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章
第 71 章
走廊很長,彎彎曲曲,寬窄不一,有的地方狹窄到幾乎不能讓兩個人并肩通過,封行一只手掌始終搭在支曉肩上,寬大的掌心微微用力,溫熱的溫度透過肩背印在肌膚上,像被烙下了什麽印記一般。
這兇獸莫不是怕黑。
介于封行本來就陰晴不定的脾氣,支曉也沒有過多的追究他變化莫測的态度,只是邊往前走,邊留意着走廊兩側緊閉的房門,一邊分出了一縷靈息,悄無聲息地順着背上的手掌鑽進去。
她沒調動之前給封行的那點靈息,刻意繞開了他手腕附近,直探心脈,卻沒想到那點靈息剛過去就被一縷更大的靈息吸引,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游過去融為一體,接着安靜下來,蜷伏在封行心脈中不動了。
待得很惬意的樣子。
支曉:“……”
身側傳來封行一聲輕笑:“做什麽,之前跟你要點靈息都費勁,現在主動給我送?是為了剛才弄傷我道歉?”
支曉咳嗽一聲,一時間沒想出什麽為自己狡辯的話來,只好問:“我的靈息怎麽在你心脈處?”
“你的靈息你問我?”封行反問到。
支曉:“……”簡直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聽得到。”封行提醒她。
支曉:“……”
支曉三緘其口,決定不說話了,順便想把自己給出去的靈息直接捏散,都跑到封行心脈裏安居樂業了,她居然一點也沒察覺到,這小兇獸不知道是傻還是不懂得設防,別人的靈息也敢往心脈處放。
她還沒有動作,就感覺到幾縷交彙在一起的靈息被另一股力量牽引着,順暢的在封行體內游走了一圈。
真的非常順暢,連一點阻礙都沒有遇到。
仿佛面前的人對她的靈息全然信任。
“不是對你的靈息,是對你。”因為現在兩人一起催動着靈息,封行輕易就能知道支曉在想什麽,修長的指節在她肩上壓了壓,将此刻在他體內游走的靈息再次引到心脈處。
連接這兩人共感的靈息覆蓋上跳動的心髒,只要支曉現在稍微一動指尖,就能殺封行十回八回的,這人卻渾不在意,一邊往前走一邊還要挑釁她:“想探我底細不用悄悄摸摸的,大方來看便是,方才看清楚了嗎,要不要再來一次?”
“是嗎?”支曉不回頭,“那你神魂只剩一半是怎麽回事?”
封行剛才說的起勁,被問到這個問題就不說話了,一秒鐘從聒噪切換到沉默寡言。
封行神魂不穩沒了一半的事支曉之前就知道,但她對小兇獸興趣不大,要不是下山後需要時間适應,又不放心他混在守域者之中,才想要觀察他一段時間,方才在封行心脈處感受到他神魂上猙獰的痕跡,像是被誰活生生把他神魂撕裂開來的。
神魂受創和身軀上的疼痛可不是一個級別的,也不知道他過去到底經歷過什麽。
支曉忍不住想到小黑曾經被人類囚禁虐待的經歷,不禁深吸了一口氣,放棄了那縷靈息,任憑它留在封行身體裏,斷開了兩人之間的共感連接。
支曉總會找回了點場子:“不也有不能讓我知道的秘密嗎,我收靈獸可不要來歷不明的。”
“哦。”身後封行沒什麽感情地應了一聲。
“要不你找個空房間進去,我來看看你的記憶?”支曉積極地給他出主意,“你剛才也看了我的,我們可以公平一點。”
這次換封行不說話了。
支曉還想說點什麽,突然察覺前方有腳步聲傳過來,眨眼就到了近前,身後封行的動作很快,貼着她肩背的手迅速環住她肩膀将她攬到身後,遮住了她一身白衣,擋着她退到燈照不到的地方。
漆黑的長走廊裏多了一個身影,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因為實在太瘦弱,顯得腦袋有些大,他安靜的閉着眼睛,兩只手向前伸,像有個看不見的人在牽着他,但是握着他的手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截青白的手臂。
小男孩被手臂牽着走到一間房門前,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響起:“乖,進去吧。”
然後接二連三的聲音跟着響了起來。
“在這裏就不害怕了。”
“不疼了不疼了。”
“要乖乖待在這裏哦。”
“不會被他找到的,這裏很安全。”
……
這些聲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尖細的也有低沉的,七嘴八舌的在小男孩耳邊喁喁低語,小男孩在這些聲音的鼓動下伸手碰觸房門,整個人被吞進了黑暗的房間之中。
那些聲音也慢慢的遠去了。
剛才牽着小男孩的那雙青白手臂還懸在房門口,等到小男孩徹底進入房間,手肘豎了起來,雙手合十在一起,輕輕拍了幾下。
這東西居然在拍手,拍的還挺歡快。
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抓住了,青色手臂愣了一下,像兩條蛇一樣力大無窮地瘋狂扭動起來,然而抓着它的手很穩,根本不容它掙脫。
“嗚嗚嗚嗚嗚——”
像是哭又像是痛呼的聲音在走廊裏傳揚開,青色手臂掙紮無果,頹然垂了下去,兩條手肘像面條一樣耷拉着。
“疼疼疼……”
“嗷……好疼呀……”
“閉嘴,哭魂呢。”封行面無表情拎着兩只手臂走回到支曉面前,“說,她是不是你領進來的?”
