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扇骨木
扇骨木
夏天的快樂不需要過多言語,只要擺上一杯冰鎮飲料就足夠滿足。
誰能忍住不吃冰呢。
但孟衍此刻面臨着比這還嚴峻的挑戰。
“孟衍,能幫個忙嗎?”
解卷耳微紅着耳朵,白色T恤的吸水性看起來很好,圍着肩膀濕了一圈,濕漉漉的看起來像只落水的貓。他微仰着頭,領口很寬松,孟衍一眼就隐隐能看到胸膛。
紅潤的臉頰看起來無辜又誘人,露出偏偏本人并沒有自覺。
“怎麽了?”
他走近,順手整理了一下解卷耳的衣服,裝着正經。
“幾天沒洗頭,但是這個紗布不能進水。”解卷耳撩着耳邊已經沾濕的頭發,“我試了一下,感覺自己來好像不太行。”
或許是不太習慣尋求幫助,解卷耳的耳朵紅得很明顯:“能不能幫幫我?”
“好啊。”
于是兩個人搬了兩張小凳子,略顯局促地擠在浴缸邊。解卷耳仰頭磕在浴缸邊緣,露出額頭和脖頸,喉結随着說話上下滾動,讓孟衍很難注意不到。
“雖然過兩天就能拆紗布,但這頭發都能榨出油來,忍不了一點。”他略嫌棄自己。
孟衍不太敢搭話,他小心翼翼地打着泡沫,生怕一個愣神水花就濺到眼睛。動作輕柔地攏起頭發,讓水流完整地順着發尾墜落。
仰面躺是一個很信任的姿勢,游泳時只有完全的放松,完全的相信才能被水面托起來,就像殉道的天使和他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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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布遮住了解卷耳的眼睛,也擋住了孟衍眼底的情緒。
他并沒有去刻意的揩油,只是允許指尖穿進發絲,就已經無端的親密。
“頭發有點長了,要剪掉嗎?”
“你會?”
“幫我妹妹剪過,那丫頭念叨了我一年。”
“那還是算了吧。”解卷耳想要擺手,指尖卻不小心碰到了孟衍的胸口。像是被輕輕撓了一下,孟衍的心跳又開始不聽話了。
“等留長一點,沒準能編個麻花辮。”
咚咚。
“什麽時候再看一部愛情老電影,這次我一定不會睡着。”
咚咚。
“再去一次那家酒吧,上次絕對不是我的真實酒量。”
咚咚。
“酒不行。”孟衍反駁,“醫生說了要忌酒。”
“好吧,那你喝酒,我喝牛奶。”這難不倒聰明的解卷耳。
孟衍聽着他關于未來的天馬行空,真的很心動。因為他也在這樣的未來裏。
将泡沫沖洗幹淨,孟衍先用毛巾墊在肩上,防止發間的水滴到背上。他按住想要起身的解卷耳:“先等等,我幫你吹幹。”
看到對方乖巧地坐了回去,耳垂依舊紅得滴血,小小的私心得到了滿足。
吹風機的聲音在耳邊占據了全部,解卷耳滿腦子都是嗡嗡聲。
孟衍想起了小時候,看見他爸幫他媽吹頭發的場景,媽媽會笑着嫌棄愛人的笨手笨腳,實際上依舊允許他擺弄着自己心愛的長發。
“我該拿你怎麽辦才好?”他喃喃自語。
“你說什麽?”
被吹風機吵到偏過頭,又被熱風吹了回去。短短一會兒,臉頰就被吹紅了,讓人很想咬一口。孟衍越過對方的頭頂看向鏡子裏他們的倒影,他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解卷耳。
“還好你讓我幫忙了。”還好他看不見。
“不然你又要被阿姨念叨不積極配合了。”不然這份喜歡是怎麽也藏不住的。
孟衍拿走墊肩的毛巾,好兄弟似的拍拍肩,示意對方服務結束了。
“地上濺了水小心滑。”
“等我摘了紗布,我要……”解卷耳沒有接着說下去,他只是捋捋自己蓬松的頭發,白桃味的洗發水還挺香的。
“你用的好像是安女士的洗發水。”
“啊?”
