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輔助
輔助
“@#^%&……”陸百姓叽裏咕嚕在英文和中文之間努力切換,偶爾還得夾雜一點緬甸語和他假裝“新近學會”的撣邦土話。
問題是很多金融術語真的很難翻譯啊!CPU都快燒幹了。
會議間隙,有人遞給他一杯咖啡:“還應付得過來嗎?”
竟然是譚森。
陸百姓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誠惶誠恐雙手接過:“還、還行。”
譚森一身輕便的棉麻衣服,中式的圓領盤扣襯衫,朝他笑了笑,拉把椅子在茶水間坐下,示意他也坐:“不會覺得為一個毒販工作很掉價吧?”
如果不是這種要命的問題,他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像正經跨國集團董事長親近底層員工。
“為您工作是我的榮幸,這麽大的金融生意,很多人一輩子都看不到這麽多錢。”陸百姓小口抿了一點咖啡,然後微微皺眉,放下。咖啡很醇厚,但作為一個被控制的吸.毒者,他的味覺應該不敏感,對正常的食物飲料也不渴望。
譚森沒有表現出他的回答的滿意或者不滿意,他始終保持和煦的笑容,就像挂在他臉上的面具:“注意到剛剛給茶水間送點心的那個中年男人了嗎?”
“看見了,他少了一條腿,您想說什麽?”
“他的腿是因為誤入兩軍交火地帶而被炸掉的,如果不是我給他一份工作,他早在五年前就死了,而不是現在還能養活全家人。”
陸百姓隐約猜到他要說什麽,不動聲色,點點頭:“他要感謝您。”
“還有他,”譚森指了指跟在他身邊的一個馬仔,“如果不是我看中他的身手,他現在還在地下打黑拳,哦,或許早就被人打死了。”
這個人退後一步,深深鞠躬:“感謝您。”
“他、他、他們……”譚森記憶力很好,他一口氣說了一串人名以及他們遇到什麽災難最終被他救回來給口飯吃的故事。
陸百姓适時露出敬仰的神色:“是我膚淺了。”
“你是想得太少了,在這個動蕩的地方,是我庇佑了他們,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服穿,給他們地方住。沒有我,他們都會死,販.毒?販.毒也是一門慈善,我依靠毒.品救活了多少人,我自己都數不過來!而且我從沒有往中國境內運.毒,他們憑什麽抓我?!”
“他們不懂您的境界!”陸百姓立刻大聲回答。
譚森的音量由高到低,他輕輕吐口氣,緩了一會:“你做的事很有意義,你自己仔細想想看,是不是?”
陸百姓感覺無數雙眼睛投過來盯住他,他肅然道:“是!”
譚森起身,拍拍他:“小葉,好好幹,不用擔心'藥品'不足,在我這裏,你可以随意取用。不僅是藥,只要幹得好,財富、權力、地位,你想要什麽,就會有什麽。”陸百姓沒有立刻露出感激神色,他表現得垂涎又糾結,這種複雜的神色是他見識過被迫染.毒的人後學會的。
不知道譚森對他的表現滿意不滿意,反正他像每一個勉勵完下屬的領導一樣,說完就揚長而去。
陸百姓知道,有這一番話,短期內他應該是不會死了。
譚森還要他幹活。
他成了譚森放在排面上的“代理人”,國外那些空殼公司的法人全部都寫的是他,如果一旦被查,他就是那只替罪羊。
基金會還在運作,不過譚森不再往裏投錢,他們換了一種新的、更隐秘的洗錢方式。譚森找來的所謂國外合作金融機構,是另一種面貌的“掮客”。他們拿着譚森的美金和金條,找到富有的第三方國家小企業、富商,以優惠彙率與這些人進行交易。這些人需要現金購買美國的房地産或者兌換成賭場籌碼,而機構則要求這些人将與美金或金條等額的錢或者比特幣轉入他們所在的第三方國家指定賬戶,這個賬戶由機構控制的,完成“鏡像交易”後,機構将把這些錢再轉給譚森指定的另一國賬戶。
用這種方式,使得三國資金都實現合法化。
極為巧妙,且極難發現,發現以後也很難追回。
陸百姓身體接觸,已經開始擔憂日後如何才能把譚氏集團的資金盡可能多地追回來了。
後來的每一天,他都無比慶幸自己曾經在親爹的分公司進修過。分公司雖然問題多多,但是好歹是有國際合作業務的正經公司,他雖然鹹魚,但畢竟有職務,要簽文件要開會還要被迫考察合作方,耳濡目染之下懂了不少經濟學的操作常識。
不然這個“留學精英”的人設很快就要崩塌了。
但知道越多,越是心驚肉跳。
為什麽當個卧底這麽難?
