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茉莉花
茉莉花
随着八月的到來,安然也明顯忙碌了起來,每天都有好多電話和消息。
又一次坐在沙發上,聽着安然打完冗長的電話,解卷耳開口:“媽,去忙你的演出吧。”
他明白,雖然嘴上說着沒事,安然并沒有很放心自己,包括孟衍也是。
就像脫敏期一樣,解卷耳願意表現給他們看,自己可以慢慢地去适應新的生活。
去等秋天的落葉,冬天的雪。
翅膀受過傷的鳥,撲棱着也能踉跄地飛起來。
“親愛的安女士,我等着你的隆重演出,這次一定獻上最美的花束。”
所以,不需要完全将生活的重心放在他身上。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
為此,他做了個略顯誇張,又能夠讓安然喜歡的動作。
他伸出右手手心攤開,另一只手背着身後,做成一個紳士邀約的姿勢。安然顯然愣怔了一下,然後站起身,回以一個女士的屈膝禮,将右手輕搭在了他等着回應的右手上。
“那好吧,我的榮幸。”
一些古老而不約而同的含義,就像騎士向公主宣誓的單膝下跪一樣,對于公主或者騎士,都鄭重又習以為常。
話雖這麽說,還是有意外的情況發生。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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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血來潮想着去找電視櫃裏黑膠唱片,卻不成想,撞到了櫃子上的東西,聽聲音是掉下來碎了一地。
這裏什麽時候有玻璃杯了?
解卷耳被吓了一跳,不過扶着櫃子慢慢蹲了下去,手摸索着向地面。
解卷耳憑借着觸感,感覺像是幾支幹花,脆弱易折,他好像不小心揪下來幾片花瓣。撿了幾片比較完整的碎片,一起放在櫃子上。
擔心家裏的貓會踩到小碎片,他想着能掃一下地,之前打掃衛生都是請阿姨幫忙的,特意叮囑不用去二樓打掃。
站在原地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确實不記得掃帚在哪,無奈地尋求幫助。
“孟衍。”
無人應答,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孟衍好像在房間裏。當初就是嫌走樓梯麻煩,才将二樓的房間空出來,不然離畫室更近的地方會方便一些。
解卷耳已經摸上樓梯扶手,停在樓梯口。
還是算了。
他從樓梯間一堆紙箱裏翻出了閑置的掃地機器人。
這玩意兒用過幾次,但老是被困在奇怪的角落,解卷耳目睹了一次它被紙箱子困住,急得原地轉圈的樣子,默默讓它下崗了。
希望它這次聰明點。解卷耳默默祈禱,不然他可不一定能及時救它出來。
确保機器人還能繼續使用,就把它放在客廳,讓它自己轉悠。
孟衍有些囤積收藏的愛好,一切有意義的東西他都會小心的放好。
比如Cherbit給他的插畫,比如校慶的向日葵和滿天星。
當時找了個漂亮的玻璃瓶放在電視櫃上擺着看,他特意選了個貓和解卷耳都不怎麽光顧的角落,放了兩個月,從鮮花變成了幹花。
哪怕枯萎得并不好看,也舍不得扔掉。
結果開完會下樓,站在樓梯上就看見眼前掠過一個黑色的掃地機器人,還有一只緊跟着的三色貓。
“哪來的掃地機器人?”
看到坐在沙發上擺弄留聲機的解卷耳,他問。
“我好像打碎個杯子,想起來買過,就拿出來用了。”
“希望它別又坐壞一個。”孟衍笑着解釋,“之前我家裏也有一個,結果暑假帶着三花回去,一直蹲在機器人上面,最後壓壞了。”
“沒關系,你看看那邊還有沒有玻璃碎片?”
順着解卷耳指的方向,他首先看見的就是自己留着的向日葵和滿天星。
“裏面裝的是什麽?幹花嗎?”
