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念頭
念頭
離市中心半小時車程的某處公寓小區。
第十七層東戶,初升起的陽光通過落地窗,灑了一地。
這套公寓面積不大,裝潢極簡,但是東西放得多而雜亂,頗有生活氣息。
雖然這裏才剛剛有人入住兩天。
陸深趴在床上,只松垮披着薄薄的家居外套,困意猶存地看手機。
十八個未接電話,三十條未讀消息,來源都是一個人。
陸深把這些通知随手點了全部清除。
唯獨回了最上面的一個電話。
電話接起,那頭傳來一個略顯焦急的女生聲音:“哥?你怎麽才接電話?”
“剛醒。”陸深翻了個身,手機随手放在枕邊,“怎麽了?”
高娅頓了頓,似是反應過來什麽:“哦,你沒什麽事?你沒事的話就沒事了。”
陸深被她這反應逗笑: “……你在打什麽啞謎。”
高娅嘆了口氣:“還能是什麽,還不是陸衍跟我說,一天一夜都聯系不上你,才來找我的麽。”
陸深輕輕笑了一聲:“怎麽,我就得随時為他待命?”
“我當然不是那意思。”高娅微微顯出些煩躁來,“但你也想到,陸衍肯定不僅找了我,還去跟我媽說。我媽最疼這個侄子了,立馬就來找我,讓我聯系你,讓你趕緊回他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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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她說,我最近工作忙,出差去了。”陸深起身穿衣下床,“讓陸衍有事自己處理。”
高娅略微怔了怔:“你怎麽……行,我就這麽說。正好我也要忙實驗了,也不想管他。我媽給我打電話我都煩。”
陸深應了一聲,囑咐了句科研壓力大也要注意身體,便挂了電話。
地上散落着剛拆開的各種日用品包裝,陸深掃了一眼,頓覺頭疼,想着趕緊洗漱來收拾。
洗漱的空擋,手機還時不時地響起,陸深不用想也知道,是陸家不同的長輩打來的電話。
陸衍是整個陸家捧在手心的活寶,想找他找不到,整個陸家人人都能把他的電話打爆。
至于這位活寶弟弟找他做什麽,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事。
陸深略微回憶了一下上輩子的此時陸衍是打算求他什麽事。
當然,表面上是弟弟懇求哥哥幫忙,但實際上就是頤指氣使的命令。
回憶了一番,陸深才發現自己給他處理的爛攤子太多了,壓根想不起來是哪件。
陸深用涼水抹了把臉,看着鏡子,自嘲地嗤笑一聲,接着拿起手機挨個把這些煩人的號碼一一拉黑,走出盥洗室。
這套房子是父母留給他的遺産,也算是陸家唯一沒有侵占的東西——當然,也只是因為價值不大,沒有被發現。
其他諸如父親的畫作,母親的收藏品,全都被陸家的這幾位長輩瓜分了,此時應當還藏在各人的保險櫃裏。
七年前父母去世後,他一直按照陸家的要求住在主宅裏,直到與秦家聯姻住進秦家,從一個火炕進了另外一個冰窟,到死也沒舒心過。
于是重生回來,他便一刻也多待不下去,收拾了貼身衣物就搬到了這個還從未入住的地方。
公寓不大,裝潢簡單精致,然而五髒俱全,藝術感很強,看得出來是父母的手筆,是送給他的出生禮物。
陸深花了兩天買了日用品和床上四件套回來,阮朝也幫了忙,但是拆東西時把外包裝丢得到處都是,差點沒把他搞崩潰。
吃完早餐,陸深坐在客廳茶幾前的地毯上,看了看藝術感被破壞的房間,動作極利落地打掃了一遍。
直到一切都整理得幹幹淨淨,他才踏實下來。
小的時候,爸爸時常責怪他把包裝袋丢了一地,媽媽絮叨他連被罩都套不好。一面嘴上說着,一面又幫他把一切做好。
這些聲音遙遠又溫柔地圍繞着他,讓他不至于覺得在這個初秋覺得寒冷徹骨。
父母離開之後,他就再也不會把包裝袋亂扔,也不會把被子套亂了。
因為他知道,不再有人會幫他弄好。
甚至從那之後,他開始變得對整潔程度有了極端的要求,甚至連多一根頭發在桌子上都會讓他不舒服。
就好像,執着地想證明,自己沒了爸媽之後,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客廳的窗簾沒有拉開,房間內有些昏暗,寂靜得只有緩慢咀嚼面包的聲音。
陸深出了許久神,看了一眼鐘表,才發現才上午八點四十。
阮朝的消息剛剛發來,說秦逐的助理發來通知,今晚九點到秦氏集團總裁辦就《懸空》項目詳談。
陸深放下手機,思緒轉了轉,一時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一世的事情走向會變成這樣。
難道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自己在這輩子改變了當初的行為走向,所以也帶來了連鎖反應?