陸百姓在幹完翻譯後被送回莊園,還得接着給丹威上課。真想問問這幫比資本家還黑的毒.販,他一個人打兩份工,24小時服務譚家父子,不發工資,只有隔幾天施舍幾克對他沒啥用的成.瘾藥物,以及一番打雞血的話,他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陸百姓知道不用演,他的眼裏也已經沒有光了。
這幫人是真的黑啊。
“你還好嗎?”有人給他遞上一盅木瓜炖雪燕,他回神看過去,發現是管家老田。
這個看不出年紀的老頭似乎長在莊園一般,無論出什麽事都波瀾不驚。這次陸百姓從基地回來,消瘦了很多,老田經常給他送一些補品當下午茶。
陸百姓謝過他的好意,又有些好奇,沉吟片刻,試探着問:“老田,你當這裏的管家多久了。”
老田微笑:“我不記得了。”
怎麽會不記得呢,待在這裏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他都在計數。但也許不是每個人都和他一樣,不好交淺言深,也擔心自己會暴露心思,陸百姓不再追問。
“葉先生,如果覺得屋子裏悶,就出去透透氣吧。”老田這樣和他說了一句,就離開了。
陸百姓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老田是不是不僅是管家,也是莊園的監視者?
他吃掉了燕窩,然後按照老田的建議走到莊園外面去。一邊走,他一邊思考這些天看到的一切。
在基地,他不僅目睹了成噸毒.品的制作運輸,見識到一火車皮一火車皮拉來的軍火貿易,經手了數字後面一串數不清的零的洗錢交易。當然,還有那些他沒資格接觸,但是也沒有刻意避着他的折磨與殺戮。
陸百姓越來越感到,這是一個以金錢和暴力構築起來的叢林世界,人原本的價值觀和世界觀會很容易崩塌,逐漸失去秩序社會的法治觀念,被另一套弱肉強食、爾虞我詐、唯利是圖的規則洗腦。
毒.販們深知自己幹的是刀頭舔血的勾當,所以他們根本不在乎別人的命,甚至很多也不在乎自己的命。
都是瘋子。
哪怕他介入得不那麽深,他也感覺到了那種來自暴力的壓迫感對心靈的侵蝕。
這比不發工資可怕一萬倍!
他的确應該找個窗戶透透氣。
站在莊園的庭院裏,一擡眼就能看見莊園後面山坡的田畝上盛開的罂粟花。而這玩意在莊園裏是沒有的,莊園種着“百日紅”、木棉花、虎刺梅………莊園一年四季都不缺美麗。
深吸一口氣,卻似乎根本聞不到花香氣,眼前都是罂粟下的累累白骨。
陸百姓站在那裏,腦子一片空白,幾近魂游天外。
這時,有什麽冰涼的東西纏上他的腳踝。
陸百姓低頭一看。
哦豁!
正好和一對圓溜溜的豆豆眼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想來也是,他可是有蠱在身的奇人異士,除了時夜的小青蛇,還有哪個不長眼的蛇蟲鼠蟻敢往他身上蹭呢?
