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
第 70 章
支曉驟然從記憶中抽身出來,一時間還有些恍然。
四周徹骨的寒風已經遠去,終年落雪的神山她早就走出來了,夢境碎掉的那個瞬間她就反應過來了,她居然被困在七百多年前的某一天不願意醒來。
她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明白了,發生過的事不可更改,卻沒想到她心底居然是舍不下的。
她心底嘆了口氣,看向漆黑的走廊,慘綠色的燈盞這麽一照,無端有點陰間地府的感覺。
雖然她也沒去過陰間地府,但總在話本上看過。
“喂。”封行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支曉慢騰騰的轉過頭,看到小兇獸捂着胸口的手上滿是溢出來的血,背靠着牆壁,半張臉都隐在黑暗裏,她看了他身上的傷半響,想起來是自己打的,冷淡地“哦”了一聲:“傷到你了?抱歉。”
封行聽着這聲半點歉意都沒有的抱歉,只覺得胸口堵得慌。
“剛才是你的記憶?還是做噩夢了?”他問。
其實不用問,他從支曉發現有人闖入時快到避無可避的攻擊就知道這是她的記憶,而不是憑空捏造出的幻境,他看到的陣法,陣法內死掉的守域者,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支曉沒回答,反問到:“你怎麽在這裏?”
“當然是找你。”封行沒好氣地說,剛才支曉出手不算重,最後一刻留了力,他本可以躲開的,但是怕在境域裏動了手會對支曉有傷害,硬生生挨了一下,現在一開口扯着胸腔裏的骨頭疼。
這麽看來,當初在地鐵列車裏往他身上招呼的風刃跟逗他玩兒差不多。
“找我?”支曉莫名其妙,“為什麽找我?”
封行:“……你手機聯系不上。”
“我這麽大個人了,總有自己的事要做,就算離開了十天半月也很正常,為什麽非要一直有聯系。”支曉更加不解,她之前覺得走哪都能立刻聯系上人的手機有意思,但是又覺得有些像枷鎖,因為現在的人手機不在就很緊張,總要時時刻刻拿在手裏似乎才安心。
有種被用來當工具的東西控制了的荒謬感。
封行不想跟老古董掰扯現代人手機依存症的問題,執着地把話題重新撈起來:“那些人都是你殺的?我知道寂滅生息陣,你在陣眼,整個陣法都由你開啓。”
身為陣眼,生殺予奪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
他不信支曉真的會殘殺族人,必定有什麽不得已的緣由,當年他們退入雪域避禍,應該發生了什麽情況,迫使支曉不得不這麽做,或許她是被逼迫……
“是我做的。”支曉冷淡地看他一眼,“你知道的還挺多。”
“多謝誇獎。”封行舔了下犬齒,“你為什麽要……”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一根帶着殺意的凝冰尖刺“唰”一下迫近,停留在他咽喉的位置緩慢旋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的脖頸洞穿。
“我好像太縱容你了。”支曉神色不變,好像放出冰刃的不是她一樣,“三番五次得寸進尺,你究竟想幹什麽?”
封行神色也沒變,看都不看近在咫尺,能瞬間要了他的命的兇器一眼:“我要什麽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
他被冰刃逼迫得幾乎整個後背都貼到了牆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支曉:“讓我當你的靈獸,你想讓我說什麽我自然就說什麽。”
“免了。”支曉依舊拒絕得幹脆利落。
“為何?因為我不夠格?我靈力不如你?還是我只是只兇獸,這世間唯一的靈犀,靈獸大概得是神獸鳳凰那樣的才配得上是嗎?”
支曉猛地擡眸看着他,眉頭皺了起來。
封行敏銳地察覺到冰刃上的寒氣漲了三分,他惹支曉生氣了。
他卸了身上撐着的力氣,靠着牆壁滑坐在地上,後腦抵着冷硬的牆體,揚起脖子把咽喉整個暴露在冰刃下,露出混不吝地神情,邪氣十足地咧嘴笑道:“要殺了我嗎?動手吧,在靈犀面前,就算是我這樣的兇獸,也還是只能乖乖引頸就戮,要殺要剮随你便。”
他幾乎把七百年前被支曉趕出神山雪域時的那些話都丢了回去,等着看支曉會有什麽反應。
支曉靜靜站着,許久之後手指微動,懸在封行面前的冰刃啪地化成水,還沒落地就消散在半空中。
“我不管你在我境域裏看到了什麽,去了哪些地方,但以後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她的聲音照舊清洌,很難讓人聽出其中的情緒,這次卻明明白白的讓封行感受到了她話語間掩蓋不住的一絲厭惡,“聽了平白讓人讨厭。”
“我不要靈獸,別再往我身邊湊。”她最後警告道。
封行看着消失的冰刃,眼眸暗了暗。
不管過多久,他依舊不夠格當她的靈獸,天地靈力稀薄,他也沒成長成得多厲害,積攢來的財富和權勢支曉也并不怎麽在乎,說走就走,說丢下就丢下,就算相處了這些日子,他的處境和當年也沒什麽兩樣。
支曉依舊不要他。
大概早就不記得他了。
在林執的念域裏,他提起兇獸吃人和吃了自己半身的事,當時支曉的憤怒和生氣讓他有種錯覺,好像她的生氣是不想讓人說小黑的不好,她聽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污蔑他,哪怕他當時被撿回去的情形本來就如此。
但是支曉方才的記憶讓他想起了當年被趕走的經歷,被迫直面了自己被抛棄的事實。
她應該只是不喜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什麽兇獸,因為“聽了平白讓人讨厭”。
封行半天沒動靜,支曉瞥了他一眼:“傷沒那麽重吧,這麽點時間應該好了,你身為兇獸恢複能力這麽差?”
