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霜寒別後清夢裏
霜寒別後清夢裏
啪。
裝着醒酒湯的碗被打翻在地,傅芷柔面不改色地過去想要把醉倒的趙清和扶起來,不料趙清和反應極大,猛的把傅芷柔推到,偏巧碎碗的殘片刺進肉裏流下成串的血珠。
趙清和順手拿起桌子上的花瓶砸在傅芷柔腳下,赤紅着眼大喊:“滾出去。”而後轉身跌跌撞撞的進了內室。傅芷柔俯下身子收拾完一地狼籍,輕輕退出去合上門。
門外的侍衛婢女一見傅芷柔出來吓的都不敢交談,齊聲道:“參見王妃。”
傅芷柔沒在意只輕輕嗯了一聲,走過去老遠還能聽到他們的交談聲。不用刻意去聽也知道說些什麽,無非就是王妃又被王爺趕出來了,明知王爺不喜還幾次三番的湊上去,誰讓人家是先帝賜婚呢。
這三年來這些話傅芷柔幾乎天天都能聽到,從剛開始的氣憤到如今的心如止水,傅芷柔總覺得應該習慣了,可心還是隐隐的抽痛。
傅芷柔回到蕪園的時候就看到淩霜焦急的在門前走來走去,兩人進屋之後,淩霜急忙問:“小姐,你沒事吧,不是送個醒酒湯嗎,怎麽那麽久?”
傅芷柔聽到淩霜的聲音心情就放松了,淩霜是她還在傅府時的丫鬟,說是侍女實則親如姐妹,傅家出事之後就跟着傅芷柔來了慶王府。
“沒事,出來我見月色朦胧就在什錦園逛了逛。”傅芷柔聲音有些喑啞,淩霜趕忙到了一杯茶給她,傅芷柔伸手一拿,茶杯就摔在了桌子上。傅芷柔低頭一看是剛才的碗碎片沒及時清理出來,血流的到處都是,加上傅芷柔沒有處理看起來可怕級了。
淩霜急匆匆的拿出藥膏輕柔的敷上去。淩霜氣憤的說道:“小姐,你明知道王爺對你無意,為何還要湊上去,平白遭罪,我真替你不值。”
“我是慶王府的王妃,這些事是我份內之事,自然要上心,不能讓人捉住錯處,到處宣揚我這個王妃不稱職。”
淩霜嘆了口氣,又問:“小姐,這會要用膳嗎?你出去那會我就做好了,這會得要熱一熱才行。”
“嗯,用吧,我陪你一起去。”
蕪園顧名思義就是荒廢的園子,這裏曾是老太妃的住處,老太妃薨逝之後園子就閑置下來了,直道三年前傅芷柔嫁進來沒和趙清和住到什錦園,這荒廢的園子才迎來新主人。
傅芷柔看着一旁生火的淩霜,那些不開心的情緒才慢慢壓下去,她摸着手上厚重的繭子出神。
淩霜看見傅芷柔在走神,忍不住問道:“小姐,你怎麽了?”
“啊,沒事沒事。”
飯菜熱好之後兩人就在廚房的桌子上用餐,蕪園裏只要主仆二人也沒那麽多講究,一起做飯,賞花,偷偷練槍,日子過得倒也安逸。
過了幾日是大周太後的六十大壽。當朝太後不是皇帝的母後,而是先帝的皇後,當今皇帝的母妃生聖上之時難産早已仙逝。皇帝自小在太後身邊長大,一向親厚,這次大壽更是大赦天下,大興操辦。
傅芷柔作為慶王妃自是得出席,按往年來說此時應當把要參加宴席的衣服送來了,可明天就是宴會了,還是沒動靜。
大周規定凡事有大型宴會盛裝出席,嚴格按照品階份例穿衣,所以凡有大事傅芷柔的衣服是由王府管事準備的。
傅芷柔放下紅纓槍,擦了擦汗對淩霜說:“你去管事那問問我明日要穿的衣服準備好了嗎?”
