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茶藝速成班
第114章 茶藝速成班
陳子輕因為睡太晚,生物鐘響了都醒不過來,腦子昏昏沉沉,他閉着眼睛艱難呼吸,感覺自己被當成妖物綁起來架在柴火堆上。
渾身被束着血液不循環,要被燒死了。
陳子輕下沉的意識被求生欲拉扯上來,他不太清醒地轉了轉臉,轉到右邊的時候碰到了什麽阻礙物,硬邦邦毛茸茸,眯眼看時整個人愣住了。
空調被堆在他們腰上,遲簾長手長腳地箍着他,腦袋埋在他脖子裏,發頂挨着他的臉,氣息打在他鎖骨上面。
“怪不得我會熱。”陳子輕嘀咕,“我記得睡前隔了至少三個拳頭,怎麽過來的。”
少年在熟睡,眼睫落下剪影,沒了醒時的輕狂傲慢,顯得乖。
陳子輕小心翼翼把一只手從他的胳膊下拿出來,伸出一根食指,用指尖輕輕撥弄他睫毛:“這麽長,能放火柴了。”
“遲簾,我要起來了。”陳子輕在他耳邊說。
沒反應。
陳子輕握住橫在自己胸前的那只左手,捏了捏白淨的指關節:“我真的要起來了。”
還是沒反應。
陳子輕仰臉對着天花板,嘴唇小幅度地蠕動,背起了物理的各章節公式。
學霸不會死背,看一眼就懂,懂了就會用。
原主要是不進一中,進的是普通甚至水平偏下的高中,他也不至于會那麽強烈的感知到,遲簾在內的班裏學生比他的思維能力高多少,簡直是鴻溝。
陳子輕背了會公式,扭頭去看窗戶,簾子沒拉,花園裏披着一層朦胧日光。
遲簾給他制定的學習計劃表裏有寫,他每天早上都要在出門上學前看一篇文學,不準他背,只要他看。
他再不起來就來不及了。
陳子輕一點點将自己掙脫出遲簾的緊箍,氣喘籲籲地爬起來,給他把空調被蓋好,摸了下他微亂的碎發,下床去洗漱。
就在陳子輕轉身背對床的時候,床上的遲簾眼睑開始顫動,他早就醒了,他裝睡。
因為自己投懷送抱在先,他都沒那個臉批評指責調戲他的人。
遲簾慢慢把空調被拉過頭頂,今天不去學校了,請假,必須請假。
理由是什麽?
請假為什麽要有理由,沒理由不行嗎?
遲簾聽到若有似無的腳步聲,他立即調整狀态,一動不動。
空調被從他身上掀開,他的眼皮上一涼,那涼意瞬息間鑽入他毛孔,往四周擴散融進他的血管裏,又在極快的時間凝聚在他大腦,絞殺了他生理上的疲倦跟困感。
遲簾不受空地地睜開眼睛,琉璃似的瞳孔裏印着把他拉入彎道上的人,他眉目如畫卷,人形玩偶一般躺着。
陳子輕在他另一邊眼皮上也抹了點水:“現在醒了吧。”
遲簾終于回了神,他爬起來站在床上,腳踩着被單,居高臨下地發火:“顧知之!”
陳子輕飛快給他看手機上的時間:“不要生氣了,還要上學呢。”
遲簾哼了聲,無所謂道:“我就算不去也沒關系。”
“那我怎麽辦,我一個人去學校上課會害怕的。”陳子輕說,“我想哥哥你陪我。”
遲簾臉一扭:“你離了我就不能活。”
他以為這個人會粘不拉幾地說“是啊”,沒曾向聽到的卻是一句別的話——
“能活,只是會活的不快樂。”陳子輕說。
這是真話,每個字都是真情實意,沒有抖機靈說笑的成分在裏面。
人既怕又想和認真的人相處,聽真話,觸碰真摯的情感。
尤其是年少時期,根本招架不住,兵敗如山倒。
遲簾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被羽毛掃過,癢癢的,他撈起空調被搭在自己腦袋上面,整個人躲了進去。
陳子輕戳了戳被子裏的少年:“你要在裏面幹什麽?”
遲簾悶聲悶氣:“做法求老天爺把你帶走。”
陳子輕的手機上來了兩條微信,是班裏那兩個男生給他發的每日茶語,兩人同一時間發的,私下八成有在一起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他挨個查收茶語确認數量:“我跟老天爺走了,可就沒顧知之了。”
遲簾不屑地呵笑:“怎麽沒有,你以為你的名字多稀有,我百度一搜就是一堆。”
陳子輕回那兩個男生“OK”的表情,他告訴遲簾:“別的顧知之都不是我,我就只有一個。”
被子裏沒了聲音。
好半晌,傳出遲簾惱怒的吼聲:“不求了!”
……
吃早飯的時候,遲簾去右邊季家找季易燃,他說孟一堃發的那視頻裏有鬼影。
季易燃停下摸牧羊犬的動作,皺眉擡眸:“鬼影?”
“嗯,只有我看到了。”遲簾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自己,“一共出現了兩次,第一次是在病房的窗邊,第二次要對我貼臉開大。”
他搓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低罵了聲:“操。”
接着又補充信息:“是個女的,別的一律沒看清,虛掉了。”
“就這樣,你查去吧。”遲簾擺着手出了香薰彌漫的客廳,他穿過花園時發現季易燃的父親季常林在澆花,久居高位的中年人有着森森威嚴,大概是年輕時通過兄弟相殘爬上來沾了血腥,位子坐穩後就開始講究風水布局,挺迷信。
遲簾回到家才消去那股壓迫感。
季家家規籠罩的陰影是他們幾家裏最大的,絕對的壓制。
謝浮的人生自由活動的空間最大,再是孟一堃,遲簾自己,季易燃墊底,他最沒有自由。
籃球是季易燃的唯一一次忤逆,差點把命丢了,他不會再有選擇的機會。
季易燃說他不談女朋友,不會有,從某個層面上來說,他說的沒差。他只會有聯姻的妻子。
遲簾不同情發小,因為同情沒用,他們這種享受父母帶來的高物質出身,必然會被剝奪走一些東西,只能自我強大起來,才能找到時機謀一謀自己想要的。
餐桌前的動靜将遲簾拉回現實,他帶着從季家沾染的香薰沖過去:“顧知之,你把腸粉全吃了,一點都沒給我留?”
