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後續
後續
“'少爺'去給譚森當翻譯了?”收到這條訊息的時候,江英差點懷疑手機對面的人在騙她。
這是個意外收獲。
寺廟的亂局在計劃之中。他們要把有意願離開的阿鐘安全送回國,他會是指證譚森的一個強有力證人。至于想逃到泰國去的徐翔,他們也派了人在外圍等候,只要徐翔離開譚森的勢力範圍,就把他押送回國接受審判。
但是沒有想到時夜不按計劃走,她為什麽要獨自冒險闖金塔,金塔裏面有什麽東西值得她不惜命?
“少爺”一個人壓制不住徐翔,被迫正當防衛殺了對方———就目前的情報而言是如此。
事實真相,只有親歷者才知道。卧底任務就是如此,很多真相都藏在迷霧之中,必須等到任務結束,卧底歸來,才能補全文件中缺失的部分,很多時候他們回不來,有些事情就只能語焉不詳、一筆帶過。
如果不是“啞叔”逃了回來,關于寺廟大火的情況他們會掌握得更少。
這只是一座小廟,據他們目前掌握的情報,譚森沒有在這裏進行過毒.品交易,所以也沒人料到這座小廟的防守這麽嚴密,事後對方搜查的速度這麽快。
作為這個計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江英覺得很失敗,發憤破解阿鐘留下的那個加密硬盤。
這是“啞叔”用一條手臂才換回來的情報。
人至今還在醫院。
江英是情報中心的,沒有參與那次接應“啞叔”的外勤任務。根據同事目擊到的部分情況和啞叔清醒時斷斷續續的講述,那天的雨特別大,道路泥濘接應的三個人開的車到最後走不動,幾個人徒步往前走。
這是一條通往境外的小路,地勢山連着山,有漫長的邊境線,也有界河,但河不是十分寬闊,枯水期時極窄處才一米多,容易涉水而過。
曾有毒.販在追捕中越過界河,就此大搖大擺消失在警察視線中。
“啞叔”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黑瘦,常年微微駝背,身體向一側稍稍傾斜。早年緬甸毒販嚣張時,他的舌頭被人割掉了,沒辦法講話,所以得了這樣一個外號。
不走口岸,說明緬甸口岸那邊不安全。只有這種時候,“啞叔”才會冒險走這條路把人帶回國。
接應點是一個有起伏的山坡,植被茂密,有些玉米地生得足有一人多高,要撥開才能走路,不走到最高處,看不見山坡周圍全部情況,而山坡的另一邊是更高的山坡還有洶湧的界河。
那樣大的雨,使得天色也格外昏暗,“啞叔”不開燈,就披着蓑衣戴着鬥笠,腰間一條繩子牽着後面的人,全憑對路的熟悉度往前走。
後頭那個人就是阿鐘,幾天的颠沛讓他狼狽極了。邊境那種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的環境,對人帶來的壓迫感是非常恐怖的,一睜眼就覺得要被無邊的綠色吞沒。
他一直在叫着什麽,“啞叔”舌頭壞了,耳朵卻沒有壞,雨那麽大,那個人還有力氣吼:“什麽時候能到口岸,你是不是在騙我,你和葉深到底是不是警察的人,你騙我沒好處的,我的東西都在腦子裏,只有活着才能給你錢!”
雨大,啞叔的步子卻越來越快,阿鐘漸漸跟不上,啞叔就拿繩子用力拽着他走,他就哭:“你要把我賣到哪裏去?我一出寺廟就看見那個僧人死了,我不知道是誰殺的,我什麽都沒看見!我老老實實聽葉深的話,上了摩托車,跟着你走,以為轉眼就能回國,可是正經回國為什麽不走口岸啊?”
歇口氣,他繼續嚎:“沒想到你是個啞巴,這下什麽也問不出來,我真倒黴,你這麽多天帶着我躲躲藏藏,到底要賣我去哪裏,我有錢,你帶我回國,我給你錢啊!我真想回去啊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家裏人,好想我崽崽!”
