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禮物
禮物
不知怎麽回事,最近班裏的一部分男同學迷上了雙杠,晚自習課間,他們經常結伴,到操場上灑灑汗,較量一番。
不愛運動的雲燕,到現在都不知那雙杠在何處,也無法領會這其中到底有什麽樂趣。
晚自習下課,外面黑壓壓的,比起操場上兩眼一抹黑,雲燕更喜歡留在座位上做做習題。
這天晚上,第二節晚自習開始的鈴聲剛響起,教室外一波男同學湧了進來,嘈雜熱鬧。正在沉思于眼前這道題目的雲燕,被突然掉到桌子上的一串兒東西吓了一跳。
雲燕下意識地擡頭,發現滿頭大汗回到座位上的李今正沖她笑。
“這個好像挺好玩兒的!”李今沖雲燕說。
雲燕再仔細看去,兩個四五厘米長,橢圓型的東西,看樣子是什麽植物的種子。
“這是什麽?”雲燕好奇地問。
“呵呵,不知道。就在雙杠旁邊。”李今回答。
“你看,裏面是這樣的!”坐回雲燕旁邊的劉月濤饒有興致地掰開一顆,裏面一絲絲白花花的絮,每絲尖端還有一顆圓周形的小豆。就這麽個小小的殼,裏面卻有這麽多絲絲獨立的種子,拎出來幾絲擺在桌上,燈光的折射下反着銀色的光,挺漂亮的。
雲燕突發奇想,“如果把它們做成貼畫,點綴成孔雀的羽毛,一定很漂亮!”
兩人啧啧點頭,李今還說下次幫雲燕再摘些。
不過,看到一顆裏面就這麽多,應該是夠了,就沒再麻煩他。
可幾天後,雲燕改變了主意,沒把剩下的完整的那顆再撥開,而是放在筆袋裏,時不時地瞅瞅。一想到這是他送自己的,雲燕就怎麽也不舍得打開了,甚至還怕它幹掉自己崩開,于是特意用紮頭發的皮繩,将它牢牢捆緊。
這天周六下午,因臨近期中考試,一些同學沒有回家休假,而是留在學校複習,雲燕也在其中,李今和劉月濤也在。
有兩位同學坐在第一排,一直小聲聊着。雲燕擡眼看,他們是在擺弄一只小烏龜,小小的,挺可愛。
看身旁兩位,靜靜地認真地做着習題,雲燕沒好意思再看熱鬧,也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書本上。
過了不知多久,有一位同學湊到那兩個擺弄小烏龜的同學那裏,好像說了一些小烏龜的壞話。從只言片語中理解,就是總擺弄這小家夥,會有什麽細菌啊,傳染病什麽的。吓的那兩個同學嘀咕幾句,帶着小烏龜走出了教室。
這一切,引起了雲燕的注意,并為小烏龜的命運擔心起來。
等他們回來,又有說有笑地聊着,而他們手上的那個小家夥卻不見蹤影。
雲燕越想越擔心,一種莫名的使命感責任心給她力量。她站起來,走近他們,問,“那只小烏龜呢?”
兩人見很少說話的雲燕主動提問,先是一愣,而後回答,“哦,那東西有傳染病的,扔了。”
“啊?扔了?扔哪兒去了?”
兩人有些詫異,邊說邊指引雲燕走到教室外走廊的窗邊,指着窗外的草叢說,“扔那裏了。”
雲燕霎時一股怒火直沖腦門兒,同時有些傷心。沒多久,在幾位同學好奇的注視下,雲燕躍過低矮的窗,跳進那片草叢,尋找那個小生命。
窗內有同學問雲燕,“你幹嘛?是在找烏龜嗎?”
窗外的雲燕站起身回應,“是。不管怎麽樣,那總歸是條小生命。就算不要了,也該找個合适的地方放生啊!丢在這裏,這裏的草都灑了藥,它早晚會沒命的!”
窗內的幾個同學聽了,安靜未語。還有幾個也順窗跳過去,彎下腰,幫雲燕找。
沒多久,劉月濤也參與了進來,還時不時地安慰雲燕,說它一定還活着,只是不知道爬哪兒去了。雲燕聽着,被同學們關注着,幫着忙活,心裏很暖。
就在大家滿懷信心和愛心,仔細搜尋的時候。突然,一個清冷的聲音飄進耳朵,“你在幹嘛?”
