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木犀花
木犀花
“你十一假有安排嗎?”
在孟衍忙飛了的九月末,某天,解卷耳窩在沙發上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這段時間,解卷耳也在忙着挑場地。
想法起源于視障人士互助群裏的某次聊天,解卷耳錄了一段三花睡夢中打呼嚕喵喵叫的視頻發在群裏。
【小可愛摸魚】:是家裏的小三花嗎?聽起來好可愛!
【方海道】:這小貓叫得好。
【劍蘭】:要是我家也有一只就好了。
【劍蘭撤回了一條消息】
【劍蘭】:小貓很可愛。
【蘭姨】:小解家裏還養着貓啊?我們家蘭健以前也養過一只,太鬧騰了。
【小可愛摸魚】:要是我也能摸摸就好了。
于是他突發奇想,想開一家貓咖,可以提供給視障人士休閑娛樂。
解卷耳是個說幹就幹的人,這段時間一直在四處溜達,找合适的場地,和相關機構了解一下流程。
畢竟是跨行開店,總要做好準備。
街道上丹桂飄香,随着落葉飄在肩頭,讓人終于感受到遲來的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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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卷耳問孟衍是在一個明媚的午後,他逮住了剛開學一個月就忙成狗的家夥,又是上課,又是寫文獻綜述,好像還忙着什麽副業。
總之早出晚歸,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兩人,竟然巧合地連面都沒見過幾次。
孟衍好不容易能安穩呆在客廳裏,擺弄那盆飽經摧殘的茉莉。
一朵稍矮一些的花被好奇的貓咬禿了,肇事貓為此被關在房間裏撓門。
他正心疼地看着所剩不多的花和綠葉,考慮做成幹花的可能性。聞言,他想了一下:
“國慶倒是沒什麽事,應該能在家裏躺幾天。”最近真的很累。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
孟衍擡頭皺眉,仔細回憶:“除了阿姨的演出,我應該沒有什麽安排了啊?”
“……哦。”語氣透出詭計敗露的失望,還想着能抓到對方失約的把柄呢。
孟衍很快意識到對方的企圖,笑着打趣:“以為我忙忘了?這麽重要的事當然要記在心裏。”
而且孟璐那丫頭早就提醒過他了。
“比不上前腳剛把貓抱到腿上,後腳就問我‘孟衍,三花去哪兒了’的人。”
“……”
解卷耳惱羞成怒,朝着他的方向踢了一腳。孟衍眼疾手快地托起對方的腳踝,生怕他不小心踢到桌角。
解卷耳縮了縮腳,沒能從對方的手裏收回來。
“松開。”
“好。”他聽話地松了手。
是錯覺嗎?總感覺對方從上次以後就變得……
小動作很多,像是孔雀開屏一樣。
将腿盤了起來,解卷耳悄悄摩挲着被抓住的地方,若有所思。
輝煌的大劇院裏,悲劇進行到高潮。
随着奧賽羅得知真相,嚎啕地飙出男高音,拔劍自刎後踉跄爬向床邊的苔絲狄蒙娜而落下帷幕。
觀衆沉溺于那句“猶憶臨終一吻”的悲憤中,掌聲轟鳴。
解卷耳雖然看不見演出,但是演員的語言和歌聲中充斥着情感,喜悅的、悲傷的、嫉妒的、天真的,比表情更容易讓人共鳴。
更不用說孟衍一直在旁邊插空給他描述場景和動作。
“演員上臺謝幕了。”
孟衍提醒道,他将一旁早就準備好的花束遞給身邊的人。
解卷耳捧着花束,像是将祝福抱在懷裏。他站起身,用盲杖一點一點地探路。
這條路已經很熟悉了,前幾天排練的時候,演員在臺上,他在這個窄窄的樓梯上,女主演的親兒子還是有一些特權的。
最鮮明不過的應該還是桂花,他和孟衍的小創意。
雖然詞不達意,但金桂折枝,多麽美好的祝福。
解卷耳在掌聲中走上臺,他練習了無數次。
身後的掌聲經久不息,借着舞臺的點位給安然送上花束。點綴着細小的金桂和丹桂,在衆多百合、向日葵裏顯得不起眼,但比其他花香更加出衆。
“演出很精彩,安女士。”
“謝謝寶貝。”
安然還穿着華麗的戲服,左手接過花束,右手環着比自己高了一個肩膀的兒子的手臂,顯然十分開心。
雖然每場表演結束後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謝幕,但解卷耳和安然都明白,這次有不一樣的意義。
在全劇場的觀衆目光下依舊很坦蕩的解卷耳,是真的不在意了。
等到散場,安然左手牽着解卷耳,右手拉着孟衍,胳肢窩夾着親兒子送的花束,身後跟着一個可愛的粉絲。
頓覺人生圓滿。
去化妝間的一路上,逢人就要炫耀一句。
“這是我家小耳朵,對對,長得像我。”
“這是我孩子的朋友,沒錯,小夥子一表人才。”
“這是我的小粉絲……”
“安然老師,我叫孟璐,我超喜歡你的!”孟璐扯着她哥的另一只手跟了一路,激動得臉都紅了。
在她哥帶着自己來見安然老師的那一刻,她決定原諒孟衍把她丢在後排,自己去內場的缺德行為了。
沒想到她哥還有這人脈。
“是吧,超級可愛的小姑娘。”