正是因為自己選擇去了酒會,并且主動與謝弈攀談,這個項目才會從謝弈那裏傳到秦逐的耳中。
命運的齒輪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轉動了。
陸深琢磨不明白,一時太陽穴都突突地跳,幹脆擱置不想。
要等到晚上九點,也就是說還有一整天沒事做。
有事情要做的時候倒不覺得,偶爾一天沒有工作,便覺得時間過得真慢。
時針滴滴答答地往前走,光線熹微的房間裏,小狐貍蜷了蜷平時惹眼的尾巴,裹住自己,縮在地毯上。
居然還有一整天漫長孤獨的時光要打發。
。
秦氏集團的主園區在繁華的濱江商業地帶占據了偌大一片核心區域,中央行政樓立于中間,高聳入雲。
夜幕已然降臨,中央行政樓光影環繞,亮如白晝。
位于三十六層的總裁辦燈火通明,人員往來,整肅有序。
這層樓的裝修風格跟其他樓層不一樣,用的是偏暗的銀灰色,在走廊上一眼望去,只覺純粹如夜,毫無雜色。
其他樓層流傳着這樣的傳說,說哪怕一個從前夜夜笙歌不停歇的人去了三十六樓站一會,都得被洗滌得從此清心寡欲,覺得人生都如長夜,了無色彩。
謝弈剛出電梯時,渾身打了個冷戰。
不愧是傳說中的三十六層他就這麽從電梯走到秦逐的辦公室,目睹了來來往往工作人員如出一轍的冷漠神情,覺得自己也要一起升華了。
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謝弈推門探頭進去:“師兄,還在忙吶?”
辦公室內的風格跟整層樓保持統一,清一色地如冰如雪,唯獨一張深黑色辦公桌,如同揮手鋪染開的墨色流淌,雖然對比強烈,卻毫不違和。
純粹的白與黑,也是所有人對秦逐這位從容立于資本洪流的年輕上位者的印象。
非黑即白,全看他的立場,任何人都不能左右他的決定。
秦逐坐在那片冰冷的墨色之後,聞言沒有擡頭,只是說道:“早了。”
謝弈看了眼時間,讨饒道:“這不就早了十分鐘嘛。”
秦逐不言,繼續看手裏的文件。
謝弈尴尬地對了對手指,心想師兄也不是這麽有時間觀念的人吧?
為了彌補,謝弈立馬道:“您忙您的,我正好犯困,去洗把臉再來。”
說完腳底抹油跑了。
秦逐見他走了,原本專注于文件的思路猛地一斷。
剛剛說他早了,完全是沒經思考說的。
他本并不是什麽在意時間早晚的人,只是因為上輩子被陸深影響,才會對時間有了下意識的關注。
這才會在沒意識到的情況下,直接脫口說了出來。
……居然連肌肉記憶都養成了嗎?