雲燕下意識地直起腰,擡頭看,發現李今在窗內,一雙眼正盯着她發問。
雲燕立馬回應,“在找烏龜,就是剛才被扔掉的那只。”
本以為熱心的他也會加入進來幫忙,至少會被自己的愛心感染到。而沒想到,李今一副冷面孔,立在原處,大聲訓斥,“就快期中考試了,你有時間找烏龜,不知道多花點兒時間在學習上嗎?等考不好,哭有什麽用?”
雲燕頓時像是被一大盆冰水澆個透心兒涼,牙咬的緊緊的,一語不發,從窗外跳回來。
接着,雲燕直奔座位。一路上,她雖眼睛瞪得老大,但什麽也看不清,只是為了避免眼裏一汪東西兜不住溢出來。
耳邊聽到細碎的埋怨聲,譬如“你怎麽能這麽說呢”,“人家女生…”“這能耽誤多少時間?”這類的同情雲燕而指責李今的話。只是這其中,未聽到他任何只言片語的回應。
來到座位,雲燕支出僵硬的手胡亂地收拾了幾本書。離座前,瞥見那個躺在桌上最顯眼位置的被捆得緊緊的植物種子。雲燕拾起,攥在手裏。然後踢開旁邊的椅子,向室外走,經過的人都小聲安慰或勸解,雲燕卻一句也聽不進。
走出教室,雖未直視,但雲燕知道他還站在原處,自己的前方。她大步向前,目不斜視,很快與他擦肩而過。
走出教學樓,朝宿舍方向,一段路,雲燕不知有沒有倒過氣,只覺得耳邊的風呼呼作響,手心攥的很緊,刺痛的感覺令她想起了手心裏的那顆種子。
她攤開手掌,用手指粗魯地扯斷那一圈又一圈的頭繩,任頭繩将自己的手指崩的一道道紅。沒有了束縛的殼,被雲燕一個用力碎開,裏面的種子四處逃逸,迎着她疾步帶來的風,在她身後白花花地散開,猶如漫天飛雪。
沒想到這麽小的一顆,裏面的種子卻這麽多,甩了幾下,還是大片大片的飛出,這似乎太過顯眼。現在的雲燕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尤其是教室走廊窗外的這段路,他或許在看她的荒唐。雲燕幹脆将那顆還在向外“飄雪”的殼扔在地上,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打開鎖,推開門,關上門,扔下書,雲燕站在床前,嗚嗚痛哭。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呆呆地坐在床邊,頭痛無淚。收拾上幾件衣服,一本書沒帶,回家去。
回到家,趁媽媽還沒發現,洗了臉,抹去淚痕。晚飯吃的不多,最喜歡的電視節目也沒看,早早上床睡覺。
本以為早已哭幹了眼淚,不知什麽時候,又把枕頭濕成一片。
第二天,無心學習,在媽媽的建議下去剪頭發。
理發師問雲燕要怎麽剪,雲燕說剪短點,腦中一時間響起梁詠琪的那首老歌-《短發》。
“我已剪短我的發,
剪斷了牽挂,
剪一地不被愛的分岔。
長長短短,
短短長長,
一寸,一寸,在掙紮…”
以至于在雲燕的指導下,頭發一短再短,細碎地散落一地。
住校生必須參加周日晚自習,這是學校的規定。
天色漸漸暗下,在媽媽的催促下,雲燕極不情願地背上書包,回學校。
晚自習開始的時間臨近,教學樓昏暗的走廊裏已沒幾個人影。經過一個個教室的門,裏面傳出熟悉的嘈雜熱鬧,時不時還能聽見狼嚎般的歌聲。
瞥過走廊的窗玻璃,看到自己的模樣。
怎麽頭發這麽短?
好怪!
想想昨天的慘淡收場,如今這樣出現,會不會有些人會亂想,議論她是因為挨罵而斷青絲?唉,好後悔把頭發搞成這樣,真是醜出天際了!
