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千日紅
千日紅
“這個留聲機我就放吧臺了?”
孟衍揚聲問屋裏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搬着家裏的這個古董。
今天是解卷耳的咖啡館裝修完成的日子。
對店鋪原裝修并沒有大改,只是加了一些軟裝和方便盲人使用的設計。
像盲道指引、帶輔助模式的咖啡機、适當的節拍器。
十二月的到來使得人變得臃腫,白日變短,夜晚延長。冷永遠是冬季的主基調,好在店裏開了足夠的暖氣。
孟衍将留聲機放在解卷耳觸手可摸的吧臺桌旁,順便将羽絨服脫了下來。他本來是和解卷耳一起檢查店鋪,充當他的眼睛。
不過檢查到中途,被他拜托從家裏把之前的留聲機搬過來。
好在離家近,孟衍就步行回去了一趟。
将家裏翻出來的留聲機帶過來是解卷耳臨時想的。
讓虛無缥缈的聲音變得可以被觸碰,讓手指間的觸碰取代紙上的音符。
還有一些耐摔的木雕,來自安女士的友情贈送。
解承百忙之中看了一下商業法,送來一個花籃,火紅的千日紅像是一棵火龍果。
不合節氣的花,遵循着刻板的祝福模式。
非常符合解大律師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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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卷耳只能哭笑不得地将碩大的花籃拆分成一簇簇的花,擺在店裏。千日紅單獨擺在門口,預示着生意紅紅火火。
不過他也不是為了賺錢而開店。
他是個随心所欲的家夥,這點上比之安然是青出于藍。從學畫畫到留學,再到開咖啡店,沒有一個決定在解承的規劃裏,為此沒少得到解承強硬地反對。
沒什麽用就是了。就像這個還是送出的花籃一樣,慢慢妥協的也只會是大律師。
解卷耳應了一聲,摸着吧臺走到咖啡機前,為他泡了杯藍山咖啡。
咖啡豆濃郁的香氣飄出,讓這個即将營業的小店面變得鮮活起來。角落裏擺着幾張小沙發和一個書櫃,放着五花八門書籍。
花簇點綴着簡約的店面,架子上木雕各有各的有趣。解卷耳希望這家店不那麽商業化,所以搬來了留聲機。
“嘗嘗?”
他将咖啡擺在孟衍面前,兩人隔着齊腰高的吧臺,成為了咖啡師和顧客。
孟衍端起白瓷杯,熱氣從香醇的褐色液體中氤氲而上,冬天來一杯溫暖的飲品,就像夏天的冰棍一樣讓人心情愉悅。
解卷耳随機選了一張唱片放在唱盤上,撥動唱針,這次是《貝加爾湖畔》。
咖啡特有的香味伴随着舒緩的音樂,還有喜歡的人站在面前,很适合在這裏耗費一整個白天。
“很好喝。”
他忽然說不出什麽詞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爐子上用小火慢炖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簡單而滿足。
“那就好。”解卷耳笑着轉身,去清理咖啡殘渣,“明天試營業邀請了很多朋友,看看我和你的口味他們喜不喜歡。”
唱針依舊在黑色的紋路上劃過,孟衍聽出了這句話的潛臺詞。
他是第一個客人。
第一個,總有很多含義,但都是特殊的。
爐子上的粥忽然打翻了糖罐,甜滋滋的,變成了黏糊的糖漿。
“這次真成解老板了。”他感嘆。
試營業的第一天,小店來了很多人,從早到晚,解卷耳就沒有停下過。
安然穿着黃色毛衣配黑色長褲,将白色的羽絨外套放在沙發上,她湊在吧臺拿她的冰美式。
“冬天喝冷飲,你也真是。”解卷耳聽到她靠近的高跟鞋腳步聲,實在不能認同完全沒有甜味的咖啡。
安然不以為意,趁他不備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尊重每個人的口味,難道不是你開店的基礎嗎?”
