首還差一寸就要穿透少年的心髒,卻被一刀打開,男人怒從心生,回頭不料卻是見到熟人,愣了一下,随後撒腿就跑。
寇塵不依不饒,長刀在手中利落地翻個花,電光火石間劃開他臉上的面罩——竟然是山上遇到的那個小厮!
寇塵眉眼一凜,旋即用刀背猛砍他的肩胛,一刀下去直把人撞出一丈遠。
誰知那小厮卻是個靈活的,退後幾步就地一滾,愣是從寇塵身旁不足一尺的地方擠了出去,掏出生石灰一揚,身影轉瞬消失在了窗口。
寇塵追到窗邊,警戒片刻後落下叉竿關了窗。轉頭一看,葉睿寧已經醒了,正抱着被子驚恐地看着自己。
寇塵用掌根擦掉臉上的石灰粉,才一往床邊走就把他吓得變了臉色,不時看向自己手裏的刀,生怕這兇器會砍到他頭上似的。
葉睿寧眼見着這暴徒無事發生一般坐到床沿,連忙從被子裏爬出來,可手腕還被綁着,根本躲不遠。
他嘴一扁,真有點想哭了。
“方才要殺你的歹人,昨天晚上我在山上見過他。”寇塵整整被子搭住半邊身子,瞥他一眼,“可能就是劫你道的。”
“可,可……”此時葉睿寧還驚魂未定,見他不像要殺自己的樣子,磕巴了半天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他,他是這裏的馬倌……”
“那就對了。”寇塵推測:“想必是我帶你來時被他給認了出來,忌憚你會報官,這才動了殺念。”
葉睿寧憋了幾秒,有點委屈,“所以你早就認出他來了?”
“我沒想到他會在客棧裏動手。”寇塵嗤笑,搖搖頭,“蠢貨。”
葉睿寧盯着他看了一陣,氣罵:“騙子!”
寇塵根本不理他,抱着長刀和衣就睡,絲毫不顧及葉睿寧是不是還在床上,是不是沒有被子蓋。
雖是夏天,但懷慶位于內陸,夜間還是會冷,葉睿寧猶豫了半天,磨蹭着重新鑽進被窩,捏住一點點被角給自己取暖。
然而天亮之後再看,一整張被子哪還有寇塵的份?全裹在葉睿寧懷裏被搓成球,枕頭被霸占走了,歪斜着抵在臉側,将頰邊軟肉擠得變形。
寇塵揉一揉有點落枕的脖子,幽幽地看他幾眼,去煎了藥,回來往凳子上一坐開始閉目養神。
葉睿寧醒了之後見他坐那下神吓了一跳,多看幾眼又覺得好笑,偷摸樂了幾下,被抓了個正着。
“醒了?”寇塵把藥碗端過來,給他解了綁,“喝藥。”
葉睿寧本來還好好的,一聽頓時又開始鬧脾氣,在床上連滾帶扭地撒脾氣。
寇塵心說床都給你睡了一宿,現在醒了還這麽不知好歹,真是沒教養。他冷着臉把葉睿寧治住,扯下腰帶堵住嘴,劈頭蓋臉給葉睿寧修理得眼淚汪汪,點頭如搗蒜地答應喝藥。
倆人沒什麽行李收拾,寇塵給葉睿寧扣上頂帷帽,背起長刀,帶他出了門。葉睿寧拖着腳步不情不願,看看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很氣憤地翻白眼。
客棧樓下有人在鬧事,吵得不得了,葉睿寧聽出來是那個絡腮胡,心虛地将帷帽的縫隙蓋嚴實。
誰知絡腮胡罵不過,氣急敗壞動了手,算盤砸在櫃臺上發出巨響,将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統統斬斷。短暫的停頓後,人群再次炸了起來。
“快來人啊!快來人!夥計!小二!來人啊!”
掌櫃扯着嗓子大喊,葉睿寧順着往後門看,見那個馬倌舉着鐵叉沖了進來,朝着掌櫃指的方向要打。
絡腮胡迅速回頭,從旁抄起凳子砸過去。
葉睿寧瞠目結舌,但旋即意識到不對,這凳子怎麽直直朝自己頭上飛過來了?!
千鈞一發之際,寇塵飛身躍起,一腳踹在長凳上,堅硬的木頭爆裂成木條,引起四下不同程度的驚呼。
葉睿寧瞪圓了眼睛,這一幕穿透眼底烙進腦海,讓他心中疾呼大事不妙。
寇塵旋步落地,掀眸一掃絡腮胡和馬倌似笑非笑的模樣,拉起葉睿寧撒腿就跑。他的速度極快,跑出幾步後衆人才反應過來,一個接一個從桌下拿出馬刀,亂哄哄地撲上去。
葉睿寧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綴在寇塵身後大喊:“鞋!我鞋要掉了!”
寇塵用刀身打傷幾人,擰着眉頭将他往背上一甩,跳上牆頭借力飛到了隔壁布行的房頂。
“烏魯術!”絡腮胡大罵:“昨晚果然是這小子!”
