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是夜,暗紅木門旁的樹枝上,悄悄躲着兩個孩子。
“你是誰?”十三歲的雲姜蹲在樹枝上,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他的琥珀瞳仁眨了眨,不說話,雲姜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你的眼睛……你是妖怪嗎?”
少年還是不說話。
雲姜也不介意,想了想說,“你能不能幫我把那只小狗救出來?”她伸長手臂,指向院子角落裏輕聲嗚咽的小狗。
“你是來偷狗的?”少年開口了。
“……你才是小偷。”雲姜瞪了他一眼,“你幫不幫我?”
少年看了她一會兒,漂亮的瞳仁一眯,身手矯健敏捷地借着樹枝翻進了院子,輕手輕腳解開了繩子,抱着小狗順利回歸。
“你好厲害!”雲姜滿眼星星亂閃,抱着小狗親了親。
——依然是夜色濃郁,雲姜蹲在路燈邊哭的很是凄慘,不遠處的黑暗裏一個身影輕盈跑了過來,雲姜擡眼看了看來人,哭的更慘了。
“怎麽了?”小少年皺着眉。
“小狗……”雲姜淚眼婆娑,說的話含含糊糊,“昨晚抱回家到現在,它什麽都不吃,媽媽說它活不下去了……救救它……”
少年摸了摸小狗,沉默了。
“我抱它去醫院了,大人都說沒辦法,我找了你好久……你能救它麽?”雲姜輕輕抱着小狗,看着少年的眼睛裏滿是期待,“你那麽厲害。”
“它已經死了。”少年咬了咬嘴唇,伸手接過雲姜懷裏的小狗,讓它無力的小腦袋搭在自己臂彎裏,幫雲姜擦了擦滿臉的眼淚,輕聲說:“不過沒關系,它會去一個更好的地方,只要你記得它。”
他的聲音真好聽,雲姜握住他的手指頭,忍住了眼淚,“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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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少年笑起來,反手牽住雲姜,“我們把它埋在森林裏吧,那裏很美,森林會保佑它。”
——樹林裏,陽光明亮,風飒飒吹過。
“你的眼睛,怎麽變成黑色啦?”一篇枯葉打着旋落下來,雲姜跳着接住了,轉身問走在身後的少年。
“就這樣,出了林子會變,平時都是黑色的。”少年也學着雲姜,跳起來接住一片金黃的樹葉。
雲姜露出“原來如此”的驚嘆神情,臉上是滿滿的崇拜,少年有些無奈,“又不是什麽厲害的本事。”
“不不不!很厲害!”雲姜猛搖頭又猛點頭,“教教我吧!”
“……”
——又是夜晚。
這是小雲姜第一次進到森林深處,她亦步亦趨跟着身旁的少年,眼睛轉來轉去四處打量,兩人的腳步聲起起伏伏,腳下的脆弱枯葉發出破碎的細細聲響。
“別害怕。”少年說。
“不怕。”雲姜自覺牽住他的手,“跟着你一點都不怕。”
“快到了。”少年的聲音裏滿是喜悅,腳步快了起來,兩個人牽着手在黑暗的樹林間奔跑,雲姜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緊張。
森林深處,一棵巨大樹木拔地而起,盤踞的枝葉在空中伸展開一個天然屏障,像個封閉起來的大房間。
少年拉着雲姜尋着一處缺口鑽了進去,被環繞起來的不規則空間裏沒有樹木,地上落滿了厚厚的葉子,向上看是濃密的枝葉,在很高的地方枝桠交錯。
雲姜站着喘氣,倏然一束潔白月光穿破了頭頂的枝葉照射了進來,然後是第二束,第三束……
一束束皎潔月光像破空而來的利劍,氤氲着戾氣又缱绻的光華,點亮了整個黑暗森林。
雲姜看呆了,這是她最貼近大自然的時刻,被那種莊嚴又肅穆的場景所震撼。
“只有我們知道這裏嗎?”兩人躺在蓬松的落葉上,雲姜舍不得眨眼,努力睜了半天,澀得眼淚水順着眼角滑下來,少年覺得好玩兒,伸手蓋上雲姜的眼睛,溫暖手掌阻隔了她的視線。
“嗯,只有我們知道。”
真好啊。雲姜想,這是一個秘密基地,只屬于他們。
心裏有滿滿的喜悅盤旋而上,根植下烙印般的悸動心緒。
——森林裏,秋天正午的陽光恰到好處地溫暖。
少年坐在一棵樹枝上,雲姜正努力手腳并用地往樹上爬,沒爬幾下,以一個很醜的姿勢摔了下來,又爬,又摔,如此反複。少年在樹上笑得差點掉下來,雲姜賭氣地一甩手,不爬了。少年輕巧躍下樹枝,倆人依着樹幹坐在地上。
“你真的是妖怪?”雲姜打算仔細研究一下少年的來歷了。
“算是吧。”少年有點茫然,“我一直住在森林裏,只要出去,眼睛就會變色。”
“你一個人?”
“嗯。”
“一個人不會很寂寞嗎?”雲姜感嘆。
“不會。”他睜大了漂亮的眼睛,“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噢。”其實小雲姜自己也搞不懂什麽叫寂寞,“你還會什麽很厲害的麽?身為妖怪,總要有點不一樣的地方。”
“眼睛會變色算不算?”
