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綠牡丹
綠牡丹
不提對方的目的,解卷耳對他大半夜給自己打電話的行為表示譴責。
“齊隽乙,你現在人在華國,過得不是美國時間。”
“說走就走的旅行不需要關注時間!”
“……”
好新奇的說法。
孟衍對齊隽乙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
“這次又是因為什麽?氣象臺又說能看到流星?”
解卷耳曾經和孟衍提到過,他在冬季和朋友去山頂觀星,最後星星沒看到,反倒是圍成一圈喝酒,這個局就是齊隽乙攢的。
雖然體驗不錯,但架不住熟人的互損。
“不是,我聽說今年楓葉紅的特別好看,咱們去溜達一圈,這次不夜爬。”
生怕對方拒絕,齊隽乙準備充分。
“我特地了解了一下,那座山路修的很好,還有專門給殘障人士的直路,樓梯少,景色美,絕對不累。”
熱情地像景區導游,解卷耳想了想,也沒什麽理由拒絕。
“行。”
“問問有沒有其他人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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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攢局了?”
“人多熱鬧。”
齊隽乙第二大特點,碰上誰都能聊兩句,出門在外,朋友遍地。
結束了深夜的邀約,孟衍盯着還有些濕的發尾,提議:“太晚了,我幫你吹頭?”
從剛剛開始就很在意,絕不是因為這個視角的解卷耳異常乖巧。
“好。”
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出可以自己吹頭。
成年人的世界時間都很寶貴,但是總會你情我願的浪費一些彼此的時間,看電影、吃飯、逛街。重要的是人,而不是事。
有過之前的洗頭經驗,解卷耳感覺到對方的手從發間輕柔地順過來,沿着發根一直到發尾。
吹風機的聲音蓋過了一切雜音,在這方小天地裏,嗅覺和觸覺格外清晰。
白桃和檸檬的味道伴随着水汽的蒸發糾纏在一起,意外的好聞,就像第一個将巧克力和牛奶混合在一起的奇思妙想,使巧克力奶經久不衰。
好幾個月沒有剪頭,現在的長度已經夠解卷耳在腦後紮個小揪。被撩起又垂下的發絲反複撩撥着肩膀,從黏連到稀碎。
一旦注意起這點,癢意就從接觸點直達胸口,蜻蜓點水般微末,泛起的漣漪卻無法克制。
靜谧的夜,溫吞的機械,嘈雜的心跳,暧昧的氛圍總是來得悄無聲息。
“好了。”
孟衍将吹風機放在對方習慣的地方,方便以後的使用。這還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到他的房間,略顯拘束,手腳僵硬地像是闖進了閨閣。
因為孟衍的到來,解卷耳才開了床頭的一盞夜燈,不然是完全不需要光的。
偏偏夜燈在孟衍的印象裏,是溫馨的。
他小時候怕打雷,躲到父母的房間。那天正好夏女士晚歸,只有孟教授一個人躺在床上看文獻,見他抱着枕頭進房間,就笑着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怎麽了?”
“我怕被雷劈。”
孟教授被孩子的誠實逗笑了,沒有用一些“壞人才招雷劈”的話哄他,只是揉了揉他的腦袋,告訴他:
“其實當你聽到雷聲的時候,閃電早就已經走遠了,光速比聲速要快很多。”
小孟衍抱着枕頭埋在被子裏:“那聽到雷聲,說明我就安全了,對嗎?”
“沒錯,恭喜你活過了一次閃電。”孟教授将床頭的燈調暗了些,方便孩子睡覺,“睡吧。”
“爸爸,為什麽要開着夜燈?”