這種哭訴大約經常重複上演,所以啞叔完全當做聽不見。
就在這時,一排雪亮的探照燈伴随摩托的轟鳴從天而降。
那時候啞叔和阿鐘距離邊境線不到兩百米,而接應的人沒有爬到最高處,卻也聽見了雨聲之外突兀的馬達轟鳴。
“跑!”啞叔用口型無聲對阿鐘說,他解開繩索,催着阿鐘往前跑,他來殿後,掏槍力争阻止對方。
為首的摩托車如游龍一般飛越而起,阻住前方的路,阿鐘被迫轉向,那人就如蛇一樣咬着阿鐘不放。
那樣窄的山路,他的摩托車如幽靈般如影随形,絲毫不受影響,而且他速度快,卻極有分寸不越境。接應的同事人沒到,已知道情況不妙,立刻喊話、朝天鳴qiang,意圖威懾對方。
可是對方實在嚣張。
為首的摩托車直接将礙事的啞叔撞到再地,車輪子從啞叔的手臂上壓過去,回頭補了一槍打中啞叔胸口,啞叔落河,他們頭也不回,直逼阿鐘。
阿鐘慌不擇路,被幾臺摩托車遛着玩,他哭道:“不要殺我,我還有用!”因為摩托車的逼迫,加上害怕和下雨天黑,他居然跑錯了方向,一頭往林子裏紮,離邊境線越來越遠了!
啞叔醒來的時候,屠殺早已結束,了。他落河後失去意識,順水往下,被河邊樹枝勾住衣服,救援的同事及時将他撈上岸。那些人割掉阿鐘的頭顱就走了,血順着雨水染紅了一大片。
同事們救下啞叔後,發現子彈卡在了他自制的簡易防彈衣裏,保住一條命,只是那條被壓斷的手臂恐怕很難恢複。
阿鐘的無頭屍體落在緬甸,啞叔堅持要給他收屍,意外在草叢裏撿到一個黑色硬盤。大約是阿鐘在緊急情況下抛出去或者丢失的,這個號稱所有東西都在腦子裏的家夥,果然留了一手。
只是在那種情況下丢下這個東西,他是想留給啞叔,還是想在被譚森的人抓住後用以威脅對方呢?
阿鐘大概根本沒有料到,這幫人不是來抓他回去的,而是只想要他的命。這讓他的後手完全沒有了用處。
“太嚣張了!”回來的同事提起那支在他們眼前殺人的摩托車隊,無不咬牙切齒。那群人簡直就是在啪啪打他們的耳光!
敵人的嚣張,和己方氣氛的悲憤,使得江英感受到破譯阿鐘硬盤裏加密信息的重任,沉甸甸壓在肩頭。
而這時候,“少爺”打入譚森內部的消息,無疑一劑強心針。
“素娜”死後,譚森的資産轉移缺少了一個得力的工具。雖然海外基金會已經建起來,但沒有人就無法運轉,左右手倒騰也要專業人士才玩得轉。
素娜的死亡疑點很多,經她的手建立的基金會有沒有埋雷,接下來怎麽轉移資産更合法合規,譚森很不放心。
那樣可觀的一大筆財産不放在自己手裏,在海上飄着,簡直讓人渾身難受、睡不着覺。
譚森決意找專業的海外機構替他處理問題,但和這幫人打交道就涉及到語言問題。而且這些洗錢機構普遍很黑,一經手就要抽成百分之二三十,甚至有張口就要抽成一半的!
所以,使用慈善基金會自己洗錢是多麽劃算又方便啊,可惜,素娜!
即便專業機構黑成這樣,想和他們做交易也不容易,談價錢的時候聽不懂,被他們卷走全部資産也未可知。不巧的是,譚森集團裏實在是沒有什麽語言類人才,查理能說西班牙語和英文,但僅限于日常交流,太專業的詞彙他也不懂,而且他沒這個耐心陪這幫人玩,一言不合掏qiang掃射也說不定。
集團發展到現在,在撣邦可以橫着走,在緬甸境內也是響當當的。可是一旦出了這個小國家,譚森立刻發現捉襟見肘,不是缺這就是缺那,最關鍵就是缺趁手的工具人。
阿鐘死後,他的位置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人頂替。阿鐘留下的所有電子産品都交給新人去破譯,譚森要知道是誰放阿鐘走的,阿鐘手裏關于集團的信息又賣給了誰。
而更緊迫的還是資産轉移,看上葉深,是因為他有國外留學背景和良好的英文素養,而經過這段時間的折磨,他已經變得十分馴服。在暫時沒有可用之人的情況下,譚森覺得可以抓過來把他當做翻譯用用。
只是翻譯而已。除了他以外,還有雇來的其他翻譯,葉深只是一道保險,真正重要的操作依然掌握在老禾手裏。
“小白兔進狼窩了?”