淩霜領了旨就出去了。
傅芷柔靠在涼亭的美人靠上喂魚,這算是她為數不多的娛樂方式,心想這深宅大院的生活三年了還沒怎麽适應,尤其是這院子裏除了淩霜就沒別人了。
夏日涼亭裏吹來的風都是熱騰騰的,沒一會傅芷柔就有些發困,靠在躺椅上假寐。聽到有腳步聲就迷迷糊糊的說:“衣服放屋裏就行,我在這吹吹風。”
傅芷柔覺得椅子一沉,微微擡眸看到的卻是趙清和,傅芷柔猛地坐起來慌忙行了一禮。
“起來吧。”低沉的聲音響起,傅芷柔還是有些有些懵,趙清和很少來這個院子,更別說還不是什麽要緊時候。
傅芷柔扭頭看到了盒子裏放着的宮服,難道趙清和是專門送衣服的,這個想法只出現了一瞬就被否定了,傅芷柔自嘲道怎麽可能,怕不是來羞辱我的。這樣的事情出現過,一開始傅芷柔還滿心歡喜,後來才知道是專門來嘲諷她的。
傅芷柔試探的開口:“王爺今日怎的有時間來蕪園了。”
趙清和砍傅芷柔冷淡的樣子有些不快,神色更加晦暗不明,勉強吐出幾個字:“王妃不歡迎?”
“臣妾不敢,蕪園是王爺的,王爺想來就來。”傅芷柔偷偷瞟了一眼趙清和,見他神色沒有緩和也就沒再說什麽。
平心而論趙清和長了一副好樣貌,劍眉星目,身材修長高大,薄唇緊緊的抿在一起,黑色的蟒袍貼合在身上,紅色的發帶垂到肩膀魅惑異常,偏偏冷這臉,無端的增加了幾分氣勢。
“你應當知道明日是太後壽辰,她向來喜愛你,我們夫妻一體自然得琴瑟和鳴,別讓她老人家擔心。”
“臣妾明白,自手配合王爺演好這出戲。”
傅芷柔以為趙清和希望她這樣說,沒想到趙清和聽完直接拂袖離開了。
傅芷柔的母親是将軍府的當家主母,未出閣之前與太後是手帕之交,關系親厚,母親去世後太後憐惜往日情分,自然對傅芷柔照顧有加,太後久居深宮不知王府的事,趙清和怕是想在太後面前留個好名聲,傅芷柔要做的自是配合。畢竟,自己也不想太後知曉,平白傷心。
第二日一大早傅芷柔就收拾好等在了什錦園,一身月白色的流蘇錦服配着點翠頭飾,更襯托她膚如凝脂,豔若桃李。
趙清和一出門便看到這樣的景象,傅芷柔靜靜的站在樹下遺世獨立,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照在她的臉上,美的不像話。趙清和呆了一瞬,上次看的她如此打扮還是三年前出嫁那日,鳳冠霞帔十裏紅妝踏火而來,迷了眼也亂了心。
趙清和走過去猶豫了一下還是牽起了傅芷柔的手,傅芷柔乖順的任他牽着,外人眼裏到真是一對神仙眷侶。
無論什麽宴會無非就是慶賀,歌舞一流,就是太後大壽這樣的大事也不能免俗。
大周男女大防雖說不嚴重,但到底是男女有別,因而男女還是分開坐的。
傅芷柔坐在女眷一旁的首位,算是女輩之中位份最高的。傅芷柔無視周圍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視線,一心撲在面前的食物上。
一個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偏要找話,“不知王妃娘娘近來可好,上次見您都是兩年前了吧,也不知道您在王府可還好。”
女子的聲音委實大了些,傅芷柔想裝聽不見都不行。
傅芷柔施施然放下酒杯,撇了女子一眼,道:“不知你是哪家的女眷?沒人教你跟慶王妃說話要先行禮嗎?”
女子吶吶的沒開口,她見傅芷柔殺氣騰騰的望着她,那一眼像是含着冰碴子讓她如墜冰窖忍不住發抖。
傅芷柔嫁了人,就都忘了她是将軍之女,一家三代在朝為将,傅芷柔從小耳融目染自是沾染上了殺伐之氣。
傅芷柔和粉衣女子的口角只是宮宴的插曲,盡管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但歌舞開始之後又是另一番其樂融融的景象。
傅芷柔把玩着鳶黛翠玉杯子,漫不經心的欣賞着歌舞,一片陰影遮在傅芷柔面前。偏巧是個認識的武将,秦國公家的二公子也是骠騎将軍。
傅芷柔裝作茫然不知,“不知,這位将軍有何要事嗎?本妃似是不識的你。”
溫庭看向傅芷柔的眼睛帶着審視像是要一寸一寸把她扒光了,而後行了一禮。斟酌地開口問道:“禀王妃,在下與傅辭乃是戍邊同僚,在軍中之時就聽他說有一個雙生妹妹,今日一見果真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這四個字說的極重,像是要證明什麽似的。
“哦,雙生兄妹自然是一模一樣,家兄去世多年還能有人記得他,本妃替家兄謝過溫将軍了。”
溫庭想要從傅芷柔臉上看出一些端倪來,可她神情自然,全然沒有破綻,甚至連懷念傅辭時哀傷的樣子都那麽真實,溫庭暗暗地想難道真的不是他嗎?