“你怎麽來了?”陸百姓小小聲說話,
蛇蛇一甩尾,還是照常嫌棄他。
“專門來看我?”不知道蛇蛇能不能聽懂,反正他挺開心。
這段時間他沒有收到任何指令,他知道自己要想順利潛伏下去,應該要暫時保持靜默,可是………依然有種被抛棄的孤獨感。
小蛇來,就像時夜來看他了一樣。
他高興了。
這時,陸百姓感覺到背後有人在注視着自己。
他沒有回頭,假裝沒有發現。低頭看小蛇,它綠色的身軀掩映在草叢中,根本讓人發現不了。
他知道,重回莊園後,監視不斷。這倒不是特意針對他,他還沒有那麽重要。主要是譚森覺得莊園有問題。因為阿鐘就是在來到莊園以後,才有了逃跑的機會,他們不會懷疑丹威有問題,但卻會懷疑莊園裏的其他人。
阿鐘留下的電子産品設置了三次密碼輸入錯誤就自動銷毀的程序,後面來的人水平不夠,無法破譯,阿鐘的線從他死後,就徹底斷了。從這一點來說,查理殺人殺早了。
查理的做法就是一般毒.販最常用的,對于逃跑和懷疑的對象,不會耐心調查,直接殺了了事。
陸百姓是運氣好,丹威力保他,為了他甚至和譚森吵架,他通過了審問,再加上他的确有目前譚森需要的能力,又“染”上了毒.瘾,因此還有利用價值。
但是,如果丹威不喜歡他了,等到譚森和海外機構的合作走上正軌,他還是得死。
早一點晚一點的區別而已。
問題是,他不能表現得和過去一樣,他一定要有性格和行為的變化才正常。
而這就讓丹威感覺不舒服了。
這次他回來以後,他和丹威的相處不太融洽,可是沒辦法,他得演戲呀。
卧底真難做啊。
陸百姓自然地任人打量。不過沒想到,這次從背後打量他的人不是監視者,而是丹威。
丹威前段時間一直跟着父親,失去了阿鐘,另一個家教又被關起來,他有點焦躁,而父親似乎打算把他早點送出國,因此最近總帶他接觸一些國外機構,也會帶他參加緬甸政府和軍方準備的一些活動。
這種似乎要成人了,卻還處于對方掌控中的滋味令他不舒服。
葉深歸來,丹威本來是高興的,因為葉深對他而言更像朋友。
但是,一切和他想的不一樣。丹威很厭惡葉老師從爸爸那裏回來以後的狀态,整個人就像一條馴服的狗,他知道父親給他栓上了一條他永遠也掙脫不掉的狗鏈子。
這讓他有些恨父親,更恨葉深。為什麽葉深不能勇敢一點,哪怕死也不屈服呢?他的溫順讓丹威仿佛想起來那些被他趕走的家教,無聊又怯懦、卑微,如蝼蟻一樣令人厭惡。
如果葉深也變成那樣的人,他就不要葉深了!
他一步步走近,手裏握着一把匕首,他想看看,以前會反抗他的葉老師,現在會不會心甘情願讓自己捅一刀呢?
還有十米、五米、三米……
就在這時,一道青影蹿上他的脖子。
“嘶嘶嘶”,蛇!
生活在東南亞,丹威對蛇不陌生,炖蛇肉還是一道美味佳肴呢,但是這條一看外觀就知道,絕對是毒蛇!
丹威手持匕首,第一次被毒蛇纏身,居然忘了自己有利器,渾身僵硬與它對視。這條蛇直立上身,嘶嘶吐信,尖尖的牙後毒腺儲存着飽滿的毒液。
只要一口,他就踏進了鬼門關。
莊園裏怎麽會有毒蛇?院子四周都種着蛇類害怕的鳳仙花,還定期有人捕蛇驅蟲,這條青蛇怎麽混進來的?
丹威試圖舉起胳膊,揮舞匕首,斬斷蛇首,但這條蛇比他想象的靈活,他剛一亮刃,蛇已經迅速滑到他背後去,他看不見了它,可是圍繞在脖子上的冰涼感依然在,這就更加恐怖了!
