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後來的事雲姜都記得。
她在森林裏失蹤了三天三夜,警方都要宣布放棄了,第四天早晨被發現躺在林子邊的大樹下,被爸媽接回去後發了一場高燒,忘記了自己在森林裏發生的事。
原來,她忘記的不僅僅是這些。
雲姜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不知道自己的森林裏走了多久,透過樹葉照射下來的陽光也辨認不出世間,臉上的眼淚早就幹了,雙腳也走的有些麻木,所有被遮掩的記憶如數歸還,她卻發覺自己沒有出聲喊長夏的勇氣了。
找到長夏了她該怎麽辦?
再次發誓不離開,再次想要留下來,然後再次忘記一切回歸尋常的生活,等待下一個陰差陽錯的機會回到季節鎮,再想起長夏,跟他歷經短暫的重逢嗎?
她這樣太狡猾了。
記憶仿若枷鎖,記得一切的那個人終生為囚徒。
身後傳來腳步聲,雲姜心頭一顫,根本不敢回頭。
“雲姜。”
身後拂過一陣清洌的風,響起的聲音卻不是長夏的。
支曉站在離雲姜不遠的地方,靈息化作溫和的風圍繞過去,把她瀕臨崩潰的神經一點點撫平。
“我可以過去嗎?”支曉問。
雲姜慢慢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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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曉讓封行留在原地,自己走了過去。
雲姜整個人都是混亂的,眼睛紅腫,手心裏捏着幾片已經被她快要揉爛的樹葉,指尖染成了綠色。
“全都想起來了?”支曉問。
雲姜低頭看着掌心,“嗯”了一聲。
不止是和長夏有關的回憶,包括這次來季節鎮之後進入李钰敏念域裏的事,她全都清楚的記起來了。
怪力亂神,詭異至極。
她卻沒有覺得害怕,好像只要和長夏相關,她就什麽都不怕。
支曉擡起手,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雲姜眉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選吧,忘記,還是留下?”
雲姜怔怔地看着她。
支曉目光溫和,淡淡道:“周民和李宣在找你,他們很擔心你。”
雲姜嘴唇動了動,閉上了眼睛:“……六年前我已經做過選擇了。”
那就是留下。
“如你所願。”
支曉聚起靈息,還沒有所動作,一道低沉的聲音就到了跟前,長夏倏忽現身擋在了雲姜面前:“不行。”
他看上去不再是少年的模樣,臉部輪廓更加清晰,一身黑衣沒變,但長成了和雲姜差不多大的青年樣子。
封行站的不遠不近,讨人嫌地吹了聲抑揚頓挫的口哨:“可算是出來了。”
長夏默然不語,身後的雲姜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澀聲喊他的名字,長夏沒回頭,認真的看着支曉:“不行,我……我送她走。”
他本可以說自己時日無多,反正以後雲姜也不會記得,但他還是舍不得讓她聽了難過,哪怕只難過很短的時間。
支曉收回手:“念域裏那幾天不是就一直舍不得送雲姜走嗎,所以他們留到了最後。”
“原來如此。”封行施施然走了過來,一副剛剛才想明白的樣子敲了一下掌心,“我說呢,人全都送走了還剩他們三個。”
他倆看上去非常像有默契地一搭一唱,雲姜這才恍然大悟自己為什麽在念域裏沒成為“失蹤人口”,攥着長夏的手指緊了又緊。
封行再接再厲說風涼話:“挺好的,你舍不得送人走,她也不想離開,皆大歡喜,可喜可賀。”
長夏被說的只剩苦笑,支曉無語,給了他一個不贊同的眼神,封行當沒看見,片刻後一縷靈息溜進他的領口,支曉的聲音在他腦海裏響起來:添什麽亂,閉嘴。
總要把話說開。封行意有所指地回答支曉。
長夏本來的打算就是像當年一樣,他在深林裏找到雲姜,安撫她睡着,其實那個時候他也舍不得,所以留她在林子裏在了三天,可她終歸要回去的,他不能讓她失去一切,他必須送她回去。
現在也一樣,他已經自私的讓她再次想起了一切,又要面臨一次和他痛苦的別離。
他一開始就應該拼着所有靈力先把雲姜送出去。
這麽多年,他既想再見雲姜,又盼着再也見不到她。
等待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可他甚至不能自我了斷,因為只要他消失了,那些他和雲姜的記憶,他們之間相處的時光,全都不複存在。
懵懂的生靈懂得了人類的別離,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麽去愛。
“長夏……”雲姜攥着他的指骨,幹澀的眼睛裏湧出來一大顆淚水,“我不走。”
“……好。”
“騙人。”雲姜擡手一抹臉,擦掉了掉下來的眼淚,卻又更多淚水落下來,“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的,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快就會忘記了?不要對我這麽殘忍,好不好?我,絕對不要再忘記你了,我會想辦法,我可以搬到季節鎮來再也不離開……”
長夏看着雲姜哽咽着斷斷續續的說話,努力找辦法留下來,眼眸明明暗暗,最後下定決心開口道:“不是我要送你走,是我已經……”
“長夏。”支曉出聲打斷他的話,“我可以讓你離開森林,當一個普通人。”
“什麽?”