有種自己的小心思被發現的羞恥,孟衍有些慶幸對方看不見,找了個借口避重就輕。
“我看着電視櫃那兒适合擺些東西,就放了花裝飾一下。”
不過現在看來還是有些危險。
三花多了個會動的玩具,看起來是挺喜歡的,依舊愛蹲在掃地機器人頭頂四處溜達。
自從解卷耳不小心打碎了花瓶,孟衍對這方面也注意起來。為了貓和人的安全,他将玻璃制品都收了起來,連帶着一些帶有危險性的邊邊角角,都安上了防撞海綿。
解卷耳身上磕磕碰碰的痕跡很難不被孟衍注意到。
“這是留聲機嗎?好懷舊。”
孟衍好奇得打量着面前用唱針摩擦唱片的刻紋,用振動發聲的上世紀機器。
聲音因此變得可以觸摸,可以留存。
“嗯,安然女士送我的成年禮物,老古董了。”
安然因為職業的關系,總會喜歡一些充滿儀式感的東西。受她的影響,解卷耳也喜歡浪漫,喜歡繁複而古老的事物。
精密的機械運作和靈巧的機關設置,總會驚嘆于人類的智慧和巧奪天工。
“這明明是她之前自己用着的留聲機,在家時總喜歡放各種鋼琴曲或者經典老歌。”說到這裏,解卷耳有些懷念起從前。
“那時候解承和她還沒離婚,雖然嘴上嫌棄吵,但解承從沒有反對她的愛好。門縫裏會流出點聲音,站在樓道裏都知道是女主人回家了。”
遺傳了安然女士的愛好,解卷耳也喜歡用光盤聽刻錄好的歌曲,留學的時候也斥巨資淘了一個留聲機,到底是沒有安然送的這個壽命長。
他本來就是随意的性格,留聲機時而放在那裏積灰,時而能運轉個三天三夜。
如果它能說話,一定會吐槽這樣的主人。
解卷耳熟練地将電視櫃裏翻出來的黑膠唱片放在唱盤上,拿下唱頭的保護套,解鎖唱臂,将留聲機的唱針緩緩放到唱片上,随着唱片的轉動,音樂就播放出來了。
哪怕看不見,一些習慣的動作總是不會受到影響。
放唱片的動作緩慢而流暢,充滿了儀式感。
孟衍看得目不轉睛,好奇于黑膠唱片的播放流程和音色,驚豔于骨節分明的手指觸碰黑色的細微紋路。
距離應該産生美,可是現實卻是,每次見到不一樣的他,越了解,越心動。
非常經典的鋼琴曲《藍色多瑙河》随着唱針劃過黑膠,聲音如流水般順着紋路淌出來。夾雜着一些爆裂聲和噼啪聲的物理雜音,與現在音質幹淨的數字錄音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這些雜音讓音樂顯得厚重很多,也溫暖很多。
“黑膠藝術很人性化,接地氣。這種輕微的噪音就像是連接創作者、刻錄者、聽衆的紐帶,模糊了時空和機械的冰冷,承載着他們的情感與記憶。”
孟衍認同這種說法,就像老電影一樣,模糊而朦胧的經典鏡頭,讓人念念不忘。
比之因為精确和高清而顯得犀利和冷酷的畫面,真的很人性化和接地氣。
畢竟每時每刻都要面對這個精細到粒子的世界也挺累的。
解卷耳大概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更喜歡聽樂正的demo版本了。
偶爾的喘息聲,背景裏分不清的細小雜音,還有一段喜歡的旋律和聲音。就像有人喜歡用白噪音催眠一樣,他喜歡用樂正的聲音催眠。
“這麽看,我還是個聲控。”他調侃自己,也許從沒有和人提過自己的愛好,解卷耳有種瞞着老師偷偷傳小紙條似的禁忌感。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聲音?”
“很多,風聲、水聲、還有篝火的聲音。”他頓了頓,朝孟衍的方向看去,“我也喜歡你的聲音,沒人誇過很好聽嗎?”
無意的話語,撩動着有心人的心弦。孟衍默默捂住胸膛,徒勞地将加劇跳動的心髒按回去。
他覺得心跳聲音太大,已經摻和進《藍色多瑙河》裏,被解卷耳聽到了。
“沒有。”被粉絲誇過無數次聲音的人昧着良心。
“是嗎?”
解卷耳倒是沒在意,他擺弄着其他的唱片,因為看不見名字,每放一張都像是在開盲盒。
聽歌的人因此窺探到唱片主人的偏好,從流金歲月裏的經典電影名曲到充斥着新流行音樂的美國搖滾,從鄧麗君的深情吟唱到Dave Brubeck的爵士樂。
如解卷耳說的一樣,他的愛好真的很多。
想為他寫一首歌。
自從他看不見後,孟衍不再掩飾自己眼裏的愛意和欲望,自私地希望時間就這樣暫停,定格在一首歌的開頭。
晚上,孟衍照例将曬了一天的花盆搬回屋內。
兩個月前種下的幾顆種子,最後還是很給面子的發出了一個芽。
他給這棵獨苗苗移栽到單獨的花盆裏,澆水、施肥、曬太陽、拔雜草,終于見到了花骨朵。
潔白的花苞看起來嬌貴得很,讓孟衍一直滿懷期待,開花的那天自己一定會先發現。
是一株茉莉花。還是漂亮的雙瓣茉莉。
他根據百度拍照識圖判斷的,于是按照網上的教程去養。
茉莉花已經保持着花苞很久了,但是一直沒有開花的意思,讓人懷疑懷疑盲盒也有劣質種子。
“好香啊,什麽味道?”
滴完藥的解卷耳循着香味的方向扭頭。很突然的香味,先是一縷似有若無的試探,接着侵占了鼻腔,緩慢而濃烈地開始充斥着整間屋子。
“是我的茉莉開花了!”