陳子輕站在椅子邊夾玉米蝦餃吃,燙得直蹦跳。
“你是餓死鬼投胎嗎,燙死你算了。”遲簾快速拿起水杯,一點都不柔情蜜意地往他嘴邊一兌,氣洶洶道,“快喝!”
陳子輕喝了好幾口水,他眼淚汪汪,伸着舌頭喘氣。
舌尖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
遲簾壓着嗓子抽了口氣,他捂緊眼前人的嘴逼近:“阿姨還沒走你就招我,瘋了吧你!”
陳子輕:“……”誰敢招早上的高中生。
他唔唔幾聲,扒開遲簾的手說話:“腸粉在鍋裏,我怕涼了,你吃了腸胃不舒服,給你熱着呢。”
遲簾剛咽下他喝剩的水,面色一陣黑一陣紅,下意識頂了一句:“那你不早說,偏要讓我誤會你,對你産生內疚。”
陳子輕夾了個蝦餃,吹吹,放進遲簾的餐盤裏:“你內疚了嗎?”
“做夢。”遲簾坐到他的椅子上吃早餐。
廚房裏是阿姨在收拾的聲響,餐廳是兩個少年天南地北的閑扯聲,一個吃完了在等另一個,他們要一起去上學,司機在門口等。
此時六點剛過,住校的高三生陸續起床,帶着眼屎和雞窩頭,以及比厲鬼還大的怨氣去操場集合做操。
走讀生差不多也都離開了被窩,是個沒法踏實睡懶覺的階段,在床上賴一會就心慌冒冷汗。
遲簾不,他經常賴床,卡點去學校都算勤快的了,新學期他卻越起越早,學生會每天在大門口執勤,要是哪天會長謝浮親自上,看到他指不定多震驚。
旁邊人不跟他扯了,開始面向牆壁,大聲背起了英語例文。
他放慢咀嚼的頻率聽了會,高三的所有學科裏,這家夥的英語最好,其次是語文。
背誦聲停了,遲簾才開口:“顧知之。”
“啊。”
遲簾拿起桌前的白色濕毛巾擦嘴,将在心裏擱置了幾天的問題甩了出來:“你英語的發音是怎麽學來的?”
陳子輕的手在虛空拼寫單詞:“沒學。”
“沒學?你當我是白癡嗎。”遲簾側身對着他,黑漆漆的眼裏射出逼人的目光,“個別單詞的發音接近當地人,你在國外生活過?”而且不是短時間,是定居。
陳子輕忘了單詞怎麽拼了,他站在原地發了會呆,搖搖頭:“沒啊。”
遲簾盯着不看他眼睛的人:“顧知之,你心虛。”
“我沒心虛。”陳子輕搓着手指擡頭,不躲不閃地直視他的眼睛,迎接他的審視與質疑,“你想想,以我的家庭經濟情況,我可能有出過國的經歷嗎?”
遲簾抿直唇角上下打量他,不可能有。
那就是,音準上的天賦。
遲簾無聲地咧咧嘴,他明年要留學,顧知之剛好英語學得輕快,這麽巧。
沒個三五輩子都湊不來的巧合,看樣子顧知之要見證他進大學繼續當校草,進職場當霸總,老了當功成名就的帥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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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家的車開出別墅區的時候碰到了季家的車,兩方司機都是老熟人,他們停車降車窗打招呼。
你先。
你先吧。
還是你先好了。
路明明寬得很,非要寒暄一番。
季家小少爺不在意這種小事,遲家小少爺要罵,對象抓住他書包帶子,小聲說他好帥,他的注意力頓時就收了回來。
這個蠢貨,司機是他爸的人,他們只要在車裏稍微吹出點粉色泡泡,司機就會彙報給他爸。
他爸不上皮帶,他爸會裝監控安排私家偵探,證據确鑿就直接把他踢到國外。
遲簾将擋板升了上去,隔開了司機的視線。
“別總是犯花癡。”遲簾把書包帶子從陳子輕手中抽出來,攥着他不老實的手。
陳子輕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遲簾惡狠狠地說:“越不讓,你還越來勁。”
“你今晚繼續跟我睡嗎?”陳子輕煽情地和他耳語。
遲簾的理智軍團瞬間橫沖直撞人仰馬翻,全身熱騰騰,他迅速扯過書包丢在腿上,把腦袋偏向車窗:“老子沒法跟別人睡一張床。”
陳子輕看少年朦朦胧胧的側臉:“你睡得挺好的啊。”
遲簾下意識把腦袋偏回去,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問:“那我這是什麽?”
陳子輕說:“是你怕鬼的證據。”
遲簾:“……”
“我就知道你會笑我膽小。”他拱起背,誇張地發出低哽,看起來委屈死了。
陳子輕熟練地哄着:“沒有,我怎麽會笑你呢,我也膽小,真的,你別生氣,你一生氣我就……”
嗡嗡震動攔截了他的話聲,他頓了一秒,校服褲下的麻稈腿碰碰遲簾:“你手機響了。”
遲簾秒出戲,他從校服外套的口袋裏摸出手機接電話,這時車也啓動了,陳子輕随着“慣性”靠在他身上,被他拐了下,沒拐開。
“奶奶。”遲簾一半身子僵硬。
遲奶奶搶了家裏廚子的活遛彎去買菜,她走在馬路邊,腿腳還算輕便:“孫兒,你什麽時候再小知之到奶奶這來玩?”
遲簾肩頭一沉,他話都不自然了:“周末。”
遲奶奶慈愛地問道:“學習壓力大嗎?”