趙清和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修竹,你這可就不地道了,你好不容易從邊關回來一趟,不來尋我,倒是找到我家夫人了。”
溫庭微微一笑,“王爺這就說笑了,我是看到王妃想起了傅辭特來搭話,哪能不去找你啊,明日我親自去年府上拜會。”
“那就說好了。”
趙清和看向傅芷柔說:“母後還等着召見呢,咱們先去慈寧宮吧。”而後兩人相攜而去。
走了一段,傅芷柔忍不住問:“就這樣走了,會不會有些不禮貌?”
趙清和捏了捏傅芷柔的手,安撫道:“溫庭不是旁人,不用太過擔心,再說母後也想早點見你。”
傅芷柔很久沒有這樣的感受了,趙清和不是冷冰冰的也會像剛才那樣做一些親密的舉動,盡管都是裝出來的傅芷柔還是忍不住偷偷開心。她不知道趙清和看着她高興的樣子,也彎了彎唇角。身後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密不可分。
傅芷柔看到太後覺得有些太陌生了,她對太後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年前大婚當日。雍容華貴的錦袍,恰到好處的妝容,不是現在這樣懶懶的靠在貴妃塌上形容枯槁。傅芷柔有些心酸,勉強打起精神熱情的打招呼。
趙太後拉過傅芷柔的手,親親熱熱說:“柔兒都好長時間沒來宮裏看我老太婆了,哀家想的你緊。”
“母後也知道,臣妾身體不太好,平日裏不太出來。”
“和兒你也是,柔兒身子骨弱,你平日裏得多照顧些。”
“兒臣明白的。”
三人說了好一會話,看到趙太後神情困頓兩人就起身離開了。
回到王府趙清和似是想說什麽,可看着傅芷柔離開的身影到底沒說出口。
蕪園裏的傅芷柔內心并不平靜,她沒想到溫庭竟然出現在宮宴上,而且開始懷疑她的身份。
傅芷柔出生在三代為将的世家,曾祖父曾和開國先祖打過天下,關系密切。平定天下之後曾祖父被封為鎮國大将軍,傅家也因此世代承襲将位。偏偏傅家子息單薄,不是戰死沙場就是小小年紀就腰折。
到了傅芷柔這一代,年近四十才得了一對雙胞胎,自是寵愛的緊,這時的傅家更是如日中天,向來伴君如伴虎,很快朝中就有人彈劾,皇帝也覺得傅家功高蓋主便削減了兵權。
讓都有人沒想到的是傅辭八歲的時候被人推進了湖裏就起來的時候已經沒了生息。傅宏不敢大肆宣揚,整整查了一日都沒發現行兇之人,很快意識到這可能是皇帝的手筆。
果不其然,第二日就有人旁敲側擊的詢問。皇帝想着傅家沒了世子就好拿捏了,傅宏沒辦法只好讓傅芷柔扮做傅辭蒙混過去,對外只說是傅芷柔掉進了湖裏,染了重疾,重金求藥。
當天夜裏傅宏殺掉了所有知情的下人,他把六神無主的夫人女兒叫到一起,商議由傅芷柔代替傅辭。傅夫人雖說有些不太樂意,但為了傅家滿門還是答應了。
從此傅芷柔放了了繡花針拿起了紅纓槍,開始學習史書兵法。
傅宏太過嚴格了,為了練習傅家功法傅芷柔沒少挨打挨餓,傅芷柔知道哪怕是為了死去的哥哥她也得扛起傅家的重擔。每晚睡着夢裏都是練功,夜半半夢半醒之間都在背兵法。
這樣的日子整整持續了九年,十七歲的傅辭已經是滿譽京都的少年将軍,沒人知道久病閉門不出的傅芷柔是她,霁月光華的少年将軍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