遠在陽臺晾衣服的孟衍跑了過來,也聞到了這股香味,第一時間拍照留念。
就像一個遲來的禮物,驚喜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真好,感覺能想象到開花的樣子。”他笑着祝賀,怪好聞的。
孟衍回頭,卻見獨坐在沙發上人微垂着頭,
“看網上說,養的好的話,茉莉能一直開到冬天。到時候應該也來得及。”
能恢複的。
解卷耳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只是配合着說好。
冬天又有事情做了呢。他想象了一下,聽雪聞香,感覺挺高雅的。
到時候不知道能不能捧一捧茉莉味的雪嘗嘗,茉莉雪糕大概就是這麽來的。
“想吃冰。”
他聽到孟衍拖着拖鞋在木地板上走的聲音,啪嗒啪嗒,有點像鴨子。
“給。”
嘴邊被如願遞來一根棒冰,解卷耳一口咬住,心滿意足。
草莓味的。
“謝謝。”嘴裏還叼着棒冰,說話有些含糊。
或許解卷耳沒有意識到,他已經習慣了孟衍的陪伴。
窩在沙發裏吃草莓味的冰棍,并沒有覺得無聊,身邊的聲音熱鬧而恰到好處。
節奏明快的《藍色多瑙河》當作背景音,間或夾雜着掃地機器人又在撞頭的雜音,和三花的撒嬌喵叫。
距離最近的還是孟衍敲擊鍵盤的聲音,他不理解為什麽要搬着筆記本在沙發上工作。
這個皮質沙發那麽舒服,就應該整個人窩在裏面睡一覺。
當時還是解卷耳在家具城一個一個試過,在每一個沙發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屁股印才選中的這款。
所以他吃着冰棍睡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對吧。
等孟衍聽完了研究生入學講座,擡頭時,就發現窩在沙發裏,含着木棍就睡着了的解卷耳。
他側着身體蜷曲,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連帶着三花也團在他的身邊,像個三色團子似的陪睡。
背景音早就因為播到了最後,客廳裏只有勤勞的機器人還在嗡嗡繼續,不過很快,它也順順利利回到了充電樁,安靜沉睡。
也許這個氛圍真的很催眠,孟衍不自覺地打了個哈欠。
但是解卷耳這個姿勢躺在沙發上,明天一定會渾身難受的。
他試探着叫醒解卷耳,也不知道刻意壓低的聲音是有什麽作用。
将早已吃完的木棍從對方嘴裏拿出來,繼續睡。這顯然不像午睡時覺淺,他沒有一點要醒的痕跡。
繼續吵醒他?
孟衍注視着他慢慢附身,面對面離得很近,近到呼吸都有種交織的錯覺,很難說這個姿勢沒有私心。
他垂眸盯着解卷耳因為熟睡而微張的唇,能隐約看到潔白的齒和淡紅的舌。
看上去很好欺負的樣子。
只要再向下一點,就可以吻上去。
激烈地把他吻醒,然後認真地告訴他,我喜歡你。
或是輕淺地偷一個吻,只有黑夜知曉。
兩個選擇都很心動。
只是最終,他還是摟着他的腰和腿彎處,盡可能輕柔地把他抱回卧室。
有這麽困嗎?
孟衍盯着那張無知無覺的臉,熟睡後眉眼更加精致,甚至多了份柔弱。但當睜開眼,解卷耳這個人就會變得鮮活,顯得多情。
其實他心裏還挺想解卷耳在中途就被鬧醒,然後自己應該就會把他丢在床上,在他還懵懂的時候整個把他抱住,讓他再怎麽掙紮都無濟于事。
給他說自己的龌龊心思,聽他罵自己。
心裏再怎麽想,孟衍的動作都是輕緩的。
放上床,蓋上被,關上燈。
他寧願做一個行動的懦夫,也不願意不尊重他的意願。
“尊重,是喜歡的基礎。我們小衍要記住這一點,以後才能找到靈魂的另一半。”
那是病床上的對話,即使已經骨瘦如柴,記憶裏的她依舊打扮得很漂亮,很溫柔。
“晚安。”
他輕聲說着,關上了房門。
月光溫柔,藏在雲裏,不願意打擾入夢的人。
“耳朵!我下個月十號回國,到時候來接我!”
“哦,好,再見。”
早上七點,一個電話把解卷耳從夢中吵醒,他聽到熟悉的聲音,只知道點頭答應,然後再睡一個回籠覺。
“……”
直到中午,他才伸着懶腰從床上爬起來。
這是他這幾天睡得最舒坦的一覺,笈着拖鞋出門,他聽到了孟衍的調侃。
“你要再不起來,我就要沖進你的房間了,睡美人。”
“那你怎麽不來吻醒我呢?”
“……”有種被戳穿心事的心虛。
心情很好地把對方堵得啞口無言,解卷耳摸着椅子邊緣坐下。
“明天我要出門一趟,午飯就不用做我的那份了。”
“需要我一起嗎?”
“是網友面基,帶你不太合适。”
他搖搖頭,拒絕了孟衍的提議。
網聊了三年的樂姓網友感到傷心,并開始後悔昨晚沒真的做些什麽。
解卷耳很期待明天,因為——
“明天要去見新朋友。”
一群有意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