遲簾要推肩頭的腦袋,手放上去的時候卻沒做出推的動作,就放着,他說:“我沒壓力。”
遲奶奶說:“我沒問你,我問的是小知之。”
遲簾面部一黑,他把手機舉在陳子輕耳邊:“我奶奶問你學習壓力大不大,你自己說。”
陳子輕坐起來點,清了清嗓子,溫聲說:“奶奶早上好,嗯,是的,我已經适應了新學校的環境,新朋友?沒有欸,沒關系的,我是去學知識的,不是去交友的,而且遲同學的發小我都有接觸,蠻好的,都是好學生,學習這塊嗎?遲同學有幫我補課。”
緊跟着就接了個尾巴:“不過我基本是自己學,不會耽誤遲同學時間的。”
遲奶奶佯怒:“傻孩子,他作業都在學校做,放學就玩了,能耽誤什麽時間,你就多找他,免得他去那酒吧玩,高中生喝什麽酒。”
陳子輕沒給上回應,因為他耳朵邊的手機被拿開了。
車裏響着少年對長輩的撒嬌。
“奶奶,我哪喝酒了,我是去聽歌的,‘攬金’跟別的酒吧不一樣,民間樂隊比較多,水平比網上包裝出來的要強不是一星半點。”
遲簾舒懶地靠着椅背,腿翹起來,書包随着他的舉動往下滑,被他及時撈住,扔在旁邊:“再說了,一群哥們在一塊兒開個包間打游戲也是常事,您老人家思想落後,現在的酒吧不直接跟跳舞厮混挂鈎。”
他和奶奶通話,餘光一直在關注身旁人,後來都不知道說的什麽。
奶奶大概是聽出他的走神,叮囑兩句便結束了通話。
遲簾息屏,屏幕上的人臉刺入他眼裏,他差點又把手機砸出去。
操,被自己的臉給吓到了。
遲簾驚魂未定:“顧知之,你坐近點。”
陳子輕在看生物書,聞言就挪了挪屁股,挨着他坐。
遲簾的目光隐約掠過陳子輕按書頁的手,下一秒就見他把手伸了過來,像是在說,你牽我。
“別浪。”遲簾打他的手,在他要把手收回去時牽住。
“哥哥,我記不住怎麽辦。”陳子輕頭疼地瞅着眼前的生物課本。
“那就不記只看,高中三年的全看一遍。”遲簾用兩只手夾住他的手,玩起了白加黑,“尤其是勾上的部分。”
陳子輕走流程地說:“哥哥你好厲害呀。”
遲簾脆弱得不行:“哥哥一點都不厲害,哥哥只是喜歡裝逼,哥哥怕鬼怕蟑螂,是個菜比。”
陳子輕:“……”還挺押韻。
他把生物書合上放進書包裏,看一眼擋板才用空着的那只手撫上遲簾的面頰。
遲簾三魂六魄都丢了,癡呆似的坐着。
陳子輕摸他的眉毛,他聳動眉頭,摸他的眼睛,他阖眼,指尖摸到他哪兒,他都會給出反應,十分敏感。
遲簾臉紅透了,搞基一定要這麽肉麻嗎?老子受不了。
陳子輕的指尖劃到他領口,幫他把衣領理平整:“年級前十要是菜比,那我是什麽?”
遲簾唇一挑:“你是年級前十那個菜比的家屬。”
“家屬啊,好吧。”陳子輕抓着他短袖下擺湊近,幹淨的氣息撲向他,“要我親親你嗎?”
“不要!”遲簾像嬌羞的小媳婦,從齒間擠出了兩個字。
陳子輕就沒親,他讓遲簾靠在他懷裏。
遲簾高那麽多,靠得很是別扭難受,卻沒離開,他一會想睡一會又驚醒反複橫跳,神經都要衰弱了,昨晚的視頻給他造成了不可修複的損傷,是他的終身陰影。
希望老季那邊趕快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不管是投胎還是灰飛煙滅,都麻利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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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易燃的學業不緊張,因此才有精力對付隊裏的事,隊友的事。那晚在大邱家看到有人跳樓的女生是他一個隊友的女朋友,不是一中學生,是個社會上的人。
隊友帶他去一家超市,他在那裏見到了那個女生,對方在收銀臺上班,樣子憔悴,眼神渙散氣色很差。
他們在超市外面等了一會,女生抽空出來給他們送水。
“老婆,我隊長想問你個問題。”隊友摟住她的腰,和她站在一起。
“問什麽,是你問過的那個問題嗎?我說了啊,你轉告我的答案不就好了嗎?”
女生的情緒有一點激動,但在可控的範圍內,她摸着臉邊發絲別到耳後,“季隊長,你問吧。”
季易燃擰開水灌進去一口,比同齡人要凸顯的喉結上下一滾:“跳樓的,是什麽性別?”
女生的臉上露出“果然又是這個問題”的厭煩抵觸,她考慮到這次問的人是她男朋友的隊長,就給足了面子,耐心地說:“太快了,我沒有注意到。”
季易燃一語不發,隊友清楚他有多費心多勞累,就替他多問了句:“長頭發短頭發也沒……”
女生的情緒徹底失控,她崩潰地大叫:“都說了沒有注意到了!還要我怎樣啊!是聽不懂人話嗎,到底煩不煩!為什麽都要問我,一個個的全跑來問我,同樣的問題一直問,你們是審犯人嗎,煩不煩煩不煩!”
季易燃漠然地拎着水。
隊友忙安撫女朋友,對他投去抱歉的眼神。
季易燃沒有發怒,他的情感系統像是萎縮發育不良,即便有波動,也只會表面化地攤在臉上流于動作中,很難牽動他的心神。
“是不是女的?”季易燃問。
那女生保持着哭叫的動态卻沒發出聲音,她停滞了片刻,如夢初醒般打了個哆嗦:“好像,好像是……”
“是,是是是,就是女的,就是女的!”她緊扣住雙手,重複地念着。
季易燃再問:“衣着,發型,身形之類,能不能提供一個?”