“我在等你媽媽呢。”孟教授語氣溫柔,是最催眠的聲音,聽孟教授課的學生要抵抗住睡意也是不容易。
“亮着床頭燈,告訴她,我在等她。”
光芒柔和的平常夜燈被賦予了特殊意義,如同海岸的燈塔之于夜航的船只。
“晚安。”
看了眼坐在床邊神态自若回消息的解卷耳,床頭的燈光籠罩着他,一如記憶中的美好,孟衍放輕聲音,不再過多打擾。
解卷耳伸手将頭發撩到耳後,出聲叫住了他。
“等等,齊隽乙說沒人理他,讓你也可以叫朋友來,一起爬山。”
話裏的意思,顯然是默認孟衍會陪他一起。
“那我問問張悅欣他們。”
“嗯。”
默契的沉默,兩個人似乎都有話說,又都不知道說些什麽。
“那……晚安。”
這次由齊隽乙發起的秋游,最終的成員确定為五個人,張悅欣帶着自家未婚夫欣然受邀,齊隽乙最終也沒拉到除了解卷耳以外願意陪他心血來潮的朋友。
可惜大家各有各的忙。
包括解卷耳,他也邀請了視障人士群裏的人。
林可和朋友出國旅游,方叔的推拿店忙得抽不開身。
倒是許蘭健,他好像在群裏說話越來越少了。
【劍蘭】:我也想去。
【蘭姨】:你怎麽去?別給人家添亂。
解卷耳私聊他,他最終确實沒有來。
【劍蘭】:不去了。
短短三個字,解卷耳确認了很多次,毫無感情的機械語音裏能聽出很多意思。
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家務事沒有對與錯的說法。
“耳朵,這裏!”
他們挑了個大家都空的日子,天氣晴朗,溫度終于随着一場雨降了下來。
秋風吹過衣擺,是個适合穿風衣的時候。
“這就是你穿風衣爬山的理由?”
齊隽乙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一襲咖啡色的短款風衣,一副墨鏡,一根盲杖,站在那裏,顯得熒光橙色運動裝的自己很呆。
“不是你說秋游的嗎?”
解卷耳歪着頭,反正也不影響,至少不是皮鞋。
“就你一個?”
“我在這兒。”張悅欣拍了怕他的肩膀,“解哥今天超有範兒,孟衍幫你搭的?”
“我自己選的,他提供了一點小小建議。”解卷耳笑着回答。
“人齊了,走吧。”孟衍看了看,背着一個登山包。
說是爬山,但其實是一個森林公園。有一條專門的游覽路線,還有一些登山的小徑。
他們走的是大路,基本上是圍着山走的。右手邊是一大片楓樹林,夾雜着銀杏樹,金黃與暗紅外繞着湖,正應了霜葉紅于二月花的古人語。
這些都是孟衍描述給他的。
解卷耳能感受道遍地的落葉和苔藓,落葉踩在腳下,發出刷拉刷拉的聲音,格外治愈。
“有一個小型的菊花展,你面前有一朵重瓣的菊花,碧綠如玉,晶瑩欲滴,好像叫——”孟衍盡職盡責的當他的眼睛,“綠牡丹。”
“長得很想包菜。”齊隽乙銳評。
“要不咱們就在這兒休息吧,我帶了水果。”張悅欣提議,她看中了湖邊的涼亭,楓葉從亭上穿過,一面是湖,一面是花。
當然沒有人拒絕,孟衍将包裏裝的餅幹和布丁拿出來:“自己做的,嘗嘗。”
“哇,孟學長有點東西。”張悅欣十分給面子,“好吃。”
王子新終于有能把背了一路的兩大瓶飲料拿出來了:“終于能減重了,每個人來一杯快樂水。”
說着,裝備齊全地拿出紙杯,開始分水。
“哇,兄弟你背了一路啊,強的可怕。”齊隽乙看着兩瓶1.5升的飲料,嘆為觀止,“你們準備的真齊全。”
“你帶了什麽?”解卷耳問。
“桌游。”齊隽乙将自己的包打開,拿出一衆游戲道具,甚至有一副麻将,“你放心,為了照顧你,沒選需要用到眼睛的種類。”
“不愧是你。”
然後五個人便坐在涼亭裏邊吃邊玩,非常符合當代年輕人的娛樂。
一整個下午,從爬山變成了野營。有風吹起涼亭上的樹葉,沙沙作響,卻比不上涼亭下的熱鬧。
當孟衍和解卷耳再次同頻說出關鍵詞互爆,其餘三人都開始起哄。
“你們也太有默契了吧。”
又一起輸了游戲,解卷耳無奈歪頭,破罐子破摔:“這次我選大冒險。”
“我也一起。”孟衍表态。
“那就罰你們兩個,唔,解卷耳一口氣喝完可樂不許打嗝。”
“然後孟衍抱着喝可樂的解卷耳做二十個深蹲。”
齊隽乙和張悅欣各懷鬼胎,倒是不謀而合地心滿意足。
解卷耳倒是很坦然,他接過他們遞來的杯子,單手摟上孟衍的脖子。
說實話,被公主抱的感覺挺奇妙的,整個身體都被對方掌控着。不過他反而覺得孟衍喝醉那次的擁抱,更加暧昧一點。
“你穩點,我可不想被可樂嗆到。”而且糖水沾上身很黏。
“我盡量。”
懲罰環節很快,也并不尴尬。大概将情感裸露在陽光下,那種隐晦而私人的小心思都會一起被擱置。
當事人沒覺得暧昧,看的人卻很滿足。
“好磕。”
張悅欣自言自語,掐着男朋友的手才忍住土撥鼠尖叫。一旁的齊隽乙聽到了,頗為認同:“确實關系好,他們好像磁鐵的正負極一樣,只要解卷耳在身邊,孟衍的眼神就沒離開過。”
“對對對!你太細了。”張悅欣以為遇到了同道中人,非常激動。
“不愧是好兄弟。”
“……?”一盆冷水澆下來。
“你磕的是什麽?”
