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君”
“天君”
這一夜,楚雲祈很晚才從诏獄裏出來。她獨自走進副掌事所在的庭院,看到書房中的燈光時卻是微微一愣。
她本以為那位殿下已經回王府了,沒想到他還在。
書房門幾乎同時打開,戴着面具的陸庭舟站在門口,向她點了點頭。
楚雲祈按照上下級的禮數行了一禮,便跟着他進了房間。
房門關上,陸庭舟啓動了房中結界,屋外只能看到書房中燈光熄滅,進入徹底的安靜。
房中夜明珠依然亮着,陸庭舟摘下面具放在桌上,按了按額角,擡頭問道:“成了?”
“成了!”楚雲祈唇角帶笑,将一份供詞遞到陸庭舟的面前。
陸庭舟接過展開,一邊看着,一邊聽楚雲祈道:“我讓墨瞳假扮孫蓉的鬼魂去向孫瑤索命,她果然被吓破了膽,把什麽都說了。”
陸庭舟點頭,這份供詞上描述着孫瑤故意設計陷害嫡姐的整個過程,她從小嫉妒這位嫡姐姿容秀麗,比她讨喜。因為孫蓉從小愛讀書,偶爾會随着父親去國子監清談。得了不少年輕學子的青睐。相比之下,孫瑤性子跳脫,根本靜不下心來讀書,加上姿容和氣質也遜色了些,偶爾與父親嫡姐同去國子監參加清談時,總是被人當做空氣一般。
但是她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只覺得是自己的嫡姐心機深重,故意勾引那些學子,于是越來越想毀了她。
最後一根稻草是國子監一位叫高桓的年輕才俊,他出身雖然算不上權貴,但是摸樣清俊,為人端方,有“不畏權勢”的正直,也有面對孫瑤時的溫潤謙和。
孫瑤喜歡他,心裏話都願意和他講,包括她對自己在父親心中的地位,以及對未來的擔憂,甚至對嫡姐的嫉恨。
于是,高桓為她指了一個地方,說那裏有個少有人知的山神廟,只要你心懷敬畏,它便十分靈驗,而且因為太過靈驗,它甚至隐藏了自己的存在,不希望別人去上香祈福,否則會讓更多人習慣不勞而獲,這對普通人來說并不公平。
這個蹩腳的說辭卻讓孫瑤深信不疑,她依着高桓的指點找到了那處山神廟,在那廟中她得了“神明”指示,然後又以踏青的名義将嫡姐孫蓉騙了出去,将她帶入了那間祠廟。
至于“神明”用了什麽手段,她不敢問,只知道她的嫡姐沒了清白,從此人生再無希望,最好面子的父親一定會對自己更加偏愛,那些國子監的年輕學子也會對她表達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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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孫蓉出事後,父親對她不是心疼憐惜,也沒有幫他讨回公道,而是責怪她為何自己不留意,為何與妹妹同行,只有她出了事,別人都沒事。
孫蓉羞憤之下自缢,孫瑤更是開心,讓她更覺爽快的是,父親甚至都不願意将這個嫡女葬回祖墳,直接草草埋了了事!
供詞的最後按着孫瑤的手印,陸庭舟看着那刺眼的血紅,皺緊了眉頭。
“到最後,孫瑤已經徹底崩潰,神志不清了。”楚雲祈道,“這份供詞應該可以将孫侍郎一家在诏獄中多留幾天,但是我們還需要找到更多的實證,才能真正給他們定罪!”
“還有,對于孫蓉屍身的丢失,孫瑤應該并不知情。”楚雲祈補充道,“墨瞳誘導着問過,她只是念着是‘父親尋的墓地,不關我的事’。”
陸庭舟似乎想到什麽,擡頭看向她道:“上午那個帶頭來院前喊話的學子,便是高桓。”
楚雲祈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那可是太好了!”
她手掌一翻,一只白色小紙人出現在她的掌心,與她拍入高桓肩頭的那只一模一樣。
楚雲祈指尖凝起術法,在紙人頭部一抹,那紙人身形漸漸變大,直到頭部變成一面銅鏡大小才止住生長。
有畫面在他的頭上顯現出來,楚雲祈将紙人拿到陸庭舟面前一起看,畫面中正是高桓今日所見的所有場景。
楚雲祈看得仔細,按照畫面的重要程度,她還會操控者快進或者慢放,陸庭舟也沉默着一同看着,只是楚雲祈毛茸茸的腦袋頂近在咫尺,頭頂的幾根碎發幾乎能掃到他的面頰。
有些癢,讓他忍不住去看面前人的發頂,又看向她的側臉。
她戴着人皮面具遮掩了原本的容貌,只有一雙眼睛眸光晶亮。
那目光專注而又堅定,陸庭舟心頭微動,回想起君蕪與他講述北境妖族時的樣子。
今天他督戰整日,一直鎮守在隊伍的最後。楚雲祈的所言所行他看在眼中,他将卷宗記錄的雲栖與眼前這個飒爽的身影努力融合,可是很可惜,這分明就是兩個人。
雲栖的變化太過徹底,真的只是因為大仇得報,并且做了鬼修嗎?