時夜赤腳盤坐在屋檐下,和吳敏閑聊着,她下身裹的是緬甸常見的筒裙,又叫“紗籠”,上身也只有一件裹胸,右肩纏着白色的紗布。
她所住的地方是緬甸過去很常見的幹欄式木樓,俗稱“高腳屋”,主要材料是竹子,高高的尖頂,二層住人,一樓放雜物和養牲畜。這種高腳屋如今在緬甸農村也不少見,時夜臨時住的這個地方,是雅姐死去丈夫的老家宅子,這些年村子裏的人紛紛湧入彩雲道打工,村子幾乎廢棄,這棟竹樓又在村子邊緣,并不顯眼。
時夜在緬甸活動的時候,時常會選擇這裏落腳,屋子有人氣就不容易壞。
那日,她被雅姐送進華醫生的針灸館,沒有足夠的醫療設備輔助,華醫生只能憑借肉眼判斷,目測沒有傷到骨頭,就趕鴨子上架幫她做了清創縫合,用了抗生素,把她藏在針灸館的地下室休養。
至于有沒有傷到神經和肌腱,華醫生完全心裏沒底,他說就算避開了關節要害,恢複得比較理想,時夜這只手臂以後也不能提重物了。
時夜不以為意。像這樣的傷,她經受過很多次,仗着異于常人的恢複能力,從來沒有留下過後遺症,這也是她敢于冒險為陸百姓擋木倉的理由。
她能扛得住槍傷,沒有經驗的陸百姓卻不一定行。
可是,這一次有些不一樣,已經過去半個月,但傷口依然愈合緩慢,華醫生說這是正常進度,他甚至覺得挺驕傲,感覺自己技術太好了,判斷她恢複理想,她這只手再過幾個月就可以活動如常自由。
時夜無語,這個效果也太慢了。目前她隔幾天還需要換藥,時夜隐隐感到,這是借命蠱在催債了。
“素娜”的屍體抛出去後,徐翔的屍體代替那具無名女屍送入焚化爐,江英制造了徐翔逃走的假象,“工匠”的追捕範圍擴大,相應地在城裏的搜捕就弱了許多,她借機喬裝離開,躲在這裏養傷。
吳敏帶來的消息令她頗感意外。
“素娜”被查理懷疑,她借着和徐翔接觸的機會,把屎盆子扣在徐翔身上,借此脫身。
自她從“素娜”的身份中脫離後,她就自動進入靜默期,切斷了對外的一切聯絡,潛伏起來,準備在養傷時期伺機另尋別的機會接近贊多帕。
既然沒有聯絡,那麽對于譚森集團的動向也就失去了掌控,不清楚陸百姓的境遇。
她不是對他有信心,而是沒得選,必須保他。沒想到這家夥真的不錯,居然扛住了審訊。
也是湊巧,掮客吳敏恰好負責牽線,給譚森找合适的翻譯人員,交人時意外瞧見了對方派來面試翻譯的人,居然是他的便宜“侄子”。
他料想時夜一定需要這個消息,賣給她,又可以掙一筆,不然為什麽要跑到深山特意見她呢?
時夜花高價買斷了這條訊息。
待吳敏走後,時夜開始收拾東西,雅姐從外面回來,看她單手忙來忙去,動作頗有些滑稽,連忙上前把她手裏的東西接過來:“怎麽這個時候收拾行李,不是才住沒多久嗎?”
“吳敏來過,這裏就不安全了。”
“你救過他的命!”
“他也救過我一命,兩清了。或許還有交情在,但不足以讓他放棄生意。”
他可以賣陸百姓的消息給時夜,當然也可以賣時夜的消息給別人,他主動來見時夜,也是在暗示這個地點已經不是秘密,為了不讓他在朋友和生意之間為難,還是趕緊搬吧。
“我們搬去哪?”雅姐很茫然。
“不是我們,是我一個人,你要留在撣邦,随時準備接應他。”
陸百姓那只小白兔能瞞過譚森多久,時夜真沒信心,她掃了一眼盤在胳膊上假寐的青蛇。
“你找機會去看看他?”
蛇蛇甩了一下尾巴,不是很情願地扭過頭去。
時夜自言自語:“這回人沒能成功送回去,江英估計天天都在罵我吧。”她得幹點什麽将功贖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