“嗯……算。”雲姜點點頭,“你真的沒有名字?”
“森林之子?”少年努力回想雲姜給他講過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故事,雲姜一聽,抱着肚子笑了半天,又認真的想了很久,說:“叫你長夏好不好?”
“常常是夏天的意思?”
“是很長的夏天。”雲姜糾正,“因為,我喜歡夏天。”
“好。”少年笑起來,漆黑眼瞳眯成一彎弦月,“以後我就叫長夏。”
……
原來給了長夏名字,為他封正的人是雲姜。
所以他這麽長久以來一直在森林裏等着雲姜?可雲姜說過,這麽多年,她只來過季節鎮兩次。
一次應該就是現在,一次是她高二升高三的那個暑假。
支曉靜靜看着眼前零散的記憶,這些記憶是雲姜此刻才想起來的,在此之前,她已經全都忘記了。
木靈的力量只有在自己誕生的地方才足夠維持,他選擇的為他封正之人又是個普通人,那代表……只要離開了這裏,雲姜就會被迫忘記他,忘記他們之間所有的相處點滴,甚至連自己“忘記了什麽”的記憶都不會有。
長夏在等的,是一個不記得他,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的人。
他知道這些嗎?
*
這麽多這麽多的回憶,全部從心底翻湧而上,雲姜怔怔地睜大了雙眼。
昨晚她做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夢,夢到民宿老板娘,夢到支曉和她的夥伴們,還夢到了來季節鎮之後,一直出現在她夢裏,輕聲喊她名字的那個聲音的少年。
他的聲音很好聽,可無端的讓雲姜覺得難過。
昨晚的夢裏,似乎是個黑漆漆的山洞,也不知道是哪,那個叫長夏的少年總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的看着她。
她記得那個時候長夏的眼睛。
很好看的眼睛,總是在轉過眼光的那一刻湧起來遮也遮蓋不了的哀傷,可他看她的時候明明是笑着的,眼神騙不了人,雲姜知道,他是真心的在高興。可就算是這樣,也湮沒不了那些眼底的悲傷。
又開心,又很悲傷。這兩種情緒要怎麽交彙,如何共處啊。
經由這個夢境,雲姜終于明白了這些來路不甚明晰的情緒該歸于何方,再從何追究而起。夢裏長夏稚嫩的容顏,她早就見過的,她真的早就認識他。
在十三歲的時候。
可現在闖進森林,一步步往裏走,她心底深處卻翻湧上來無數被忘卻的記憶。
原來她和長夏才不止“認識”那麽簡單,他們是夥伴,是盟友,是她在這個小鎮上所有時光裏一起走過來的重要朋友,他是不可思議的森林少年,在稚嫩年歲裏給了她那麽多美好和珍貴的陪伴。他明明是個不一樣的存在。
她怎麽忘了。
怎麽可以忘了。
雲姜腳步不停,往森林更深處走去,她隐隐覺得,只要走的更深更遠,好像森林就會把更多的記憶歸還,哪怕,這是她自己丢棄了的記憶。
——時間到了冬天,但是小鎮裏依然還是綠意盎然,傍晚的夕陽把天邊染成缤紛色彩。
雲姜裹得像個小粽子,手裏還抱着一條雪白的長圍巾,一雙厚厚的毛絨手套,站在森林邊等長夏,看到他出來,拿了圍巾就往他脖子上裹。
“我不冷。”長夏任憑雲姜擺弄,無奈地戴上手套和圍巾。
“可是我看着你就覺得很冷呀!”雲姜看了看長夏,又脫下一件厚外衣,“這個也穿上,我特意裹了兩件外衣出來。”說話間還一臉驕傲。
長夏明白了雲姜的意思,笑着穿了外套,又戴上毛絨帽子遮住一半眼睛,倆人都打扮的像胖嘟嘟的小雪人,一起去看難得的馬戲團表演。
夜幕降臨,彩色的大帳篷裏各種目不暇接的精彩演出,看到一半,雲姜不安分地拉着長夏悄悄溜進人群跑進了後臺,裏面的東西亂七八糟,各種木質箱子和花花綠綠的衣服擠着擺在一處,兩人看得稀奇,正要動手動腳,有人走進來了,于是興奮地躲到一排挂起來的衣服後偷看。
小醜進來卸妝,抹掉臉上紅色顏料,露出一張漂亮的臉,又化了妝,穿上一條中世紀長裙,撥開衣服準備照鏡子,發現後面蹲着倆娃。
小醜:“……”
雲姜和長夏:“……”
既然被捉到了也沒辦法,雲姜笑得甜甜的:“姐姐。”
對方嘴角抽了抽,“叫哥哥。”把兩個孩子讓出了衣服堆,轉身去戴假發,“你們怎麽跑進來的?”
“你是男的?”長夏震驚了,“可是你穿着裙子。”
“沒辦法,演公主的姐姐今天生病了,我替她。”小醜,哦不,漂亮“姐姐”如是說,長夏和雲姜懷疑地盯着他看,一臉不信,最後對方拿了兩大塊巧克力分給他們,雲姜才拉着長夏歡快地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