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 69 章
封行從風雪裏走出來,身上還沾染着點寒氣,一腳踏進了一條漆黑的走廊裏。
走廊長且狹窄,兩側牆壁上每隔幾米就亮着一盞慘綠色的壁燈,每盞燈下是一扇關着的門,封行身後也有一扇,他自己剛才就是從門後走進來的。
每一扇門後都是幻境?
他試着調動支曉的靈息,感受到前方似乎有什麽在牽引着,被流轉的水靈息包裹着的火焰閃了閃,如同被微風吹過一般,朝着某個方向拗出月牙形的幅度。
封行往前走,牽引的感覺就更強烈,最終指引着他在某扇門前停下。
火焰靈息恢複了溫順的樣子,游蕩回他心口處。
封行在門前站定,擡手敲了敲門。
篤,篤,篤。
聲音在漆黑的走廊裏響起,還沒傳出多遠就被黑暗吞噬了,聽上去悶悶的。
他等了一會兒,門後沒有任何聲音。
門上沒有把手,也沒有類似于開門的裝置,封行試着往裏一推,手下的門板卻突然消失了,他一推之下沒站穩,趔趄一步邁進了門內。
只一息間,封行發現自己再次回到了大雪漫天的神山雪域內。
他轉身準備重新撕開幻境出去,卻又頓住了動作。
一片雪花飄到他面前,落到地上卻和之前的雪花區別開了。
新的這一片似乎不那麽白,帶着點淺淺的粉色,像是一片不下心誤入的柔軟花瓣,封行心頭一凜,再擡頭的時候漫天紛紛揚揚落下的雪花由淺變深。
哪是什麽誤入的花瓣,而是被血液染紅的血花。
這樣的場景他見過一次,在支曉的夢境裏。
不過那次他沒怎麽仔細看就被支曉發現趕了出來。
封行深吸了口氣,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如果門後不是幻境,而是被帶到這裏來的人的記憶或者夢境,那支曉就在這裏。
找到了人,他心就放了下來。
難得再進一次支曉的夢境,還又是相同的場景,他想知道之前他看到的到底是支曉的記憶,還是她心底的恐懼制造出來的噩夢。
他希望是後者。
封行在刺骨的寒風中努力睜開眼睛辨別方向,然而入目皆是一片血紅,他在其中艱難的跋涉了好久,終于如願找到了上次他在夢境裏見到支曉的地方,因為他感覺腳下踢到了硬物。
他低頭,果然看到了一截被凍的青白的手臂。
四周寒風呼嘯,落下來的紅色的雪被席卷着再次揚上天空,露出了地面上被雪覆蓋着的數以百計的屍體。
他們死狀猙獰,每一具臉上都是痛苦的表情,有的趴在地上,指尖摳進凍硬的土地裏,有的仰躺着,死氣沉沉的雙眼死不瞑目地盯着某個方向。
這些人都是支曉的族人,是退進神山雪域避難的守域者全族。
風雪之後的纖細身影一身輕薄的白衣,一塵不染,是整片血污裏唯一幹淨的一抹白色。
在她轉過身之前,封行迅速矮身躲到了一個雪堆後。
支曉面容冷淡,轉頭看了一眼,目光掃過封行藏身的雪堆,眉頭微微皺了皺,擡腳往這邊走過來。
封行內心無語地啧了一聲,靈犀族不愧是靈力最強盛的守域者,哪怕是夢境裏闖進來個人都能驚動她,他分明躲得很快好吧,感覺這麽靈敏做什麽。
這麽想的時候他又記起了靈犀是怎麽被制成的,想到支曉從屁大點的小孩就要日日受無形業火淬煉,心底升起來壓也壓不住的愧疚。
他躲不下去了。
自從知道支曉當年經受過什麽,他還一無所知的看着她的遭遇,封行就有些不敢見支曉。
他在心底發過誓要保護她,可他什麽都沒做到,那至少在這個不知道是不是噩夢的幻境裏,不要讓支曉看見那些死去的族人和屍首。
就在封行要自己站出去的時候,支曉身後的風雪裏傳出一個聲音:“支曉。”
支曉停住了腳步。
封行也頓住要走出去的動作,從雪堆另一側朝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他記得這個聲音,是支曉的哥哥,支舟。
支曉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頭,靜靜地站在風雪中,染血的雪花一片都沒有落在她肩頭,也沒有能染紅她身上的白衣哪怕一隅。
她身後的風雪慢慢止息,被揚起的紅色雪花陸續落下,像是飄落下的簾幔,簾幔後一個跪坐的地上的身影漸漸清晰。
支舟渾身是血,雙臂被無形的鎖鏈吊在半空,他低垂着頭,又緩緩叫了一聲支曉的名字。
“支曉……為什麽?”支舟散亂的發絲間露出半只眼睛,像不肯熄滅的寒星,直直盯着支曉的背影,不知道是因為痛苦還是憤怒,咬牙說話的時候差點沒喘上氣。
“……”支曉終于轉過身,看着支舟一言不發。
“曉曉。”支舟的聲音軟下去了一些,幾乎是在懇求,“……停手,好嗎?”