長夏和封行同時開口,不同的是前者全是詫異,後者的語氣卻有些氣急敗壞。
“你又想做什麽?”封行沉下臉地盯住支曉。
他真是怕了支曉了,生怕她再搞出什麽損己利人的辦法來。
支曉看了封行一眼:“又?”
封行卡了一下:“……反正你別亂來。”
支曉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申明一下:“我有分寸的。”
封行:“……呵呵。”
支曉已經習慣封行突如其來的陰陽怪氣,卻也感受到了一些他藏在話語背後沒有明說出口的關心,兀自笑了笑,開口跟他解釋:“我只是分出去一點靈息罷了。”
“什麽?”封行聽完徹底不高興了,“你要分靈息給他!?不行。”
支曉莫名其妙:“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封行更氣了。
支曉自覺解釋完了,便不理生悶氣的封行了,轉而問長夏:“你是木靈,我可以把風的靈息都給你,但你要想好,當了普通人就要去适應人類社會的生活,你願意嗎?”
長夏愣住,好半天沒說出話來:“靈息都給了我……你怎麽辦?”
他知道那些身負靈力的人叫做守域者,和他們生靈一樣,每個人身上都有與生俱來的靈力,能驅禦某一種靈息,如果全都給了他,失去靈息的守域者會變成普通人,還是會……
支曉笑了笑,擡起的指尖上浮現出一簇火苗,轉而又湧現出一小團淺藍色的水流,金色的火焰被包裹在其中,顯示出奇特的異象。
“我不止一種靈息。”支曉看着長夏,“這一次只考慮你自己吧。”
她心底還有一句沒有說出口的話,只有封行聽到了。
——這是我們守域者欠所有生靈的。
靈息從支曉體內源源不絕的湧出來,清爽而略帶寒氣的風流動成水的模樣,在長夏的默許下往他溫柔地覆蓋過去。
“等一下。”封行不滿地抓住了一股淺綠色的靈息。
支曉擡眼看他,被他的出聲提醒了一件事,揚手收回十幾分鐘前鑽進封行衣領的那縷靈息:“差點忘了還有一點在你身上,多謝提醒。”
封行:“……”他是這個意思嗎!?
封行蠻橫地抓着靈息不放手,支曉也有點頭疼,奇怪得很,她自己的靈息居然封行每回都一抓一個準,被他抓死了自己還沒辦法,也不知道這小兇獸怎麽做到的。
“你待如何?”支曉問他。
封行不爽地控訴:“說好留一縷靈息給我的,都給他了我怎麽辦?”
支曉覺得他這話說的怪怪的,而且她什麽時候答應留靈息給他了,每次都是他強行要的好吧,怎麽做到這麽理直氣壯的?
她有點頭疼,卻不知道為什麽對封行生不起氣來,只好點了點頭,分出一團包裹着火焰的小水球懸在封行面前:“可以了嗎?”
“這還差不多。”封行嘀咕了一句,松開了捏着靈息的手。
所有靈息湧入長夏的身體,碧綠色的光在他眼底閃了閃,琥珀色的眼瞳就慢慢沉下來,變成了尋常的黑色。
雲姜茫然地握着長夏的手:“長夏……你可以離開這裏了?我不會忘記你了嗎?”
長夏感受着身體裏洶湧彭拜的氣息,如此多的靈力,哪怕他的真身已經銷毀,在李钰敏的念域中耗盡了力量只待消散,這強盛的靈力也足夠支撐他活很長時間,甚至可以讓他離開季節鎮,不受誕生地的束縛。
“我該怎麽謝你?”長夏反握住雲姜的手,認真的問支曉。
支曉轉身朝林子外走去,對封行招了招手示意他別玩那團水火靈息了:“我太困了,先去睡一覺,等我睡醒了再說,有事要你幫忙的。”
等支曉和封行走遠,長夏這才看向雲姜,擡手擦掉她臉上未幹的淚水,本想說點什麽,雲姜已經撲上來緊緊抱住了他。
從十三歲到二十三歲,十年的漫長時間,他們終于可以真正擁抱彼此。
沒關系,這一次,他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