青色手臂動了動,像是在确認黑暗裏的支曉長什麽樣,半響後扭了扭:“不是——”
封行手指收緊,青色手臂奮力張開五指朝他一指:“你,你是……”
“啧。”封行糟心的看着拎在手裏的手臂,早知道是這種玩意兒牽着他,他再進來這破地方之前就該把這手臂抓住審一審。
“你抓人進來幹什麽,這裏是哪裏?”他拎着手臂抖了抖,企圖抖落點答案。
“抓人……”手臂大概是被他抖得有些暈,聲音弱弱的,重複着封行話裏的詞語,“什麽……”
“問你話,好好答,不然捏死你。”封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這次不用他抖,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息,手臂自己篩糠一樣抖了起來:“捏死……”
“是沒開智的生靈。”支曉伸手摸了一下它青白色的手背,“問不了什麽,放它走吧。”
青白手臂被支曉摸得整條手都舒暢了,指着封行的手指轉而縮在一起就要往支曉掌心下鑽,封行癱着臉把它甩出去啪叽一聲掉在地上,冷聲道:“滾。”
青白手臂忙不疊的跑了。
“這東西什麽品味?把自己搞成兩條死人手臂的樣子。”封行拍了拍手,有些嫌棄地在牆上擦了擦手掌,“唉你幹嘛?”
支曉擡手去開面前的房間門:“進去看看。”
“等等。”封行一個箭步過來阻止支曉去碰門把手,“這門一碰就消失了,不用開就能進。”
他握住支曉的手腕,餘光掃了她一眼,在支曉開口說話之前伸手貼上門板,兩人一起被房間吞了進去。
裏面是一間病房,從牆壁到床都是白色的,一個小男孩坐在床邊,穿着襪子的腳一搖一晃。
“今天怎麽樣?”背後傳來聲音,他轉過頭,就是剛才被青色手臂帶進來的小孩,只是他現在看上去臉色還不錯,也沒有很瘦弱,眼睛亮亮的看着走進病房的醫生。
“今天精神還不錯。”站在窗邊的女人回答,應該是小男孩的媽媽。
醫生走過來給小男孩做了一下檢查,輕輕拍了拍他的頭,“要乖乖吃藥啊,加油。”
時間疏忽變成了夜晚,小男孩躺在床上,小臉燒的通紅,呼吸急促,滿頭都是汗,幾個醫生圍在床邊救治,小男孩的父母神情緊張心疼。
“嗚嗚嗚嗚,媽媽,媽媽抱,我好疼……”
聽到小男孩小聲的嗚咽,他媽媽淚水忍不住的往下掉,但還是努力擠出笑容安慰他:“寶寶乖,忍一忍……”
她不忍心再看,把頭埋在丈夫的肩上,男人小聲安慰她:“化療就是這樣,兒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畫面又變了。
小男孩瘦了不少,照樣坐在床邊,眼睛裏沒了什麽神采,病號服下露出的手臂上埋着針管。
他眼巴巴的看着窗外,醫院樓下的花開了,粉色紅色白色的櫻花擠滿了枝頭。
……
小孩子的記憶都是一段一段的,很短,大部分都是在醫院的日子。
開始化療之後他每晚都睡不着,身體的疼痛讓他小小的身軀日益消瘦,白天還好,也有鄰床的小夥伴一起說說笑笑,晚上關了燈,身體裏襲來的劇痛總讓他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病痛的折磨讓一個小孩子喪失了活下去的渴望。
疼起來的時候,他希望自己可以什麽都感受不到。
最後的記憶是某個春天,小男孩比現在更小一些,穿着新買的校服,戴着可愛的帽子,背了一整包的零食,手裏還舉着面小旗子,和整個班的同學一起說說笑笑,跟着長長的隊伍穿過馬路一起去春游,目的地是郊外的自然公園。
小男孩的眼睛又黑又亮,倒映着大片大片綠色的草坪,還有小道旁開滿了花的樹。
陽光明媚,暖風吹拂。
支曉和小男孩一起站在樹下,指尖輕輕在小男孩額頭碰了碰,粉白的花瓣飄落下來,她身上也落了不少,她沒有伸手拂去,也沒有叫醒小男孩驚擾他難得的好夢,只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看着小男孩和朋友嘻嘻哈哈地玩鬧着跑遠,支曉才對封行說:“出去吧。”
“唔。”封行跟着她穿過重重夢境,擡手摘下了她發間一片花瓣,若有所思地在指尖撚了撚。
小男孩的夢境是他生病之前,他身體健康,能跑能跳,朋友同學都在,應該是他最舍不得離開的記憶。
他自己的夢境也是,當年在雪山神域找到支曉,他無論如何都不想離開,要不是心境早就轉變,知道支曉還活着,并且就在他面前,他大概也會和當年一樣死守在雪域。
生靈帶他們來的這個地方,似乎能喚起你最不願意離開的夢境,讓你沉溺其中。
那支曉呢?
她那個滿是死人的夢境,究竟哪點能讓她舍不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