女生白着臉想了想,她用力抓扯着自己的頭發:“別問了,我不想去回憶,我都強迫自己忘了。”
“不行,我不能不回憶,只有找到鬼,”那個字她沒發聲,只用的口型,她顫抖着說,“只有找到了,我才能睡個好覺,我要瘋了。”
她這樣的精神狀況,依舊知道事情輕重要害。
“我再想想,我努力想想,我好害怕,我不想死,電影裏都是一夥人遇到這種事,從第一個開始,所有人都逃不掉,跟我有什麽關系啊,我連只螞蟻都不踩,我只是陪男朋友去參加隊友的生日會,我特地調班去的,嗚嗚……”
季易燃退開點,讓隊友哄女朋友。
“我不是跟你說我隊長在查嗎,他家裏很有錢,還有權,你不知道他爸是誰,我不方便說,是個大人物,他當天也去了,要是真的一個都跑不了,他家裏能不管?他可是獨生子,獨苗苗。”隊友絲毫沒有在隊裏的粗魯嗓門,輕聲細語得很,“只要他家裏管,我們就不會有事,你別自己吓自己,先把鼻涕擦不擦,不怕不怕,真要是跑不掉,不還有我嗎,我陪着你。”
“你陪我有什麽用,我不想死,“女生對着他手裏的紙巾沖鼻涕,猩紅的眼不正常地轉動,“下一個可能就是我了,我看到她了,她會找我的,怎麽辦,我已經沒辦法睡覺了,大蒜糯米鹽,網上搜的我都用了,對了還有童子尿,你,你弄點給我。”
“我,呃……”
“你不是處男了嗎?你他媽連基本的嫁妝都沒有了還想跟我在一起?分手!現在就分手!”
“童子尿只限于10歲以下的小孩,我都成年了啊老婆。”
“你放屁,沒辦過事的都算童子。”
“我怎麽放屁了,我們隊裏有人想讓大邱喝童子尿驅邪,我隊長就是那麽說的,還能有假嗎,他知識覆蓋面很廣的,什麽都知道,不信你查查。”
女生立刻掏手機上網搜,發現是自己錯了,她就又回到對鬼魂的恐懼上面:“我肯定被标記了,只是我感覺不到。”
潛意識裏懷疑是自己吓自己,但她不敢信,她堅定電影來源于現實生活,鬼會群攻,不放過一個。
“別哭了別哭了,隊長請天師去醫院給大邱做法畫符了,都在想辦法驅不幹淨的東西,現在你的作用非常大,你很關鍵,你是有使命在身上的,我們大家都要指望你,所以我們才總是問你那個問題,你是能推動歷史的主角。主角哪有不苦的,主角哪有狗帶的。”
“……”
季易燃目視前往車水馬龍,生死相依的小情侶不會讓他定容,更不可能生出一絲羨慕向往之情,他麻木冷漠封閉,青春躁動的年紀只在乎籃球隊。
隊友跟女朋友耳鬓厮磨半天,帶她走到季易燃面前:“隊長,我老婆盡力了。”
季易燃:“你留下。”
他擡腳就要走,背後猝然響起女生哭啞的聲音:“校服。”
女生像被附身,整個人很呆,眼珠都不轉,呢喃着說:“藍色的。”
直到隊友晃了她一下,她才有知覺。
隊友在她臉上叭叭親了好幾口,激動地對着季易燃說:“隊長,是我們學校的人!”
季易燃求證地看向女生。
女生卻說:“我不确定是不是一中的校服,當時太突然了,我只是瞥了眼,別的真的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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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易燃去找校長,鬼魂的性別信息結合大師的透露,那是最近才橫死的女學生,只要查一查一中學生這學期的出勤情況就會有答案。
學校查了,除去還沒報道的新生,高二高三年級請假的人員名單統計下來,發到了季易燃手機上。
全員正常入學。
學校近期沒有學生死亡,要麽不是一中生,只是校服和一中相似,要麽是應屆畢業生。季易燃暫時把這個線索放一邊,他通知隊裏開會,在學校的都來了。
大邱出事以來開好幾個會了,有人問:“隊長,有新進展了嗎?”
季易燃道:“沒有。”
大家面面相觑,那隊長怎麽又開會。
“我想知道,”季易燃捏着手機,一下一下磕在桌上,“符是誰拿的。”
算上替補一共十人,一雙雙眼睛聚集在他身上,眼裏全都寫着無辜茫然。
七個替補安分乖巧地坐在後面,三個球員大剌剌地喘着粗氣,他們是從球場那邊過來的,身上熱紅,汗味兒重。
小前鋒抹了把滴汗的刺頭,就是他陪隊長去超市找女朋友聊的事兒,嗓子現在還是啞的:“隊長,大邱那三張符,我們都沒見到過。”
替補裏有附和聲:“是啊,誰會拿那玩意兒。”
大前鋒沉思:“你們什麽時候見隊長無緣無故扯皮,他這麽說,一定是有原因的。”
會議室裏的嘈雜聲沒了,氣氛變得嚴峻緊繃起來。
冷不防地暴起了一聲驚呼:“我草,狼人殺啊!”