還是說……
“殿下,你看這裏!”楚雲祈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她指着畫面道,“這個地方我知道,是一處濟善堂,之前我們掃平京城妖族奸細的時候去過。”
她轉頭看向陸庭舟的前一秒,陸庭舟正好錯開了目光看向鏡面,她沒有看到對方望向她的目光。
“這個濟善堂常年為乞丐施粥,當時有一條線索指向了這裏,但是我們去查時卻什麽都沒有。”
楚雲祈目光灼灼:“看來并不是當時弄錯了,而是這處有更厲害的人做了手腳,避開了我們的查探。”
說話間,鏡面上的高桓已經走入了濟善堂,随着他的視角,楚雲祈看到他走過幾扇有人把守的黑漆木門之後,終于進入了一間地下密室。
密室裏一排排盤膝坐着四五十人,他們中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俱是閉着眼,雙手在身前比着統一的姿勢,嘴裏念念有詞,仿佛是在禱告,又像是在祈求。
高桓在最後一排盤膝坐下,看向端坐在前面高臺神座上的“神明”。
楚雲祈和陸庭舟這時才看清,那神明與山神廟中的神像一模一樣,只是此處的神明并非雕像,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人面容與有蘇瀾八分相似,剩下的兩分不同,便是眼尾那抹妖冶猩紅。
“大隐隐于市啊。”楚雲祈感嘆道。若非親眼所見,他們不會想到那座淫祠“神明”居然藏身在京城一個不起眼的地下室中。
畫面中,一位白發老婦似是終于念誦完畢,匍匐着行到那個神明座下。
“天君大人!”老婦跪拜在地,虔誠道:“老婦這幾日心痛病又犯了,還請天君大人降下甘露,為我解除病痛!”
另一個中年男子也匍匐着爬過來跪拜道:“天君大人,我家大兒已到娶妻年齡,但是家中彩禮不足,還請天君大人開恩,幫幫我們!”
又一瘦小男人拖着殘腿爬過來,跪拜道:“天君大人!您讓我辦的事情我已經辦好,我這腿,還請天君大人開恩救治!”
在這三人的懇求聲中,那個面容與有蘇瀾八分相似的“天君大人”終于緩緩睜開眼,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那個瘦小男人身上。
“你,事情辦的很好,理應得到獎賞。”
話音落下,一朵合歡花在密室中兀自飄落,剛好落在那人瘸了的那條腿上,說也神奇,那條腿原本是壞死的醬紫色,合歡花落下時,那條腿居然瞬間恢複成了正常腿的樣子,那人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小心翼翼地伸了伸腿試了試,發現真的恢複如初時,忙不疊的重新擺正了跪姿,向着神明“咚咚”磕頭拜謝。
“謝謝天君大人!謝謝天君大人!”
“天君”旁邊立着一位抱瓶侍女,他姿容秀麗,只是面色十分蒼白,等那人磕得差不多了,她才毫無表情地走上前,在那人配合張開嘴巴的時候,将懷中寶瓶裏的液體倒入了他的口中。
液體只倒了一口,她便十分珍惜的停了手,重新退到原來的位置。
那瘦小男子仿佛喝到了天下最美味的佳釀,滿臉迷醉,半晌都沒睜開眼。
“這個侍女……”楚雲祈猶豫着道,“會不會是孫蓉。”
畢竟不是現場感受,她無法觀察對方身上是人氣還是鬼氣。
陸庭舟還沒回答,便見那“天君”又看向那個白發老婦:“你心痛病又犯,是因為上次恩澤的時間已過,你需要重新奉上你的誠意,否則,白白将甘露送給你,這對其他人不公平。”
那老婦張了張嘴,終于哀嘆一聲:“天君大人讓我去做的事情,我定然會做,只是那家看管幺兒太過謹慎,老婆子我總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天君”面容帶笑,語氣溫和道:“我看那幺兒面善,與我有緣,才想将他招來随我入天境享福。你若無法幫他,可真是毀了一樁善事呢。無善者,甘露不可予,這是我的規則,規則,是為了公平。”
白發老婦垂頭聽着“天君”的話語,大概心痛病又發作了,居然忍不住捂着心口癱倒在了地上。
但是她沒有呼救,大概是知道呼救也沒有用,只是口中喃喃道:“好、好、我去,我去……”
“天君”不再看她,任由她在地上掙紮,目光卻落到那個中年男人身上。
“你,已經許久沒有來許過願了。”他笑容慈愛,“我以為,你已經足夠幸福,甚至不再向往飛升天境。”
“不不、我向往,我真的向往……”那男子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惶恐道,“我今天一定會表示出誠意,請天君降下神谕!”
“天君”唇角揚起,他沒有動,一旁的抱瓶侍女卻走到那人身前,将懷中寶瓶向他攤開的手心裏傾倒而下。
一張紙片落在他的掌心,中年男人抖着手打開,看到上面的字跡時,竟是渾身顫抖地抽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