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房間
房間
空氣靜默了一瞬,放在桌子正中央的奶白魚湯浮起的霧氣一縷縷地繞。
陸深沒再多說什麽,低下頭繼續擺弄面前的薄荷奶凍。
甜品是淡綠色的,做成一個精致的盆栽造型,中間支棱着兩片鮮嫩薄荷葉。
他已經嘗了一口,味道十分對他口味,但是造型這麽可愛,稍微有點舍不得動。
勺子正在猶豫從哪個部位下口的時候,秦逐的嗓音低涼地落在耳邊:“周揚後來還有打擾你嗎?”
陸深一怔,手裏的瓷勺一抖,把盆栽的邊緣碰了個缺口。
周揚的事,昨晚和現在他都沒有明确提,他竟然看出來了。
“沒有。”陸深半擡了擡頭,盡量避免直視秦逐的視線,語氣有點硬邦邦的,“多謝您關心。”
秦逐沒再說什麽,挪開了目光。
陸深重新埋頭面對着甜品碟子,緩緩地從缺口處下了勺子。
秦逐對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原來是肯多說幾句關心的話嗎?
雖然也只是是表面上的。
秦逐放下筷子,看向阮朝:“關于《懸空》融資的事,我希望能以個人名義投資。”
阮朝愣了愣,只覺得天上掉了個大餡餅砸在自己頭上,這餡餅裏的餡還是金子做的。
秦逐系上西裝下擺的扣子,站起身來:“下午還有會議,我先失陪。二位不必拘束,賬已經記在我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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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趕忙起身:“秦總,您剛剛說的……是真得?不是開我玩笑的?”
秦逐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動聲色地又轉向了旁邊的陸深。
青年手裏還拿着甜品勺,擡頭看向自己,滿眼都是訝然,薄而淡的唇微微張着,跟昨晚在酒會上壓根不想多看自己一眼的态度完全不同。
秦逐目光閃動一瞬,頓時覺得自己這個投資決定做得十分正确,心下莫名閃過一絲得逞感。
他轉而看向阮朝:“自然不是開玩笑,之後我的助理會跟你對接具體事宜。”
阮朝忙點頭:“好的好的,要不……”
他小心翼翼試探道:“留個您的聯系方式可以嗎?”
他小心是有原因的,畢竟早就聽說這位大佬可不是會随意跟生意夥伴交換聯系方式的人,更不用說像這種小項目。
但是畢竟這事來得太突然太意料之外,之後要是能有途徑聯系到秦逐,還是最保險的。
陸深領會了阮朝的意圖,但是以他上輩子對秦逐為數不多的了解,這人平時可是連微信都不怎麽用的。
“留個工作郵箱可以嗎?”陸深想到了最妥當的方案,“有要緊的事的話我們發郵件給您,當然如果您覺得打擾,也可以不查收或者……”
“可以。”秦逐打斷了他,“我的助理會告訴你們。”
頓了頓,他沒來由地又補了一句:“是私人郵箱。”
“啊……?”陸深說,“哦,好。”
秦逐徑自離開,開門時碰到侍應生,丢下一句吩咐:“多上幾份甜品。”
不小心聽到的陸深:“……”
他沉默地望了望自己面前這盤被自己吃得十分仔細又磨叽的薄荷盆栽,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解釋一下自己只是不忍破壞好看的事物,而不是舍不得吃。
感覺被秦逐暗暗譏諷了。
秦逐離開了,兩人就沒有再多留,陸深抱着一袋打包得非常精細的薄荷盆栽,上了阮朝的車。
“還得是你,連吃帶拿的。”阮朝啧聲道,“你說你這人,什麽都不愛,連doi也沒興趣,怎麽就這麽離不開薄荷味的東西呢?”
陸深怼回去:“是不如你,但凡是吃的,不難吃你都愛。”
阮朝:“呸,不要污蔑一個美食家。”
阮朝把車內音響打開,放了一首《好日子》。
陸深:“……”
“絕了,我值得了,秦逐親自投資,啊哈哈哈哈!”阮朝強裝鎮定很久,現在終于得以釋放,“我這輩子都值了!”
陸深看不下去這現眼包的樣,扭頭偏向窗外。
一首歌放完,車內安靜下來,阮朝默了許久,忽然又覺得有些怪:“事出反常必有妖,秦總他為什麽會……”
阮朝聞言,頓了頓,神色又忽地凝重了些,半開玩笑道:“兄弟,他不會是對你……”
陸深靠在副駕駛閉目養神,聽聞這句話,猛地一皺眉:“不可能。”
這世上雖然有無數人對秦逐身邊的那個位置垂涎已久,哪怕只得秦逐一兩日青眼都覺得值了,但是陸深卻完全不這麽覺得。
他不想重蹈覆轍。
亂了兩拍的心跳節律很快恢複,陸深意識到自己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便故作随意改口:“我還沒到靠我這一張臉就能幾分鐘攻略一個人的地步吧。”
阮朝沒搭話,餘光卻瞅見陸深被車窗透進來的日光打上一層柔色的側臉。
青年鼻梁高挺,唇色薄淡,眉眼線條微微垂落,沒有表情時顯得精致而柔和。然而只是一語一笑之間,卻有些莫名的惹人在意,令人一見不忘。
但是相處多了之後,就能知道這人只是看着好欺負,實則手腕兒厲害得很,要是有什麽人被這張臉騙到了想占他便宜,恐怕等吃了大虧都回不過味來。
“其實我不是擔心你犧牲色相。”阮朝笑說,“我是擔心秦總,別再被你這老狐貍玩了。”
陸深擡了擡眼皮,賞他一個字:“……滾。”
“我滾了誰給少爺您開車啊?”阮朝想起什麽,又說,“而且你剛剛說得不對,你靠這張臉是能攻略的。要麽就像網上說的,如果靠臉攻略不了,那就……那就……”
想了半天,梗接不下去。
陸深輕笑一聲,随口補上下半句:“那就靠脫衣服?”