季易燃掃了眼興奮的中鋒,對方悻悻地停下手舞足蹈的動作,眼觀鼻鼻觀心地坐着。
雖然隊長話少,一句還分段,但他是球隊的支柱。
手機磕桌面的響動一停,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他們隊長發話。
然而他們隊長那那片一看就薄情的唇閉在一起,暫時打開的意思。
球館儲物室不對外開放,門是智能的,進出都要識別認證,只有隊員,教練,經理,以及保潔能通過。
儲物室門口有監控,季易燃調出來看了,從他把符交給大邱,到他打電話讓中鋒找符送來醫院,在那期間保潔都沒進過儲物室。
教練跟經理進過一次,那次有隊員在場,他們能确定,那兩人沒靠近大邱的櫃子。
這樣一來,只剩一種可能。
季易燃逐一觀察在場的十一人,女鬼的學生身份斷了,就換到符這條線上走。他和他們坐在會議室裏,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大家都是普文普理生,而非特長生,他們愛好籃球,加入了校隊,這個下午他們課沒上,也沒訓練,一直幹耗着。
季易燃坐在椅子上,沒有任何小動作,誰都能看出他的怒氣在不斷增長。他沒掀桌砸東西大發雷霆,只是将雙手十指交叉着抵在唇邊,張口咬住食指關節,眉頭下壓出暴風驟雨降至的暗影。
“大邱會死。”
“那晚去他家的其他人,都會遭殃。”
季易燃說出兩句話,第一句是大邱的最壞走向,第二句無從考證,純屬是他嘴上一說。
會議室裏的空氣驟然像被抽空,緊随而來的是缺氧的粗喘,血氣方剛的少年們失了理性,不僅是因為他們自己,也因為他們當時一同帶去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
“符到底是哪個孫子拿的!”心疼女朋友的小前鋒拍桌子,“為了玩,還是他媽也跟大邱一樣中邪了,或者是為了自保把髒東西轉移到大邱身上,能不能自覺點,小爺我要是被害死了,我做鬼都會報複回來,而且是,”他啐一口,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誅九族,全殺。”
這樣失心瘋的威脅也沒用,依然沒人站出來。
“都不承認,那就發毒誓。”中鋒把椅子往後一滑,按着腿站起身,“我先來。”
他豎起四根手指,嚴肅得好似是在進行入黨宣言:“我要是拿了符,将來我兒子是隔壁老王的,女兒是隔壁老張的。”
衆人:“……”
挨個發毒誓,慢慢就剩幾個人沒發了,季易燃捕捉到其中一個替補在抖,不知道是才開始抖,還是抖了有一會了,現在幅度大了點。他松開齒間的食指關節:“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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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替補沒和大部隊去食堂幹飯,他進儲物室,捏着抖個不停的手坐在長凳上,腦袋深深垂了下去。
儲物室的門突然被關上,替補驚恐地擡頭。
季易燃立在門口,無聲地盯着他。
出于隊長的職責和大局考慮,季易燃在會議室發現他的異常後,沒有當衆指明并把他留下來。現在他們一對一。
替補不敢直視季易燃的眼睛,心裏有鬼不打自招。
季易燃沉沉吐氣,校隊人才多,每學期都有出色的新鮮血液進隊,替補沒有表現的機會很正常。
在他的印象裏,這個替補老實本分,存在感低,沒正式上場過。
“自己說。”季易燃走進來。
替補用雙手捂住臉,紊亂地喘着氣:“我不知道說什麽。”
季易燃沒開口。他的沉默猶如巨石,壓在替補的頭頂,時間的流逝能帶來心髒爆炸的恐慌。
“我,我只是好奇。”
替補終于肯說了,他帶着哭腔:“我想看看符點了丢在空中,會不會燒出金色符文。”
“隊長,你要信我,我沒像大邱那樣遇到不幹淨的東西,我純粹是為了學茅山道士,我哪曉得裝個逼會造成這麽大的影響。聽說那是大邱的救命符,我很後悔,我去廟裏替大邱求菩薩了,我不敢把自己做的糊塗事告訴你們,我怕隊長讓我離開隊裏,這是我在高中的最後一年了,我……”
季易燃在發信息:“符的事,怎麽知道的?”
替補抹臉:“你把符交給大邱的時候,我剛好在附近,撞見了。”
季易燃按掉手機:“大邱暑假來學校打球那次,你也在。”
替補的眼皮顫了下。
季易燃說:“纏着他的是女鬼,穿藍色校服。”
替補的眼皮顫得更加厲害。
季易燃的手機屏幕一亮,來了信息,他解鎖查收:“原來你有個妹妹,在嘉南上學。”
替補身子一歪,從長凳倒了下來。
……
與此同時,嘉南高中。
放學的時間點,吃了晚飯的學生們在學校裏游逛,說說笑笑聲連成一片。
陳子輕一層層地爬着樓梯,他的遺願清單裏出現了第三個鬼魂,排在主唱方躍下面,名字跟鬼臉遺願都沒顯示,只有“嘉南中學”四個字。
沒準要他觸發線索,所以他就過來看看。
遲簾陪他來的,卻沒進學校,只在校門口的車裏等他。
一中校草低調不起來,不想引起騷動。
陳子輕随便上了一層,趴在走廊吹風,他把一中的校服外套脫下來放車裏,在校服短袖外面穿上了普通的襯衫,只露了個白領子,乍一看就是嘉南的校服。
因為嘉南校服也是白領藍衣,跟一中的很像。
陳子輕卷起襯衫袖子,小麥色的手臂上有一層薄汗,他毛孔細,體毛淡且稀少,汗珠沒有可挂的地方,像水,濕噠噠的。
一縷香味飄入他呼吸裏,他望過去,幾個女生湊一塊,拿小扇子扇風,扇子上面有香粉。
“好熱啊。”
“我記得去年九月沒這麽熱了,今年怎麽回事,班裏開着空調也沒用,我屁股都濕了。”
“心靜自然涼,姐姐快快同小妹說說,是誰讓你亂了心?”
“死滾。”
“哈哈哈,被我說中了吧,誰啊誰啊,我們幫你把他搞定。”
“是不是隔壁班的體委?”
“要死啊,小點聲,我對那種說話聲音很大的不來電。”
“我也是,我愛有書卷氣的斯文帥哥,幸虧我們班沒有,不然我每天都要戴口水兜上課。”
“為什麽?”
“接她的哈喇子。”
她們前一刻還在吐槽天氣,下一刻就讨論起了喜歡的男孩子。
陳子輕主動離他們遠點,不碰她們的隐私。他收到遲簾發來的倒計時警告,抽抽臉就要繼續走走,不經意間瞥見一撥少年趴在不遠處玩鬧。
離他最近的是個女生,她的耳朵裏塞着耳機,白色耳機線挂在身前,頭發披散着,眼睛看向遠處落日。
陳子輕還在想這學校對學生的發型也沒要求,那女生就突然踮腳爬上護欄,一躍而下。
喊聲卡在嗓子眼,他快速向下看,樓下的學生照常走動,沒有人掉下去。
怎麽沒有?