“他們純純兄弟情。”
張悅欣心情複雜,直男比我會磕。
“你不知道,解卷耳這家夥如果喜歡誰的話,一般都會撩撥。據我觀察,他們就是朋友。”
作為二十年的竹馬,齊隽乙覺得自己非常了解他的習慣。
是嗎?
張悅欣看了眼兩個神态自若的家夥,并不太認同。
不過算了,主打一個開心就行。
國人習俗從來都是勸和不勸分,那永遠是小情侶自己的事情。
旁人只要能磕就磕,有瓜吃瓜,滿足自己的窺視欲就行了。
與其操心別人,不如滿足自己。又不是豪門貴族,講究利益糾紛,權衡利弊。
“要是有一百億甩我臉上,說實話,我願意放棄愛情。”
張悅欣忍不住感嘆,讓一旁的王子新十分忐忑。
他們還是收拾東西,決定爬上山頂,去捕捉夕陽。
這還是解卷耳提議的,他被孟衍放下了時,還有點跳樓機後遺症,不太穩當。被公主抱着上下起伏,真的很暈。
所以他和孟衍走在了隊伍後面,隔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
鋪了一地的落葉還來不及被掃去,解卷耳被孟衍拉着手腕,有了對方,他連盲杖都變成了個擺設。
“前面有個臺階,小心。”
“大概一個手臂的距離,橫着一根樹杈,你彎下腰。”
這種全身心依賴別人的感覺本應該很陌生,卻在孟衍這麽久的陪伴下成為了習以為常。
解卷耳很難去給孟衍一個定位。
說是朋友,太過暧昧,哪有朋友會對近距離接觸那麽慌亂,每次的僵硬都很明顯;說是追求,太過親昵,孟衍從沒表現出絲毫的冒犯,他也裝着什麽都不知道。
心安理得享受着對方的愛意。
他是我的crush嗎?
就像之前安然的問題一樣,解卷耳自問,答案是當然的。
如果自己并沒有現在這樣,離不開盲杖,離不開別人的幫助,不需要孟衍小心翼翼的試探,他會直白的告訴他。
你是我的一見鐘情。
如果沒有這場病。
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變得更糟。
所以始終不敢邁出那一步。
就像是被冰困住的火焰,明明那麽熾熱,卻只能冷冷地站在原地。
就像明明是菊花,卻被稱作綠牡丹一樣,它會不會也擔心有一天被人厭棄呢?
解卷耳知道困住他的是自己,可是人,最難的不就是認識自己、了解自己、超越自己嗎?
從哲學的領域出發,整個人生都處在認知的怪圈裏。
在楓葉離開樹梢去遠航的時候,就注定了它會回到地面,就像遠航的船只最終也會回歸大海。
“這夕陽真漂亮!”
張悅欣的感嘆讓解卷耳回神,他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到達了目的地。
“一個十分完美的圓,慢慢被地平線切割。”
解卷耳笑着用胳膊肘怼了怼孟衍,這真是極其刻板且标準的理科直男形容。
“以後我帶你看星星。”
“?”
解卷耳歪着頭,想着他要怎麽才能去“看”,不過到底是沒問出口。
他只是帶上笑意,很喜歡這個約定。
不拒絕,也不同意。
就像他之前做的一樣。
心情卻是失落的,連孟衍一直牽着自己都沒有發現。
夕陽下,他們離得那麽近,卻好像又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