晚上八點五十五分,陸深來到了秦氏集團中央行政樓第三十六層。
阮朝原本都臨出門了,結果阮媽媽突然舊病複發,他只得先送媽媽去醫院,急急忙忙全權委托陸深來。
意料之中,想見秦總并不容易,陸深從一樓的前臺開始,歷經層層關卡,道道請示,跟升級打怪一樣被不同的人引導,交接,最後來到了總裁辦。
如果換做平時,陸深并不會有什麽情緒波動,但是阮媽媽對他也照顧有加,現在去了醫院情況不明,他也心裏不安。
在這個前提下,這一套複雜流程走下來,陸深已經幾乎沒多少耐心了。
要不是想到要以大局為重,他恨不能轉頭打道回府。
走在如夜空般冷肅的銀灰走廊內,陸深沒來由想起了上輩子,那時即使是婚後,他見秦逐一面也不比現在簡單,有時候甚至覺得更難了。
林總助帶領他走到秦逐的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朝裏面恭敬說了一聲:“秦總,陸先生到了。”
接着他撐開門,示意陸深進去。
陸深走了進去,房門在身後關上。
落地窗外是燈火點點的城市夜景,道路上車流不息如銀河般流轉,看起來喧嚷極了,但房間內卻安靜得落針可聞,只有新風系統發出細微的聲響。
已經入秋,但是這幾天的氣溫還比較高,陸深從外面過來出了層薄汗,入眼是這看着就令人生涼的辦公室色調,反倒覺得還挺舒服。
秦逐收起了正在看的文件,擡眼望向他,擡手示意他坐下。
陸深低頭看了眼手機,見是八點五十七分,還差三分鐘。
這讓他有些不舒服。
曾經剛剛結婚時,他會直白告訴秦逐自己會在意幾分鐘的早到或遲到,甚至因為秦逐遲到十分鐘而整個約會都索然無味。
但是現在不同了,首先此時的他們并無瓜葛,秦逐根本不知道他的癖好。
其次,上輩子的結局也告訴了他,沒有人能接納他近乎執念的秩序感。
正出神間,秦逐忽然起身,向外走去:“稍等。”
陸深略一怔,接着有些松了口氣,心想等幾分鐘倒好。
時間到九點時,秦逐回了辦公室,跟在他身後的人送上了兩杯咖啡。
陸深走上前,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說道:“阮朝媽媽有些不舒服,阮朝臨時趕去醫院了,今晚來不了。情況緊急,實在抱歉。”
話語平靜,有基本的禮貌和歉意,但是他知道這世界上肯定沒幾個乙方敢這麽跟金主說話。
更不用說這個金主是面前這位。
可惜不管面對的是誰,他都做不出讨好陪笑的姿态來。要是秦逐會因為這種事不悅……
陸深擡眼望了他一眼,莫名有些不甘心,上輩子兩人走到形同陌路,這輩子難道不靠他,自己就做不成事嗎?
秦逐坐在辦公桌的另一邊,隔着接近兩米寬的辦公桌望向對面的人。
兩人之間橫亘着這片漆黑如墨的距離。
秦逐面上無波無瀾,神情散漫,沒有對陸深的解釋産生過多的反應。
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他并沒有仔細聽。
這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跟陸深單獨相處,周圍什麽人都沒有。
難以避免的,思緒就往上輩子的過往飄。
他跟陸深相處了三年,并不是一開始就難以磨合,隔着條鴻溝的。
他還記得,在剛剛結婚不久,他已經把對方當成真正的終生伴侶,而不是聯姻對象的時候,曾經有許多荒謬的念頭。
但是後來證明,陸深從來沒打算讓自己走進他的心裏。
這些念頭,便全部無疾而終了。
秦逐微微蹙眉,薄唇緊繃,視線若有似無地落在陸深的鎖骨上方。
白淨修長的脖頸側面,有一顆殷紅的小痣。
這點紅色很細微,按理說離得這麽遠應該看不見,或許是因為面前這片墨色正好相襯,所以明顯起來。
秦逐像是被灼傷了一般,想起了此時的兩人只是剛認識幾天的陌生人。同時對他來講,也是已經在離婚協議上簽字的前任。
饒是如此,他還是只覺心頭瞬間閃過了一個荒謬至極的畫面。
是結婚之後的那些荒謬念頭的其中之一,埋藏太久,竟然又浮了上來。
瑩潤光裸的脊背,緊貼着冰涼的墨玉臺面,肌膚的瓷白色與桌面的深墨色相互交彙,映襯,然後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