“你在找什麽?”
耳邊忽地響起清甜的聲音,含着不解。
陳子輕一扭頭,那女生還站在原來的位置,和他一起往下探頭。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女生緩慢地轉過臉,對她展開俏皮的笑容:“是在找我嗎?”
他吸口氣眨個眼的功夫,她就不見了。
是不是第三個遺願的主人?陳子輕擦擦發冷的臉,找了個看起來很八卦的男生打聽學校出的跳樓事故。
“憨批,你新來的啊?這都要問。年年都有跳樓自殺的,你想知道哪個。”
陳子輕回想着細節:“黃頭發,”他比劃頭發的長度,“到這。”又說,“應該就是這層的。”
男生很快就說:“王研。”
陳子輕:“誰?”
“高二(11)班的王研。”
陳子輕問道:“她是怎麽……”
“我去,你哪個班的,不會真是新來的吧,不就上學期的事嗎,她當着很多人的面跳下去的,跳之前還在聽歌,沒什麽大哭大鬧,誰知道怎麽想的。”
陳子輕心說,哭鬧是為了要糖吃,什麽都不想吃了,就不會哭鬧了。
他定神一看虛空,王研的臉出現在了遺願清單上面,就是他剛才看見的那張臉,一模一樣的笑容。
……
一中球館會議室
替補王放蜷縮在地上抱住腦袋,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妹妹去世後一直不走,我要吓死了,我不明白她為什麽不走,這是活人待的世界,她死了,要去死人該待的地方,她留在這只會害我。”
“做哥哥的怎麽會害怕自己的妹妹,可她死了啊,她成了鬼,她已經不是我妹妹了,誰不怕鬼……”
“我跟爸媽說了,他們以為我學習壓力大,要讓我退出籃球隊專心複習,後來我就不說了。”
“暑假那次打球,我妹妹跟着我來了學校,我起先不知道她纏上了大邱,是大邱把自己撞邪的事說了出來,我才懷疑到我妹妹身上的。”
“我想着,我妹妹纏上大邱了,就不會再纏着我了吧。”
“可她還要跟着我!”
王放哆哆哆嗦地拉開外套脫下來,裏面的背心上貼着兩張黃符,季易燃一眼就認出是遲簾給他的。
“那天我在四樓東邊的廁所裏刷手機,我聽到了對話聲,是你那個一班的發小跟轉學生,我為了擺脫我妹被網上的神棍騙了幾萬塊,我已經不知道怎麽辦了,身邊沒有懂這塊的。”
“轉學生講了幾句話,我就覺得他可能了解茅山道術,我在一班蹲守,看到你發小去找你。”
那三張黃符是他特意從大邱的櫃子裏偷走的,他一開始是試一試的态度居多。
王放激動地爬起來:“隊長,我貼了符,我妹妹就近不了我的身了,有張符燒黑了傷到她了,她後面不敢再纏着我,可是符的力量會慢慢消失的,我受夠她了。”
“你能不能幫我找你發小,讓他再跟那個轉校生要幾張符,我想讓我妹妹徹底消失,她自己不去投胎。”
親情被人對鬼魂的固定驚恐消磨掉了,王放痛哭道:“她有朋友,學習好,有人喜歡,爸媽從不吵架,我也沒欺負過她,那麽好的生活她不珍惜……我真的想不通……不好好活着,死了又不離開……我快瘋了,我必須把她送走——”
“你安靜,別吵。”季易燃去一邊打電話,“阿簾,你在哪?”
遲簾在車裏給對象改作業:“外面。”他手上的水筆劃過紙張,“符?不是沒用嗎?”
“是我錯了。”季易燃說。
遲簾停筆:“什麽意思,老季,你給老子說清楚。”
季易燃的性子不可能一五一十地透露,他三言兩語地概括了。
這也夠了,遲簾能自己接上被他省略的部分,捋通。
通話兩頭都陷入了微妙的寂靜中。
一向寡言的季易燃竟然是先開口的一方:“你說是茅山道士畫的。”
遲簾轉轉筆:“是大師。”
季易燃的目光落在牆壁一處,那裏有只小蜘蛛,他問:“大師?”
遲簾笑出聲,按耐不住的驕傲:“我對象。”
季易燃的眼前浮現出對應的人影,不太清晰,因為他接觸的次數不多,接觸時又不在意。他沉默半晌:“我不該以貌取人。”
“這話我不愛聽,我對象長得,”遲簾在司機的提示下打開車門,視野裏是向他這邊走來的黑皮男孩,他“啧”了一聲,“是我對象樣子。”
“就這樣,別的事等我們回去,你來我家再說。”
遲簾不等季易燃回應就挂了,他看着上車的對象,別的情侶一放學就找地兒約會,他這個吃飽了撐的跑來這裏,還不說原因,就要來,如果他不陪着,那就自己來。
嘉南中學在京市的排名一般般,他不認為那裏面有人能做他對手。
況且顧知之好不容易追到他了,怎麽可能不當個寶。
“剛才老季給我打電話了。”遲簾攔住一上車就脫襯衫的人,“你那符,真的是在網上學的?”
陳子輕一頓:“是啊。”
遲簾若有所思,能讓老季認錯的時候可不多,他通過他爸的關系找來的大師畫的符,該不會比不上顧知之亂學來的吧?
“我對靈異鬼怪感興趣。”陳子輕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就學了相關的東西。”
遲簾讓司機開車,他搖頭嘆息:“顧知之,你感興趣的是我最怕的,怎麽辦,我們不是一路人。”
陳子輕解着襯衫扣子看他:“不是剛好互補嗎?”