“逗你的。”
我要親眼确認一下,世界在我眼中會變成什麽樣。
每年四月份獨自出門溜達的時候,解卷耳都會有意識避開小區裏的公園,不惜繞遠路。
因為公園裏種的一排石楠花樹。
去醫院拆紗布的那天,算是解卷耳第一次出門,顯然做不了繞道這麽複雜的事情。
孟衍和安然一左一右跟在身後,像左右護法一樣。
小區的設施很齊全,配備着沒被過多占用的盲道。拄着盲杖,他嗅到了路邊熟悉的腥臭味,是印象裏的石楠花。
往常這個時候,恨不得早點離開,現在有些慶幸,石楠花的香味這麽醒目,讓他知道自己到了什麽地方。
“今年的石楠花好像開得格外晚,這都七月了,留味好久。”安然和孟衍聊着,她同樣也有些受不了石楠的氣味,哪怕那一樹白色小花開得再好看。
隔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解卷耳在前面聽着他們的聊天,從安然的演出經歷到孟衍的親朋好友,安然都快把孟衍的族譜問出來了。
“這麽說小孟說小孟家裏還有一個妹妹?小孟這麽帥,真想見見可愛的小小孟。”
“我……”
“對了,十月份的演出,到時候記得讓小耳朵也帶你一起來看我的演出。”
“好……”
社交中的安女士還是不要打斷的好。
拆了紗布,解卷耳第一時間就睜開了眼。
比自己預想的要好呢。
“怎麽樣?”安然湊到親兒子臉上,好像眼睛還是沒有焦點。孟衍也一臉緊張地看着解卷耳的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而且色彩的區分度很差。”解卷耳頓了頓,“不過,比失明要好多。”
“那邊是什麽?好刺眼。”他指着窗口的方向。
經過再次檢查,醫生開出病歷:“眼球對光線的感知變得敏感,出門盡量不要見光,戴個墨鏡之類的。回去每晚一次用藥,先用兩個月看看。”
于是,解卷耳戴上了小地攤上十五塊錢一副的墨鏡,眼睛終于能睜開了。
“唔,還是完全看不清。”
又路過那棵石楠樹,解卷耳已經大概記住這段路了,所以盤算着什麽時候多在小區裏溜達幾圈,重新認識一下。
晚飯後,安然照例告辭離開。
“你其實是來蹭飯的吧。”解卷耳重新戴上墨鏡,拿起盲杖,看樣子是打算一起出門。
“哪有這麽說媽媽的!”安然想要挽上兒子的手臂,卻意識到好像不太合适,孩子完全能自食其力了呢,“你要去哪兒?”
“消食。”
安然遲疑了片刻:“那……”
“那我也一起吧。”孟衍提議,得到了安然鼓勵的眼神。
解卷耳沒有意見,默許了孟衍和安然的不放心。
“嘶。”
再一次撞上随意停放在盲道上的電瓶車,解卷耳捂着自己的膝蓋,停下緩和一會兒,都來不及理會叫得刺耳的電瓶車。
不熟悉的地方果然還是會撞到。
孟衍終究是沒忍住,看着人一次次磕碰,實在是在自己心上紮刀。幾乎是半抱着帶他找了張長椅坐下,強勢地撩起他的褲腿。
或新或舊,青一塊紫一塊的瘀傷遍布在腿上,膝蓋更是重災區,基本上沒一塊好肉。
解卷耳不太習慣腳踝被抓住的感覺,小幅度向後地縮了縮。掌心的溫度比腳踝要高好多,接觸的位置發燙,連帶着心跳變得不可捉摸。
有點癢,他想。好在對方放過了他。
沉默片刻,孟衍松開手:“我去給你買點藥。”
“不用啦,反正現在不疼。”
“那也很嚴重。”孟衍一反常态的嚴肅起來,“不要不把小傷把這當回事,身體很重要的。”
就像之前的發燒也是。
可是這樣很麻煩啊,解卷耳感受到身邊人起身的動作,順着風的方向偏頭。
剛要起身,衣角就被拽住了。他低下頭,正對着仰頭的解卷耳。兩個人離得很近,比洗頭的時候還近,偏偏對方依舊無所察覺。
“等回去塗吧,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解卷耳總是很知道利用自己的外貌。
陽光已經從地平線退去,到底沒有習慣長時間的戴眼鏡,他在孟衍不注意的時候已經摘下了墨鏡。此時和沒有聚焦的眼睛對視着,像是初出茅廬的魅魔,茫然而美麗。
“……好吧。”
他偏過頭清了清嗓子。
明明知道對方耍着心機,他就是拒絕不了這樣的解卷耳。
“汪!”
解卷耳聽到身邊傳來狗叫,離得很近。他習慣性偏頭,卻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又看不見。
叫了一聲就沒有後續,但腿邊毛茸茸又溫熱的觸感讓他夢回見到三花的那天早上,像是在提醒着他,我要靠近了。
“是有條狗跑過來了嗎?”說着,他側着身子,盡量不去打擾來湊熱鬧的大狗。
能到小腿肚的高度,怎麽也不會是泰迪或者柯基的品種。
“一只黑色的拉布拉多,還有……”孟衍向旁邊讓了讓,似乎在騰地方,“好巧。”
“嗯?”解卷耳還在疑惑,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孟衍和解卷耳,你們也來遛彎?”張悅欣有些驚訝,“卷福沒吓到你們吧?”
誰?
張悅欣牽着狗繩,将大只拉布拉多拉回自己身邊,并用雙腿夾着它以防亂跑。
“這是我家卷福,每天都是我爸出門遛它,放暑假了就把這活給我了。”張悅欣依舊非常熱衷撒狗糧,“校慶之後我和王子新就去旅游了,好久沒見,那天玩得開心嗎?”