“別來學解承,表面高冷無趣,實際上就愛吃些甜食,小心老年發福。我當時就是被那家夥的反差萌給騙了。”
解卷耳聽着安然的抱怨,不敢回話,安女士的家庭地位永遠第一位。
她今天很空,本打算窩在沙發上消磨一天,卻因為一通電話匆匆離開。
“謝謝。”
林可将熱可可捧在手裏,突然的降溫讓女孩穿上了厚重的毛大衣,連帶着yamy都被凍得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yamy很乖,趴在林可的腳邊時不時晃一下尾巴。
還好狗狗只是不能吃巧克力,這種咖啡香味還是很好聞的。
她是和許蘭健一起來的,蘭姨這次沒再跟着自己的兒子,讓解卷耳有些驚訝。
一杯熱可可和一杯卡布奇諾,還有一杯外帶給方叔的意式濃縮。
“方叔說年紀大了就愛喝苦的。”
林可和解卷耳說着他們的近況,方叔的推拿店忙起來了,一到節假日或者冬天,現在的年輕人好像就喜歡去松松筋骨。
“我今年打算回趟老家,家裏人一直很支持我獨居,要謝謝他們。”
“許蘭健他……”林可拽了拽對方的衣服,示意他自己來說。
“我最近在種花,希望明年春天能開花。”
許蘭健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前活潑了些,解卷耳倒是很開心這個腼腆的男孩找到了想做的事。
不過兩個人都看不見,許蘭健的臉色蒼白,不長的路程卻讓他氣喘籲籲。
他們聊了一會兒,最後帶着方海道的濃縮離開。
“哇,裝修的很漂亮。”
大咧咧地推開門,張悅欣是踩着關門的點帶着伴手禮來的,一個巨大的毛絨抱枕,像極了三花的樣子,正好放在沙發上作為靠墊。
“我來一杯生椰拿鐵,少糖。”她坐在吧臺邊上,好奇地看着解卷耳操作,“果然是科技改變生活。”
解卷耳很贊同,他将做好的拿鐵遞過來,問道:“怎麽你男朋友沒來?”
“他去打球了,也不知道籃球聯賽為什麽要在冬天舉行,我這不等會兒也去接他。”張悅欣笑着解釋,“他咖啡因過敏,享受不了解老板親手做的咖啡。”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兩人有說有笑,直到齊隽乙也推門進來。
忙碌了一天的解老板給竹馬熱了一杯牛奶。
“怎麽到我這兒連咖啡都沒了?”齊隽乙抗議道。
“你也不看看都快幾點了,多喝牛奶長得高。”
身高停滞在一米七九多年的齊隽乙覺得非常冒犯,于是他也不繞彎子了。
“耳朵,幫個忙。”
“說。”
“我之前不是和你提過,你小叔叫我回來錄個節目嘛。有個環節需要邀請最好的朋友發個鼓勵視頻。”
“你找我不怕我接你短?”解卷耳覺得很有意思,“鼓勵你什麽?比賽第一?”
說來慚愧,解卷耳并不知道齊隽乙所說的節目是什麽。
“不是競技類的,安叔的節目是兄弟姐妹向的。”
“?”合家歡?
“這麽和你說吧,爸爸去哪兒了知道吧,就那種性質,我和我哥一起參加。”
“你那個超級忙的大哥?”
齊隽乙的哥哥齊永嘉,一個當過十年國際醫生的霸道總裁,他的經歷傳奇到解卷耳時常覺得自己是某本小說裏的配角。
跳級讀完大學,一頭紮進無國界醫生的隊伍裏,去過戰場下過海,拿過手槍救過人。
而立的年紀又接受家裏的産業,從零接觸,公司還能做大做強。
“那要朋友鼓勵什麽?”
“以朋友的角度介紹我和我哥的關系。”
“那我如實說?”
“我和我哥也演不出來。晚上你讓孟衍幫你拍一下視頻,記得發我。”
拍視頻的事就這麽定下了,張悅欣又吃了一嘴八卦,和齊隽乙一起告辭,和自己的男朋友分享八卦去了。
于是解卷耳關上店門,慢慢走回家。
寒風刺骨,他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帶着帽子圍着毛巾,墨鏡盲杖一個不缺,像極了可疑分子。
“歡迎回家。”
溫暖的客廳裏,孟衍接過他的圍巾帽子,手還是被凍紅了,無意間指尖相觸,像是冰與火的相融。
解卷耳第一時間收起手,不經意地轉移話題:“好香,今天吃什麽?”
“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路邊有賣烤紅薯的,我買了兩個。”
冬天的夜晚配上剛出爐軟糯香甜的紅薯,能夠迅速從身體暖到心裏。解卷耳捧着孟衍遞過來還有些燙手的紅薯,非常熟練地吹了吹熱氣,咬上一口熱氣騰騰的橙黃果肉。
還是童年的味道。
孟衍卻盯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
他能明顯感覺到最近,解卷耳在刻意與自己保持距離,不像從前那麽漫不經心,彼此心知肚明的界限橫隔在兩人中間。
或許自己表現的太明顯了?
喜歡很難界定,局內人游移不定,又每一次拉扯都想是邀請,每一個動作都像拒絕。
簡直比龐加萊猜想還讓人琢磨不透。
“正好,幫我拍個視頻。”
吃完紅薯,解卷耳心滿意足地拜托孟衍幫忙完成齊隽乙的請求,雖然自己先前吐槽這個視頻,本身像是相親節目的親友環節。
對着空氣自言自語很尴尬,所以解卷耳決定一遍過。
“你的眼神沒有看着攝像頭,這樣沒有問題嗎?”