孟衍沒見過這種場面,笑得臉都要僵了。好不容易安然松開他們,坐下來卸妝,他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化妝室雜物有點多,小耳朵你小心點。”安然閉着眼提醒,桂花的味道彌漫在小小的化妝間,“這桂花你們從哪兒弄的,還挺好聞。”
“到劇院門口就聞到桂花味了,孟衍說門口就有一顆很高的桂樹,等着劇院前面的丹桂掉了點下來。”
其實是準備進場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個孟璐還在趕來的路上。孟衍這個親哥還是有點良心,決定等她一下。
劇目開場是七點半,他們六點就到了。
大劇院臨湖,平常人跡罕至,有演出的時候才會聚起觀衆。
平常就以帆船的樣子與湖相鄰,隔着湖水,對面是已經亮起燈的高樓。
一面是清冷幽暗,一面是熱鬧霓虹。
解卷耳捧着一束花和孟衍站在花樹下,聽着趕場的人從自己身邊經過。
有風吹過,桂花香一片。
他感覺到頭發被人碰到,疑惑地朝着孟衍的方向看去。意思明顯,別以為看不見就不知道是你幹的。
孟衍将發間的參着的細小丹桂摘了下來,解釋道:“桂花落頭上了。”
這次是真的有花落在發間了,不是什麽拙劣的借口。
“發型沒亂吧。”
“沒有。”孟衍笑着回答。
為了安女士的演出,解卷耳嘴上雖然不說,還是找了相熟的托尼老師碰了點發膠,讓孟衍挑了件合适的衣服。
于是孟璐匆匆來遲的時候,就見到他哥一臉溫柔地看着身邊捧着花的男人。
他好好看。
這是孟璐的第一個想法。
我認識兩個純天然帥哥,說出去都倍有面子。
帥哥互相吸引,沒準以後有眼福了。
孟衍絲毫不知道,只是一眼,親妹妹就為自己想好了後半生。
“哥,你人真好,還來跑來見我。”說着,用眼神打趣地看着孟衍和他身邊的帥哥,示意他介紹一下,“這位是?”
孟衍不理會孟璐眨得快抽筋的眼神,拉着解卷耳的手臂帶路。
“這是你解哥,走吧。”
看着孟衍也打算檢票的孟璐一臉問號。
看着孟衍真的有票,并且送自己到了位置後繼續往前走的孟璐滿臉問號。
她拿出手機質問。
【呦呦】:怎麽回事?你怎麽也有票?還是前排內場!
【呦呦】:你說話!
【呦呦】:你還有多少朕不知道的驚喜.jpg
【呦呦】:哥~那個長得好帥的帥哥是誰?是不是我未來嫂子?你小子金屋藏嬌啊。
解卷耳聽着孟衍那兒一直震動的消息提示音,好奇問了一嘴:“急事?”
“沒,孟璐罵我呢。”
“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一面。”蔫兒壞。
不過最近在他面前,似乎也有點不裝了的意思。
孟衍眼看着不理她還能繼續發個起勁,選擇性回答了她十萬個為什麽問題中的部分。
【孟衍】:你哥我有人脈。
【孟衍】:安靜看演出,沒準有驚喜。
驚喜?
孟璐确實想不到這麽驚喜。
兩個小時前的自己絕對不知道,兩個小時後的她會坐在超喜歡的音樂劇演員旁邊,一起吃火鍋。
“雖然是高考必讀書目,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但我很喜歡舞臺劇的改編。”
“最喜歡的一段話是‘多疑善妒的人從不因事實上的安寧而滿足,他們往往不是因為有了什麽理由而嫉妒,而是為了嫉妒而嫉妒,那是一個憑空而來、自生自長的怪物。但願這怪物不曾鑽進您的心。’不管是莎士比亞的原句還是為了旋律改的韻腳,都很喜歡。”
“還有您在《西廂記》裏的崔莺莺,唱得真的好好聽。”
孟璐說不出一點華麗的誇贊,但是絲毫不影響她追星。
兩個大小夥子沒有一個高二的小姑娘會哄人。
安然開心地捂嘴笑:“可愛的女孩,有你這樣的粉絲我可真是太榮幸了。回頭讓解卷耳給你留張家屬票,怎麽能讓妹妹一個人坐呢。”
一句話點了兩個人。
剛剛還湊在一起小聲嘀咕着什麽的孟衍和解卷耳停了下來,默默吃飯。
夾菜的樣子非常熟練。
“謝謝安老師。”孟璐覺得今天是她今年最開心的一天,“不過接下來一年要高考,等高考結束,我一定猛猛看。”
“小璐真懂事,真想要像你這麽可愛的女兒。”
“嘿嘿。”
在兩位女性相談甚歡的社交中,這頓火鍋吃了很久。安然得知孟璐打算打車回去,二話不說就要送她。
至于被丢在旁邊的兩個大男人,自己打車吧。
“……”
到家的時候很晚了,但是解卷耳并不打算放過孟衍。
“你之前說的,回家唱兩句聽聽。”
“……”孟衍沉默了。
先前飯桌上,解卷耳和自己說悄悄話,本來只是小吐槽,結果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那麽長一段話,你妹怎麽記得住?”當孟璐表達贊美的時候,解卷耳靠着孟衍的肩小聲問。
“打小就喜歡背書。”
“是嗎?”很難不懷疑是親哥的又一次敷衍。
“只要是喜歡的文本,她都愛看到倒背如流。就像之前《甄嬛傳》火的時候,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就可以把每一集的臺詞背得大差不差,典型的熟能生巧。”
“哦。”
“而且這種帶旋律的,其實很好記。”
“這麽說,你也會背?”現在小孩這麽逆天嗎?