封行:“……”
好好好,本來就被嫌棄弱了,剛才想裝的虛弱點引她知道自己是小黑,結果自爆馬甲失敗,反而再次加深了支曉心裏兇獸都弱得不行的糟糕印象。
白挨了一下,血虧。
封行咬牙從地上站起身來,胸口的血早就止住了,只是被他抹得半件衣服上都是,他幹脆脫了外衣,裏面只穿了件T恤,左胸到腰間的位置破了個口,露出底下已經恢複完好的肌膚,還有薄而精瘦的肌肉下輪廓明顯的八塊腹肌。
他看了支曉一眼。
支曉察覺到他的視線,也看了他一眼:“?”
這小兇獸怎麽回事,剛才話語間句句挑釁,提醒她他擅闖她的境域,看到了不少她從不提起的過去,還知道寂滅生息陣,一副“你趕快把我滅口不然我就要追根究底”的嚣張樣,結果訴求是要當她的靈獸。
這麽不愛自由的兇獸她這輩子就見過一只,封行算第二個。
其實她不止一次在心底懷疑過,封行會不會是小黑的轉世什麽的,可惜生靈并不存在輪回轉世一說,身死即魂滅,而且小黑當初不肯離開神山雪域,被她那麽對待也不肯走,執意守在暴風雪裏,要不是支舟告訴她她都不知道。
留在神山雪域只有一個後果。
被寂滅生息陣吞噬,散盡靈力和生息,灰飛煙滅。
她的族人如此,小黑也如此。
她之前安慰李钰敏的時候說她和程天航将來總有重逢之日,只是縱使相逢應不識罷了,世間輪轉不息,靈魂不滅,是上天給世人最後的慈悲。
可是被寂滅生息陣奪走的生命,連着魂魄都盡散,她和族人們哪怕是作為陌生人,也再沒有重逢的那一天了。
雖然那是她親自落的陣,親手殺掉了所有人。
她收回落在封行身上的目光,轉身就走。
“等等我。”身後傳來封行的聲音,沒一會兒人就追了上來,照樣沒什麽距離感的綴在她身側,手臂時不時碰到她的胳膊。
她停下腳步。
封行也跟着停下,并且先發制人:“碰一下怎麽了,走廊這麽窄,我又不是故意的……現在是在乎這個的時候嗎,我們都被困在這裏了,先出去才是第一要務吧?”
支曉:“……”她之前只發現封行脾氣陰晴不定,這次才算是發現他臉皮居然如此之厚。
這個念頭剛轉完,封行就用行動坐實了自己的臉皮有多厚。
他上前一步牽住了支曉的手,手掌整個握上來,修長的手指強勢地插進指縫裏與她十指相扣:“太黑了,兩邊的房間邪門得很,為了不走散最好牽在一起。”
支曉失笑,他居然還知道找個亂七八糟的借口。
走廊說黑不黑,亮着慘綠色的小燈盞呢,兩邊的房間只要不去碰就沒事,就算碰了大概也就是和之前一樣陷入自己回憶裏,期間也沒有東西來搗亂傷人,她暫時沒發現什麽危險的地方,安全得不行,哪裏邪門了。
“牽着吧。”支曉淡淡道,“不介意我燒掉你爪子的話。”
話音落,封行只覺得牽着支曉的那只胳膊被靈火順着經脈就要往上燒,一點都不手軟,他只好悻悻地放開了手,轉而把掌心搭在支曉肩上,語氣蔫蔫的:“搭着肩總可以吧,至少不能走散了,好不容易找到你,又被你揍還被你嫌棄,嘶……胸口現在還有點疼。”
支曉:“……”硬的不行來軟的,還挺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