“……我靠。”阮朝猛地哽住,“我可沒這意思。你說話能不能悠着點,怎麽啥話都說。騙騙別人就算了,我還能不了解你?你一泡個溫泉脫個外衣都扭扭捏捏的人……”
陸深:“……”
陸深擡手按開了車載音響,把音量調到最大,《好日子》的背景音響徹車廂,把阮朝下面的話蓋了過去。
阮朝手動閉了嘴,專心開車。
陸深偏過頭,望着車窗外飛馳向後的樹木,默然不語。
他從小到大這種事見多了,像昨晚這樣随便出席一個酒會都會被周揚見色起意纏上屬實平常。然而他從來不會把錯誤歸咎于自己,也不覺得是什麽可恥的事,所以言語上毫不在意。
如果剛剛阮朝口中換成別人,不論是誰,或許他都會順着玩笑話說下去。
世事無常,誰跟誰發生點什麽誰也說不定,但是唯獨秦逐,玩笑話都開不動。
上輩子所經歷的三年恍惚浮現在腦海,陸深很确信,別說是這張臉,也別說是脫幾件衣服,恐怕自己一/絲/不/挂站在秦逐面前,他們之間也産生不了任何意外。
隔閡或許從聯姻初始便如鴻溝,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打破。
一想到上輩子的事,陸深的心緒便不由自主煩亂起來,于是打開車上抽屜,拿出糖盒。
打開盒子,卻發現只有一顆了。
別的都無所謂,薄荷糖被奪可是很嚴重的事,陸深一面想着一會音樂放完了得質問阮朝誰把自己糖拿了,一面伸手到上衣口袋裏。
昨晚在酒店沒有薄荷吃,就要了一盒,今早走前還帶了出來……
陸深動作忽地一停。
口袋裏空空如也。
陸深懵了一瞬,覺得不可能,今早走的時候雖然匆忙,但明明細細檢查過整個房間,生怕留下什麽跟自己有關的蛛絲馬跡來,怎麽會……
他愣了半分鐘,不死心地又在其他口袋裏找,忽然想起了什麽。
“……”陸深舔了一下唇,“糟了。”
。
夜幕降臨。
持續六個小時的會議結束,秦逐順着長長的走廊向前,聽總助林臨報第二天的行程。
總有那麽幾樣事不合他心意,他冷聲駁了回去,尤其囑咐把董事會某幾個老頭的號碼拉黑。
來到明月州酒店主樓的頂層,秦逐聽完林臨說完日程表,讓他回去休息,自己向下榻房間走去。
整層樓安靜極了,別無他人經過,寂靜悠長的長廊直通向另一端。
酒店的東西二樓由一條玻璃走廊聯通,秦逐的目光落在走廊另一頭,腳步略停頓片刻,接着擡步向那一側走去。
來到東樓的房間,刷卡開門。
頂層的東西兩套套房,都是他常年包下的,裏面的布置一模一樣,從來沒有任何人入住過。
除了……
秦逐在門外站了片刻,才打開了燈。
房間內寂靜空蕩,沒有一絲溫度。
他一路走進去,步子慢而輕,像怕被發現似的,雖然他知道這裏沒有任何人在。
路過盥洗室,看到裏面整齊擺放的雪白毛巾,似乎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跡。
穿過客廳,路過書房和衣帽間,只見房門都是關緊的,似乎沒有進去過。
秦逐徑自走進卧室。
床面被鋪平,規規矩矩一如往常,枕頭也平平整整,沒有枕過的跡象。
果然是老樣子。
規整,秩序,恨不能把自己存在的痕跡都抹掉似的。
目光緩緩向下,直至被疊成正方塊的毯子上。
視線倏然一停。
秦逐走上前,來到床邊。
他伸出手,指尖落在絲質毯子的緞面上,只覺觸手微涼,光滑如玉。
毯子上有折痕,這是這個材質所決定的,再怎麽用力撫平也無法完全恢複。
看得出來,有人曾經很認真努力地試圖抹掉這些褶皺,但是沒成功。
秦逐的指尖若有似無地覆在折痕上,順着痕跡的走向,一點點向下,一點點游移。
他挑了挑眉,勾了勾唇,仿佛想到了陸深皺着清冷眉眼想撫平折痕的努力樣子,莫名覺得……
他忽地收了笑意,喉結驀得上下滑動幾番。
直至來到邊緣,他手指輕動,挑開毯子,瞬間一片水藍鋪陳開來。
這片深藍色之上,躺着一個小小的正方形鐵皮盒。
秦逐的視線停在上面,正要伸手去拿,忽然聽到客廳那邊傳來動靜。
他微微一皺眉,把盒子掩起來,快步來到客廳,見門外有幾個人,正小心翼翼地向內試探。
“秦總?”站在前面的酒店高級經理見到他,忙道,“原來是秦總,我們還想着是誰開了門呢。”
秦逐面露不悅:“什麽事。”
經理膽戰心驚:“是這樣,雖說知道您入住的房間從不讓我們打掃,但是昨晚畢竟是第一次有別人住進這套房,我們考慮着上來打掃一下,以備您以後入住。”
話剛落地,經理就聽到秦逐當即開口,貌似平靜的語氣裏自帶一份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不必了,我會安排專人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