“會唱幾句,印象還挺深刻的。”
“唱兩句聽聽?”
“……回去再說吧。”
越是拒絕,解卷耳越是好奇,像是一定要破壞紙箱子的貓。
他拽着孟衍坐在沙發上,一副不唱不準走的樣子。
“……”
孟衍呲着牙,無聲地倒吸一口涼氣。
有了樂正告白的黑歷史,他比任何時候都想要捂住自己的馬甲。
平常說話還好,因為咬字習慣不同。但唱歌的話,他相信解卷耳一定能聽出來他的聲線。
這對于現在的他,簡直就是在解卷耳面前裸奔。
不敢想象掉馬之後,自己要怎麽正常相處。
還追求人家呢,躲都來不及。
“咳,我唱還不行嘛。”孟衍想到一個有愧于良心的辦法,但卻行之有效。
他不太好意思地握拳抵在鼻尖:“先說好,我只記得幾句。”
“嗯嗯。”
解卷耳松開了手,即使看不見,也睜大了眼睛,表現出很期待的樣子。
無論對方唱成什麽樣,他都做好了誇獎的準備。
“Good name in man and woman, dear my lord, is the immediate jewel of their souls: Who steals my purse steals trash; it’s something, nothing~ ”
孟衍唱得很認真,聲音也很穩,但走調到就算是原唱來了也絲毫聽不出。
好好的高音變成了rap。
“好聽。”解卷耳很給面子地鼓掌,直到聽到對方飙出十八個彎的音,他趕緊叫停。
“可以,安女士要連夜找來了。”
再唱就不禮貌了。
孟衍悄聲舒了口氣,故意唱跑調真的很難,每一個字都差點在調上了。
看到對方還在回味那個不知道轉了多少次的‘nothing’,那震撼的神情,證明了自己應該是沒有露馬腳。
孟衍上樓洗澡,解卷耳坐在樓下,歪了歪頭,有些困惑。
怎麽覺得有點耳熟?忘了在哪兒聽過。
他把這歸結于聽孟衍說話聽習慣了,以及令人過耳不忘的英文rap。
明明聲音本身這麽好聽,簡直暴殄天物。
“喵~”
最近天氣熱,連三花都不愛粘着人,喜歡躲在空調底下吹風。
解卷耳也受不了一身汗的感覺,明明桂花都開了,天氣依舊維持着三十多度,讓人受不了。
也許是孟衍的歌喉後勁太足,他洗澡的時候忘了拿換洗衣服,解卷耳摸着已經被水淋濕的衣服,站着思考了一下。
在穿濕衣服和光着身子兩個選擇下,他還是決定不再弄髒自己。
孟衍也從沒在晚上找過自己。
他赤腳走在木制地板上,濕潤的腳落在上面留下水印,那是生命的證明。
"咚咚。"
衆所周知,墨菲定理從不偏袒任何人,它只在該發生的時候發生。
解卷耳只匆忙穿了件T恤,因為有些急,來不及檢查。
“怎麽了?”
他摸着門把手開了一條縫,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半條腿裸露在門外人的眼中,衣角堪堪遮住大腿根。
他默默移開視線,将手機遞了過去。
“你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揣在我口袋裏了,一直在響。”
今天忘記的東西有點多,解卷耳自我反思。
“誰啊?”
因為錯過了語音播報,他不太确定地伸手摸。距離拉近,孟衍隐隐能聞到濕潤的頭發上散發的白桃味,配合着寬松的衣領。
經受着今晚第二個考驗的孟衍清了清嗓子,遲了一會兒回應:“備注是horn。”
喇叭。
“哦,齊隽乙。”
解卷耳雙擊接通。
“耳朵,咱們去爬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