走到自己班級教室門口,雲燕莫名猶豫,剛往裏走,頭探進去,又緊張地縮回來。
眼看晚自習就要開始了,總不能不進去吧?
糾結半天,她還是硬着頭皮快步走了進去,低着頭,不聞不問,直到座位。
剛坐下,眼睛的餘光發現李今正從自己座位上起身,挪近個位置,坐到雲燕旁邊。雲燕立馬站起,拎起杯子,走出座位,大步向門外奔。
她明白他的用意,卻根本不想給他機會。
打完水回教室,自習鈴聲正好響起,同學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晚自習。
自此以後,他再沒有主動坐過來。早上的操場和晚自習,他們也都是錯過的。
雲燕對他的氣就這樣無聲地被消磨,直到開始後悔那日的不給機會。
細想想令自己氣了這麽多天的那幾句,他本不用說的,誰又會沒事找事得罪人?
他的動機是什麽?
他的初衷是好是壞?
冷靜下來,內疚。
或許那天自己揚長而去,李今也為此受了不少冷言冷語吧。或許也有人因自己的不懂事不領情,為他不值。
元旦假期,連着雙休日,盼了那麽久,這說沒也就沒了。晚上就得回學校了,媽媽一邊焦急地準備着晚飯,一邊催促雲燕快點收拾要帶回學校的東西。
衣服,書本,水果…零零碎碎的一堆,攤滿整張沙發。
眼看時間越發緊了,雲燕還不緊不慢地邊看電視,邊往包裏收拾。媽媽發現,氣得沖她吼,“都幾點了,還不快點兒!把電視關啦!”
雲燕不情願地撅着嘴走近電視。剛要關,電視屏幕裏的一個身影引起了她的關注。
“這不是…”她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語。
“我市低保戶李世祥,曾是一名普通的礦工,在一次礦難中重傷,高位截癱,雙腿雖幸運保住,卻再沒有行走的能力。家裏的頂梁柱倒下了,只能靠妻子的小菜攤艱難度日。不過,令夫妻倆欣慰的是兩個兒子都很懂事。尤其是大兒子-李今,自高二開學前父親受傷,失去勞動能力後,他就主動支撐起這個家。放學及假期就幫母親賣菜,做飯,劈材,分擔家務。即使這樣,李今也不誤學業,并因其出色的學習成績和成熟懂事有擔當,被同學們選為一班之長…”
從沒聽他提起過,也從沒有同學提起過。雲燕這意識到高二新學期他晚到一周的原因。
只看他平時總是咧嘴露出兩排白牙笑得燦爛,只是知道他平時一向節儉,周末必定有一天是要回家的…
原來,他比她知道的,想象中的,更厲害!
回到學校,一部分同學已經在教室裏。由于串桌,已在雲燕斜後方的李今,把自己裹在那件已經褪了色的灰色羽絨服裏,帽子扣在頭上,帽沿一圈雜亂的長毛快把他的臉掩沒了。
有同學開玩笑說他這樣子活像一頭大棕熊,他咧開嘴露出白牙沖同學們笑,完全不像那則新聞裏倍受生活磨難的人。
雲燕,莫名的心酸。
第二節自習課快開始了,好動的男同學們終于告別了操場回歸教室。
“啪!”
突然,一個東西又冷不防地掉在雲燕桌上,仔細了看,又是那不知名的種子。
雲燕擡起頭睜大眼,李今正露出兩排白牙咧嘴對她笑,“沒想到這麽冷的天兒還有,可惜只有一顆啦!”
雲燕鼻子不知怎的,突然酸酸的。她撿起那顆種子,再擡頭強裝自然,微笑回應,“謝謝!”
他笑得更燦爛,一句“不謝”後,跳回了自己座位。
這一節自習課,雲燕無心學習,手裏擺弄着那顆種子,眼睛盯着它發呆,腦子裏像是上演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勵志大戲。李今俨然成為了這場大戲裏的男神,而她自己就是擡頭仰望他的粉絲。
第二天起,雲燕的作息表恢複正常。那個熟悉的操場和操場上熟悉的他,還有晚自習留到最後的一對兒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