遲簾只從這句話裏圈住了“互補”二字,腦回路不知跑哪了,面部刷地一紅。
陳子輕狐疑:“你是不是……”
“不是!”遲簾欲蓋彌彰地打斷。
陳子輕把脫下來的襯衫放腿上,嘀嘀咕咕:“我都沒說完你就知道不是。”
遲簾心虛死了,他岔開話題:“那三張符有用。”
說完留意他的表情,發現他并不意外,顯然覺得就該是這個結果。
遲簾忽然感覺眼前人有點陌生,這讓他不快,下意識把人往自己身邊拽了拽:“你會招魂嗎?”
陳子輕揪着身前短袖扇風:“招魂啊?淩晨對着鏡子削蘋果,把一碗飯放在路邊,插根筷子喊人名?網上多着呢。”
遲簾:“……”
他想起當初在奶奶家拍下血符放到論壇的事,立刻找回賬號密碼登錄。
那管理員後來給他發過不少私信,很想聯系到高人,還給他介紹了幾個生意,出的價都挺高。
遲簾悄無聲地地注銷賬號。
顧知之畫的符都是真的,他有點天賦在身上,誤打誤撞學會了驅鬼的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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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陳子輕就發現王研的臉旁邊有了她的遺願,兩個。
一:我那個無能的哥哥進了校隊一直坐板凳,我不想要個當三年替補的哥哥,那很丢臉,我想要他在畢業前上場打比賽。
二:一中的學生會長謝浮欠我一件事,我希望他能遵守承諾,兌現承諾。
陳子輕看到二,整個人都坐不住了,他拍拍給他練號的遲簾:“謝浮認識王……”陳子輕改口,“嘉南中學的人嗎?”
遲簾手上操作不停:“怎麽可能。”
陳子輕說:“你問問。”
“沒看我在忙?”遲簾說,“自己拿我的手機進微信問去。”
陳子輕小聲:“你的手機我沒法解鎖。”
遲簾斜眼。
陳子輕一臉莫名。
遲簾心裏一哼,這是找他要手機驗證的權利。他不是不能給,但是,手機比較私密,會不會太快了?
感情裏追人的那方容易患得患失,他不給這個權利,顧知之肯定胡思亂想,沒準還會半夜偷偷咬着被角抹眼淚。
啧啧。
遲簾升擋板,在手機上設置人臉識別。
陳子輕稀裏糊塗地靠臉打開遲簾的手機,他進微信看見謝浮在第二個,頭像一片黑。
沒點開頭像,陳子輕只打了一句發過去,學的是遲簾的口吻:老謝,你有跟嘉南中學的人打交道嗎?
謝浮:沒有。
遲簾瞥到了回複:“就說不可能。”
陳子輕放下遲簾的手機,謝浮沒理由遮掩,王研跟他是不是只有一面之緣,他随口答應了什麽抛在了腦後。王研卻當真了,記心裏了?
這個可能性蠻大的。
陳子輕犯愁,第二個遺願不好完成。
他轉頭看着車窗外餘晖下的街景整理思緒,有的鬼魂死了,會不記得前塵往事,只記得執念。
王研不去投胎,心心念念的是她那個在校隊坐板凳,上不了球場的哥哥。
當她在病房看到孟一堃的時候,就想起了別的事。
別的事,應該就是謝浮答應她卻沒做到的事。當時謝浮答應的時候,孟一堃在場,所以王研才會湊到他的視頻鏡頭前面。
只不過因為體制原因,孟一堃看不到陰魂,遲簾看到了。
陳子輕一分析,嘆了口氣,他收到的三個遺願,前兩個還在進行中,第三個剛出來,這個任務有股子非常規的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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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駛進別墅區時,季易燃已經在門口等着了,牧羊犬站在他身邊,十分威猛健壯。
陳子輕驚訝地看着那條狗,他平時都沒怎麽聽到狗叫。
“顧知之,你還在車裏磨蹭什麽,快點兒行不行。”遲簾拎着兩人的書包站在車門邊,屈指扣扣敲兩下,“擱這兒演新娘子下婚車?”
陳子輕按着車門出來:“我在想晚上有什麽菜。”
“這要想?到家門口了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遲簾的拇指朝向陳子輕,沖季易燃的牧羊犬說,“這我對象。”
牧羊犬溫順地叫了一聲。
陳子輕下意識走近摸它腦袋:“好帥的狗。你叫什麽名字啊?”
頭頂傳來低沉的嗓音:“小花。”
陳子輕呆滞了好一會:“挺,挺別致的。”
“顧知之,你還要不要回家?”遲簾人都進鐵門了,暴躁地吼。
“回回回,馬上回。”陳子輕順了順牧羊犬順滑的黑背,快步追上了遲簾。
季易燃拍兩下牧羊犬:“回去。”他徑自邁步走進遲家大門,前面兩人走個路都要擠一起。
傍晚還是熱,他們卻似乎不會覺得粘膩。
季易燃在遲家吃的晚飯,他沒什麽話,只是低頭進食,不插入小情侶之間,也不會因為被二人世界屏蔽感到不自在。他吃完就将自己的碗筷收進廚房,漱了口立在餐廳。
陳子輕本來不想顧慮季易燃,可他的氣場太強大了,沒法無視。
于是陳子輕咽下嘴裏的食物,說:“我吃飽了。”
幾乎是他尾音剛落,季易燃就開口:“要送走王研,必須完成她的遺願,我們沒辦法和她談判。”
遲簾本來想問王研是誰,他突然就有了答案,被噎到了。
陳子輕忙給他拍背喂水。
“老子真服了。”遲簾咳紅了眼尾,一副虛弱樣地把腦袋靠在陳子輕肚子上,聽他肚子咕嚕咕嚕叫,有種聽胎教的錯覺。
“哥們,你指望顧知之招魂談判?”遲簾睨自己的發小,“你怎麽想的?”