孟衍先檢查了一遍視頻,告訴解卷耳大概的畫面狀态。
像是看着鏡頭後的自己,即使知道對方并不是有意的,那種被看透的感覺更清晰了。
“沒關系。”
“最後我的手不小心入鏡了。”
“不礙事。”
“這個光會不會顯得你太黑了?”
“我又不是明星。”
“那……”
解卷耳哭笑不得,怎麽感覺孟衍比自己還要在意這個視頻,他招招手,示意他把手機還給他。
“直接把視頻發過去吧,我不是很在意網友對我的評價。”
“為什麽?”
“為什麽啊?”解卷耳重複了一遍孟衍的問題,組織語言解釋道,“因為活在聚光燈下是一件很累的事。”
“一個人做一件事的時候也許沒想那麽多,但別人看的時候就會自己腦補,這種腦補和解讀非常可怕,比指鹿為馬的趙高還要脫離會編故事。”
“網絡是自由的,但人始終是片面的。即使明白硬幣有兩面,他們經常看到的也只是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面。人雲亦雲才是常見的現象,不然也不會有水軍、營銷這種說法了。”
解卷耳說了很多,他不知道孟衍能不能聽懂。只是忽然想起了幾年以前,他真正認識樂正的事。
他是聽日推歌單時無意聽到的樂正的歌,名字叫《虞美人》,唱的主題是禁毒,慵懶的聲線配上傲慢的語氣,非常有感覺。
他覺得這首歌很有趣,于是搜索了起這個歌手,名叫樂正的人曲風多變,但編曲都非常好聽,有關注時事的,有社會新聞的,也有自己的情感。
理所當然的,他覺得這個人有趣。
關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真正了解,還是因為那個抄襲風波吧。歌火得突然,是很多人翻唱的地步,但人言可畏。
好像所有人都說着相似,說着在哪裏聽過。
于是問了在科蒂斯進修音樂的齊隽乙,當時他是怎麽說的來着?
【編曲和作曲并不是一回事,音樂上的抄襲和畫畫、寫作是不一樣的。編曲就相當于一個靈感片段吧,有些人會在內網上把自己的編曲拿來賣,根據不同價位來買不同檔位的使用權,相當于買個demo再拿回去自己作曲。】
【大衆把編曲認為是伴奏,作曲認為是人聲旋律,其實不是的,專業人士根本不是聽伴奏鑒抄的。】
雖然有些天真,但他不想讓一個優秀的創作者被唾沫星子淹死。
後面就變得很戲劇性。
樂正沉冤得雪,在自己的簽售會上見到了帶着黑色口罩和鴨舌帽的他,因為那天見的人太多,臉記不太清楚,但個子很高,滿眼都是粉絲見明星的喜悅。
順理成章地加了好友,榮幸地成為樂正的第一批聽衆。
這麽想來,好像自從那天突兀的表白後,就沒和樂正聊過了。
大概很尴尬吧,總覺得如果是他的話會想開號重練呢。
“那你怎麽看網戀這件事呢?”
孟衍的問題打斷了解卷耳的回憶,他愣了一下,怎麽會這麽巧的問到這個問題。
“互相喜歡的話,網戀也只是距離問題。”他馬上又推翻了自己的話,“距離也是很大的問題,都是男人你懂的吧。”
下半身思考的家夥還是很多的。
“如果是你呢?”
“我?我最近可能不考慮談戀愛呢。”
說到這個,就戳到解卷耳痛處了。眼前的帥哥能看不能吃,他真的很怕哪天不管不顧就上嘴了。
“第二次了。”孟衍喃喃。
“什麽?”
“我說,挺晚的了,晚安。”
解卷耳歪了歪頭,提起這個話題的明明是對方,怎麽感覺反而難受了?
孟衍面無表情地上樓,他第二次強調最近不考慮談戀愛,為什麽呢?
是自己做的不夠好嗎?
是因為自己帶來負擔了嗎?
是他太急了嗎?
孟衍覺得自己像是被蛛絲粘住了腳步,解卷耳依舊在向前走,而自己正在離他越來越遠。
就像她走的時候那樣無助,只能看着象征着死亡的白床單遮住她消瘦的臉頰。一衆奔波的大人中間,年幼的他站在原地,寸步難行。
他不想再小心試探了。
孟衍盯着房間裏擺在桌子上畫着虞美人的簽繪,像個沾染上瘾的流浪漢。
一無所有,孤注一擲。
愛是尊重,可他不想再被落在身後,不想再有隔閡,所以放任自私,放任貪婪,放任欲望。
“都是男人,你懂吧?”孟衍重複了這句暗含貶義的話語,從未覺得這麽合适自己。
選一個溫暖的冬日,告訴解卷耳吧。
想要将心事訴述給對方聽的心思日漸溢滿胸膛,當着面,認認真真,完完全全地傳達出來。
哪怕答案并不是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