她注意到解卷耳有些不自然的眼睛,還有長椅旁的拐杖,有些猶豫:“你的眼睛……?”
“如你所見,以後坐公交車也許能被讓座。”
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解卷耳并不太在意,“去哪兒玩了?”
張悅欣可能還處在驚訝中,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去看海了。”
“海灘應該比這兒要涼快點吧。”現在只有晚上涼快點,所以才适合溜達。
“不,白天海邊也超級熱,沙子燙腳得不像是海邊更像沙漠。”張悅欣吐槽,不過這不是重點,“為什麽啊?明明之前還好好的。”
“……”他歪了歪頭,“大概是為了讓我能夠見證你的幸福吧。”
她問的是以前,他答的是以後。
“那你……”
“适應得還不錯。”解卷耳搶答道,到底是看不過去這個話題,他試探着伸手,“卷福是拉布拉多是嗎?可以摸摸嗎?”
“當然可以!”張悅欣小心翼翼地牽過他的手,放在了拉布拉多頭上。
看着解卷耳溫柔的神情,她有些難受:“我爸說卷福有當導盲犬的特質,專注聽話,你打算領養一只嗎?”
她的話倒是提醒了解卷耳。
“導盲犬啊……”一直麻煩孟衍也挺不好意思的。
“我們會考慮的。”保持沉默的孟衍出口打斷,好像從剛才看完傷口後就有些鬧別扭。
我們?
解卷耳敏感地察覺出了些異樣,他沒說話,想聽聽對方的想法。
“我了解過全市的導盲犬數量有限,申請流程很困難。在此之前,我會一直陪着他的。”語氣悶沉沉的,“而且醫生說了有可能恢複的。”
是生悶氣了吧,小狗感覺到自己的位置要被頂替了。
覺得有趣的同時,荷爾蒙上頭的解卷耳做出了有些越界的行為。
他朝着孟衍的方向伸手,害怕摸不準方向,動作很慢很輕,像是鋼琴家撫摸自己心愛的琴鍵。漫不經心似的碰到對方繃緊的脖子,然後向上。手指順着臉頰劃過耳畔,最後摸到了頭發,手法娴熟地撸了撸。
羽毛般的觸碰,讓孟衍禁不住屏息。
“別生氣啦。”他笑着安慰。
“嘿嘿。”張悅欣捂着嘴也沒憋住。
“?”兩臉疑惑。
解卷耳伸手摸臉的時候,張悅欣已經安靜閉嘴,在腦子裏無聲土撥鼠尖叫了。難受什麽的,已經被孟衍的占有欲安慰到了。
近距離磕cp好快樂,還是救贖流。
這還不是真的嗎!
見他們都看着自己,張悅欣覺得自己這個電燈泡該自覺退場了:“我先回家啦,你們慢聊。”
她一臉激動地拽着拉布拉多走了,背影都是快樂,馬尾辮在腦後甩得起勁。
“?”聊什麽?
“你的手是不是剛摸過狗頭?”孟衍後知後覺。
“哈哈,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晚上,自己随意塗了點雲南白藥,解卷耳研究起一下醫生開的藥,摸着瓶子有點像眼藥水。拜托孟衍讀完說明書,确認了使用方法,他試探着往眼睛裏滴了幾滴。
“感覺怎麽樣?”孟衍有些緊張。
“火辣辣的。”
解卷耳閉着眼仰頭靠在沙發上,接觸到藥水,整個眼部都有些發熱,像是戴了個蒸汽眼罩一樣。
緩了一會兒,他重新睜開眼,擡手想伸個懶腰上床睡覺,卻發現抵上了孟衍的胸膛。對方趁着他閉眼,湊近觀察他的眼睛,也不知道能看出什麽,反倒把自己困在狹小的空間裏。
好像對方的邊界感變淡了,明明之前還一口一個解老師,很有禮貌。
“好點了嗎?”
“你在想什麽呢,小朋友?”以為是什麽靈丹妙藥。
好近。
耳畔有對方的呼吸聲,手摸着對方的胸膛,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是不是跳得太快了點?
不過憑觸感,對方身材确實不錯。
“怎麽了嗎?”他仰頭問道,總覺得這個姿勢出現的有些頻繁。
“……”琥珀色的眼眸被睫毛遮着光,顯得幽深,他假裝從他的頭上摘下一朵花,“頭上好像有朵石楠花,我幫你弄下來。”
“哦。”
于是乖乖的呆着,直到對方的胸膛離開,像是沖動的野獸重新回籠。
石楠花的味道怎麽會聞不到呢?
兩個人都沒有細究。
“晚安。”
“……晚安。”
臨睡前解卷耳站在鏡子前,試圖眯眼看清一些什麽,依舊是一團模糊。
因為對光線的敏感,他是在沒開燈的衛生間,借着透進窗的城市燈光看。
“在想什麽呢?”他自嘲地笑了笑。
這樣的生活還要繼續,就像石楠再怎麽強烈的味道也會随着時間消散一樣。
至少時間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