“來、來人啊~~~”他求救的聲音顫抖。
葉深聽見了,轉身,面向他,一臉驚訝。
丹威心想,完了,看他這個樣子,是一定指望不上了,于是輕聲說:“快,去叫人,不要驚動它。”他動也不敢動,生怕惹怒了脖子上纏着的死神。
丹威并不知道,陸百姓的驚訝表情是給蛇蛇看的。
它要幹嘛?現在殺了譚森的兒子,對己方沒有好處啊。
看蛇蛇嘶嘶嘶半天,就是不下口,還拿圓溜溜的小眼睛瞪着陸百姓。陸百姓覺得他好像明白了,但不敢相信這個小家夥這麽聰明。
不過,既然是時夜的蛇,那智商高也是應該的吧!
于是,丹威看見葉深的眼神從驚訝到害怕再到無畏:“別怕。”這話是葉深對丹威說的,緊接着他毅然決然地撸起袖子,緩慢前進,站定後,赤手空拳迎頭朝那條蛇撲過去,同時叫道:“閃開!”
丹威被他推到一旁,與此同時那條蛇被葉深抓住了,但是并沒有抓住它的要害,它靈活地滑到葉深的胳膊上,張大嘴,要狠狠咬他一口!
“啊!”丹威慌張得說不出一個字,大叫了一聲。
這時葉深就地一滾,一滾就滾進了生長得最茂密的鳳仙花群裏。
等他站起來的時候,那條蛇已經不見了。
當然了,雖然不怕鳳仙花,但是蛇蛇都讨厭那種刺激氣味,演完了戲,它就飛快溜了。
可不能讓人逮住。
陸百姓的胳膊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溜走之前,蛇蛇非常配合地咬了他一口,畢竟這樣才更好博人同情嘛。
時夜的這條蛇可以控制排毒量,而它這次對陸百姓寬宏大量,沒有對他注入毒液。
陸百姓記得它的毒液似乎對時夜免疫?那他是不是也有相同的免疫能力?
“你中毒了!”丹威一看牙印就大喊醫生而陸百姓在走神。
當然他不忘做戲裝暈,在丹威問他為什麽要救自己的時候,他正經又自然地說“你是我的學生”,并且不忘補充一句“沒了你,我會喝西北風的”。
把丹威給逗笑了。
在醫生打完蛇毒血清後給葉深做進一步檢查,發現這條蛇沒有給陸百姓注射毒液,又在附近發現了被毒死後吃掉一半的小型動物,于是推測它可能在遇到葉深和丹威的時候,毒液已經用光了。
畢竟蛇的體型和毒液成正比,那麽細的一條蛇,毒液量肯定很小。
陸百姓在心裏給蛇蛇的導演點贊,它竟然知道做戲做全套,簡直成精了!
在此之後,丹威對他的态度顯而易見變好了。雖然他還依然表現得十分溫順,但偶爾也會與丹威開一些玩笑,兩人的相處氛圍和諧了許多,丹威對他也更信賴了。
畢竟那條蛇咬人之前,誰能知道它沒有毒液了呢?葉深可是冒着生命危險救了小少爺,這一點還足以證明他的忠誠嗎?
“可惜,他有毒.瘾,不然可以一直留下來,丹威少爺很喜歡他。”老禾在彙報工作的最後,與東家聊起莊園毒蛇的話題。
譚森卻不太高興:“我的兒子,竟然怕一條蛇?”
接二連三出狀況,他認為莊園不安全,将丹威接到身邊親自看顧,莊園裏的仆從大半被遣散或者被安排別的工作。
在這種情況下,丹威仍然要求上葉深的課,譚森對于這個救過他兒子的家庭教師也有了多一分的注意力,有時候居然會來聽課,雖然經常聽不懂。
常常和毒枭面對面,壓力好大。
陸百姓被迫開始備課了。
越教越專業,回去以後能不能應聘初中英文教師?陸百姓苦中作樂。
就在這時,他聽說,譚森有意回國探望母親,因為譚老夫人不行了。
打算什麽時候出發,走什麽路線,帶多少人手?
陸百姓覺得機會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