季易燃一語不發。
陳子輕偷瞄季易燃一眼,他說不出鬼魂的遺願,會被屏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王研的第一個遺願需要借季易燃之手。
“季同學,隊員受傷了。”陳子輕和季易燃對視,“是要在替補裏面選合适的頂上吧。”
陳子輕發現他一說完,季易燃的眼神就微微沉了沉。
聰明人心思靈活反應快,一點就通。陳子輕松口氣,剩下的全看這個季隊長安排了。
季易燃被某種共鳴帶來的嗡響困住尚未出來,帶給他共鳴的那個人已經在給男朋友剝蝦了。
那只蝦蘸上醬料跟情侶的甜味,進了剝蝦的人嘴裏。
季易燃垂落的大手撚了撚浮塵,他第一次真正打量阿簾的對象,一個平面的東西竟然立體了起來。
“其他人的情況都不好。”季易燃難得一句都沒停頓。
陳子輕舔嘴上的醬料:“占到了鬼氣是會根據自身體質留下病狀,喝點符水就好了。”
察覺季易燃的目光停在他背上,他沒想理會。
因為遲簾孩子氣發作,這個不想吃那個不想吃,非要他夾到碗裏才肯吃兩口。
哪知那目光遲遲不撤離,陳子輕忍不住地說:“那種符是個道士都會畫。”
目光還沒移開。
陳子輕停下給遲簾夾菜的動作回頭:“你不是請了高人嗎?”一張符三百萬,遲簾跟他說的,這麽有錢。他如果在這個世界留很久,完全可以靠畫符發家致富。
季易燃默不作聲地看着他。
陳子輕一下沒做好表情管理,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他沒注意到季易燃的愣怔。
就在這時,遲簾把腿架到陳子輕的腿上:“你會畫就你畫吧,老季零花錢雖然多,跟我比卻差遠了,他還是要省着點花。”
陳子輕:“……好吧,那我畫。”
季易燃看陳子輕一眼,拿着震了一會的手機出去接電話,他和大邱的爸爸聊了會,手機換給大邱。
“隊長,查到了嗎?”大邱抱着一絲希冀問。
季易燃開門見山道:“纏着你的陰靈是王放的妹妹。”
電話裏沒了聲音。
季易燃道:“隊裏那麽多人,她只纏你,是你倒黴,還是別的原因?”
大邱頓了頓:“我倒黴。”
季易燃坐在遲家噴泉旁的臺階上面:“你出事,替補裏最能代你的,是王放。”
大邱又一次連虛弱的呼吸聲都沒了。
“我等你一分鐘。”季易燃說。
一分鐘過半,大邱漸漸抽咽,他攤出了自己醜惡不堪的一面。
高一校隊選拔那會兒,他看過王放練球,得知對方是他最大的競争對手,所以他背地裏使了手段,他“不小心”把王放撞下了樓梯。
大邱以為王放不會進校隊了,沒想到他帶傷考核,成了替補裏的一員。
高二隊裏舉行選拔賽招新人,也給替補一次成為正是隊員的機會,那時王放的身高跟技術依然比他強一截,球感是與生俱來的。
為了保護自己的位置,大邱再次把王放壓在了板凳上面。
好在人無完人,王放性格軟弱,懷疑是他下的手也不敢往外說,他根本不給王放替他上場的機會。
“隊長,”大邱哭着說,“我明年也畢業了,我這傷,畢業前怕是都回不到球場上了,就算回去了也不是原來的水平了……我再也不可能……”
季易燃挂了,他回到餐廳,目光走了一圈,循着水聲去廚房。
陳子輕在洗葡萄,他見是季易燃,趕緊喊:“遲簾!”
“喊什麽。”遲簾走到廚房門邊,往門框上一靠,“老季,你有話要對他說?”
季易燃低聲:“嗯。”
“那你現在說吧。”遲簾奇怪發小會對顧知之說什麽,“他沒我在場不行,特粘我。”
季易燃面朝水池邊的人:“加個微信,隊裏再有邪祟,我會找你請教。”
又沒停頓。
“還有那東西?”遲簾闊步靠近水池,校園總會跟怪談挂鈎,一中也不例外,他快畢業了,沒遇到過就等于沒有。
陳子輕被身後的遲簾撞得磕上水池,又被他及時向後一撈,緊緊貼上了。
遲簾小腹緊繃,他面上故作淡定:“老季想加你微信,那就加一個。”
陳子輕慢吞吞地擦掉手上的水,慢吞吞地把手伸進兜裏拿手機,他的舉止透出不情願的意思,源自有男朋友要跟同性保持距離的分寸感。
遲簾起初還覺得顧知之挺會自編自導,他的腦中冷不丁地竄出女朋友的閨蜜加自己男朋友的行為,很他媽不妥。
我操,我為什麽代入女朋友,還把老季按在閨蜜的位置。
“算了算,別加了。”遲簾扣住身前人的手腕,“老季,有事你找我,反正他二十四小時都和我在一起。”
季易燃抿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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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畫符的時候,遲簾在跟季易燃打游戲。
就在他房裏打,遲簾躺他床上,季易燃坐在床邊的地上,兩人沒開麥。
陳子輕畫符一氣呵成,整個過程不摻雜一絲雜念,這項手藝沒有隔一個或者幾個世界,是連着的,所以才會這麽熟悉。
他畫符時仿佛變了個人,有既跌宕起伏又溫馨安寧的故事感在他身上呈現,他穿過漫長的歲月坐在書桌前的臺燈下,一手按黃紙,一手持毛筆,閉氣念咒。
明明穿着睡衣腳踩拖鞋,衣領一處更是揉亂發皺,卻顯得神秘,厚重,引人挖掘,拆封。
就這麽從放在人群裏找都找不到,變成人群裏的焦點。
床上的遲簾坐起來,不滿道:“老季,你怎麽回事,你的大怎麽又放空了。”
第二次了,從來沒有過的事。
“游戲還能不能打了,不能打就,”遲簾的火氣一凝,他古怪道,“你在看什麽?”
遲簾下床坐到地上,從季易燃的角度,找他的視線。
“我看看是什麽讓你這麽入迷,把魂都丢了。”
作者有話說:
季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