昨晚寇塵逃得飛快,他開窗時只隐約看見屋檐上一道黑色衣擺的虛影,起初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直到今早馬倌過來告訴他,他才真正把懷疑的目标放到這個身形矯健的年輕人身上。
烏魯術從門裏走出來,對院中向他行草原禮的衆人文弱地點點頭,看向絡腮胡,“是他?”
絡腮胡:“是的,頭兒,我們得趕快走了,那小子身手不像俗人,我們有可能已經暴露了!”
“叫掌櫃把這裏收拾幹淨。”烏魯術略做思考,迅速吩咐:“阿圖那,告訴兄弟們,收拾一下,兩刻鐘內必須出城。”
絡腮胡應下,“我這就去!”
寇塵背着葉睿寧找到一處無人的宅子,跳下房頂拍拍他手背,“安全了。”
葉睿寧抱着他的脖子,兩條腿緊緊扣在他勁瘦的腰上,全身僵硬,大氣不敢喘,聽他說話這才睜開眼,見四下無人,慢慢解下雙腿。
寇塵等着他下來,誰知他卻沒了下文,“下來。”
“……”葉睿寧窘,既不願被他發現自己夠不着地,跳下去又怕摔,猶豫了一下果斷重新盤上去,編道:“這地上都是泥巴,我不下去。”
你猜寇塵慣不慣他?
葉睿寧踉跄幾步站穩,有點不爽,小嘴一張又要罵人,被寇塵冷冷的甩了一記眼刀。
打退耳邊的聒噪,寇塵用長刀撐住地,擰着眉看向自己的左肩頭,葉睿寧當即就懂了,愧疚道:“你傷口是不是裂了?”
雖說年少不經事,但他也不是真的沒心沒肺,白玉般的小臉皺巴起來,急得團團轉,“這可怎麽辦呀?哎呀這下你的恩情我真還不清了……”他下意識想靠近,又忌憚着他的武力,小聲道:“但這應該不關我事吧……不是我主動讓你背我的,你可不能再打我了!”
他一邊撇着關系,一邊捂着屁股往後退,寇塵略擡起手,他便如受驚的貓一般差點原地蹦起三尺高。
這小子,這種時候竟然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的屁股。
寇塵趔趄了下,咬牙道:“過來扶我一下。”
葉睿寧猶猶豫豫地走上去,架起他胳膊把人扶到臺階上坐下。
“你嘴唇怎麽白成這樣?”他驚愕地雙手合十,求天告地似的嘟囔:“這裏也沒有郎中,我怎麽出去給你拿點藥呢?你疼不疼啊?肯定是疼的……恩人你那藥還在不在?快敷上一些止止疼!”
葉睿寧沒別的什麽缺點,就是嘴碎,寇塵本來傷口疼就很煩躁,但也不想再兇他,畢竟葉睿寧少爺脾氣大他是見識了的,萬一再給惹起來,回京路上心累的還是自己。
他靠着柱子緩了一會兒,等疼痛能夠忍受得了了,招手讓他扶自己起來。
葉睿寧連忙伺候着,但不解,“恩人你起來做什麽?”他眨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耳朵一下紅了。
寇塵正奇怪,就見葉睿寧尴尬而不失純真地看着自己,小聲道:“你是要小解嗎?需要我幫你,幫你解,解衣裳嗎?”
“……”
寇塵臉都黑了。
他堂堂一介王府暗衛,眨眼之間取人性命,被一個十幾歲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伺候着解手?
傳出去他岐王府臉往哪裏放!
“你若有如此閑心,不如出去查探,看那幫人是否還在追殺我們。”寇塵難得多說了兩句話:“省得一身精力沒處發。”
“……還是你去吧。”葉睿寧摸摸鼻子,推辭道。
寇塵不甚明顯地翻了個白眼,沉默地看着他。
葉睿寧呆了一會兒,下一秒趕快護住自己的腰帶,“不能再拿我的東西綁我了!”
寇塵挑眉,手伸進懷中。
葉睿寧繼續梗脖子:“那身白色的綢帶也不行!”
太羞恥了!
被寇塵悶聲不響地盯着,葉睿寧有點沒底氣,但半大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含混不清地跟他頂嘴:“你看這院牆這麽高,再說外面還有追殺我的,我跑出去豈非是自投羅網?我沒那麽傻,我還是惜命的。”
寇塵覺得葉睿寧嘴這麽碎、事這麽多,到京城後要是跟岐王告狀說自己虐待他,自己指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寇塵心累地嘆口氣,翻牆走了,順手帶走了葉睿寧的一只鞋扔到房頂。
小公子嬌養慣了,地上都是雨後半幹的泥巴,葉睿寧徒勞地坐在臺子上,罵他混球。
這還是他第一次學着府裏下人罵得這麽難聽,臉上不禁熱燙一片,罵完又有點後悔,既害怕寇塵再片刻不停地撓自己癢癢肉,又因自己毫無反抗能力而窘迫得猶如芒刺在背。
他盯着地上的泥巴掙紮片刻,刷拉站起來單腳跳走,踩着牆下的一口大甕,跳上了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