“……不。”
封行聽到了支曉的回應,這聲拒絕很小,支舟那個距離應該聽不到,所以他的聲音繼續響了起來:“支曉,你留着我一個人有什麽意思,我願意和大家一起死。”
聽着像是懇求,語氣卻更像是決絕的命令。
“不。”這次支曉的聲音大了一些,也更加堅決。
她面無表情的走向支舟停在他五步開外,端然站立的身姿像一截絕不可能彎折的修竹,垂下的睫毛覆下陰影,讓她的神情更加冰冷。
支舟看着她毫不動搖的樣子,突然奮力掙紮起來。
吊着他手臂的鎖鏈在掙紮中玎珰作響,封行這才借着聲音看出來,根本不是什麽無形的鎖鏈,而是由透明的水之靈息凝成的寒冰鎖鏈,肉眼幾乎看不到,在擺動撞擊的時候掉落下粉塵般的碎屑。
“哥,不要做無用功了。”支曉冷冷地開口,周身靈息湧出,将寒冰鎖鏈加固得更加牢靠。
支舟掙紮無果,停下來不動了。
随着支曉動用靈息,她腳下現出一條金色的弧線,弧線延伸出去,彎曲成各種古老的圖騰和文字。
地上以支曉為圓心,現出了一個泛着金色光芒的法陣。
法陣無聲運轉,下一刻,整個空曠的雪地上接二連三亮起了流轉着的金色法陣,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封行看着面前流轉的金色法陣,神色變得難看起來。
雪地上僵直的每一個屍體底下都出現了法陣,溫和的金色光芒籠罩在青灰色的僵硬身體上,緩緩從那些已經沒有了生息的守域者體內抽出他們的靈力和生息。
距離封行不遠處的一具屍體是個少年,随着法陣流轉,金色的光芒覆蓋上他全身,下一刻,少年青白色的臉上裂開了一條縫,接着是兩條,三條……蛛網一樣的裂縫從額角延伸到脖子,其中一條撕開了少年還睜着的眼珠。
少年匍匐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着,指尖也裂開了了。
封行顧不得掩藏,上前幾步把手伸向少年,然而他還沒靠近,少年整個身軀就徹底裂開,金色光芒從縫隙裏争先恐後湧出來,将他的身體碾成了齑粉。
封行抓到了一手金光,擡眼看向支曉。
支曉站在陣眼之中,已經回頭看到了他。
“你……”支曉冰冷的眼神閃了閃,像是在辨別他是誰。
封行猛地揚起漫天雪花遮住支曉的視線,借着這一瞬間的掩護閃身沖向支舟,只要他夠快,或許能從支舟嘴裏問出點什麽,支曉的夢境也靈力強悍,能留住被夢見的人的一絲靈息,當然也包括支舟。
剛才的那些法陣,流轉的方式,亮起的陣眼,金色的光芒……哪怕是封行這個陣法半吊子也辨認出是什麽陣了。
寂滅生息陣。
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逆天的名字,反正封行覺得挺中二的。
這是個上古陣法,只被記載在傳說裏,他也是從封家的藏書庫裏翻到的。
還要感謝商玉涼之前帶來的古籍,讓他為了查靈犀的相關信息忍着頭疼去把那些幾百年沒人看的亂七八糟的古籍都翻了個遍,幾乎都是些沒用的記錄,他沒找到比商玉涼帶來的消息更有價值的東西,倒是被迫看了不少守域者各族研究的風水術法和各式法陣。
寂滅生息陣就是其中一個,混在五花八門的陣法裏,能被封行記住主要是因為它多了兩行标記。
标記一:慎用,不可逆轉,有違天理道義。
标記二:唯有靈犀可開此陣。
因為靈犀兩個字,封行把這個陣法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包括它的作用。
寂滅生息陣,陣成,除陣眼外,一切活物被禁锢,抽取其中靈力和生息,直至靈力枯竭,生息湮滅,陣中一切徹底寂滅,此陣方息。
聽上去就是很邪門的陣法,卻沒被擺在禁術一類的歸類裏。
大概是因為世間靈犀難尋,這個陣相當于一個擺設,所以沒有被特別禁止,反正它也無法發動,不能用的陣法,自然也不好歸到禁術裏去。
當時封行還在心底冷笑,這麽無聊又殘忍的陣,以支曉那個悲天憫人的性子怎麽會用,還特別标注只能靈犀開啓,都不用說靈犀難得一見了,就算找到靈犀族,他們也不會開啓這樣的殺生陣法。
可惜他剛剛被打了臉。
寂滅生息陣怎麽看都是已經開啓了的,地上那些屍體也都處于陣法之中,包括被禁锢的支舟。
到底發生了什麽,支曉為什麽在陣眼裏,難道是她開的陣?
不可能,就算要她自己去死,她也不會傷害自己的族人,更不要說是她哥哥了……當年的雪山神域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封行腦中飛速思考,一邊閃身接近支舟,然而支曉更快,下一秒就出現在他面前,聲如冰雪:“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