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香水百合
香水百合
張悅欣推薦的酒吧氛圍很好,靠近大學城的民謠小酒館,三三兩兩的顧客,零零碎碎的人聲,大家都默契地互不打擾,把夜晚的時間留給自己。
“會喝酒嗎?”
解卷耳輕車熟路地坐在吧臺上,打了個響指招來調酒師。反而是孟衍,老老實實地跟着坐下,望着一堆眼花缭亂的菜單不知道究竟誰是誰。
他是土狗,只知道啤酒、白酒、葡萄酒。
“不大行。最多和室友吃燒烤的時候配點青島啤酒。”舍友喝趴了後還是自己一個個搬回去的,沒試過喝醉的感覺。
這種說法很自然地讓解卷耳誤會了。
“那就一杯落日飛車吧,給誠實的人。”他偏頭點單,連菜單都沒看。
“你經常來嗎?”孟衍好奇,感覺很熟練的樣子。
“大學時候比較勤快吧,酒吧可是社交的場合。”解卷耳回憶了一下,語氣有些莫名嫌棄,“最大的原因可能還是我媽,她就挺喜歡調酒的,老是喜歡用雞尾酒當飲料騙我喝。”
說到這,解卷耳笑着提醒酒吧新人。
“到這裏,可不要被酒的名字騙了哦。”他指着菜單上很平平無奇的名字。
“長島冰茶?”略有耳聞。
“對,這種看着像紅茶,實際上混了四種基酒的家夥,口感柔和,後勁可足了。你要買醉的話,可以試試。”
“你的落日飛車,請慢用。”調酒小哥很有分寸地将一杯橙色為主的飲料推到孟衍面前,做了很漂亮的紅色分層,是适合拍照的顏值,他詢問一直沒點單的解卷耳,“帥哥很懂啊,來杯什麽?店裏的mojito很受好評。”
“對我來說太甜了。”解卷耳想了想,“藍色夏威夷吧,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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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衍覺得還沒有喝,就已經半醉了。昏暗朦胧的燈光杯影,慵懶纏綿的民謠小調,調酒器裏冰塊混着酒液的獨特聲音,像酒一樣越品越使人沉迷。
還有不一樣的解卷耳。
“嘗嘗?”
單手撐着下巴,他摘下眼鏡後沒有聚焦的雙眼望着自己,迷離而蠱惑十足。孟衍不敢對視,視線便落到到那雙手上,是适合彈鋼琴,拿畫筆的手,骨節分明,如同靈活的燕子。
修長的手指着那杯落日飛車,但孟衍覺得他明明在捏着自己的心髒。
喜歡的人,真的每時每刻不為之心動。
他的喉結滾了滾,後知後覺察覺到渴,是酒水緩解不了的渴。端起酒杯,橙色的酒液入喉,被這種夢幻的口感驚豔到。
酒精和橙汁交織,氣泡水和冰塊刺激着味蕾,真的像是在落日餘晖中體驗世界的急速下沉。
“怎麽樣?”
“喜歡。”孟衍重複了一遍,說的是酒,看的是人,“很喜歡。”
“喜歡就好。”
解卷耳接過調酒小哥遞來的藍色高腳杯,自己也抿了一口。菠蘿汁和檸檬汁的味道中和了朗姆酒本身的微甜,清爽的口感讓人想起夏威夷的海灘,酒如其名。
“你們店的酒确實好喝。”他對調酒師誇贊道。
“我也想嘗嘗。”
“給。”
孟衍這時候假裝自己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新人,轉着高腳杯杯口,狀似不經意地喝在了相同位置,他确信解卷耳也注意到了。
酒壯慫人膽這句古話誠不欺孟衍。他咽下夏威夷的海風,卻仿佛置身于太陽曝曬的沙漠,像個罪人般等待審判。
也許是一句變态,也許他會将桌上另一杯酒潑過來。也許,孟衍想,他會接受呢?
神經是繃緊的,甚至是興奮的。隐秘的愛意順着這個動作,順着酒精的揮發,露出馬腳。
“……”
調酒小哥已經有眼色地走開了,但解卷耳什麽特殊的反應都沒有,只是縱容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繼續先前的話題。
“好喝嗎?這杯酒度數應該比你那杯高。”
像是之前很多次那樣,故意無視了孟衍的試探,或者說,不接受也不拒絕。按照張悅欣的說法,該是妥妥的渣男行為。
孟衍分不清這是不是成年人該懂的不言而喻,但他甘願做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伊卡洛斯,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回到原點而已,希望吧。
“好喝。怎麽喝得這麽快?”不怕醉了嗎?
“沒事。”解卷耳眯着眼睛,視線的模糊提醒着他,他的狀态,他的異常,自己忽然就有點想買醉了。
“要不再來杯長島冰茶?”
在孟衍震驚的目光下,解卷耳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眩暈的感覺讓他有些飄飄然,孟衍好像在說什麽,隔了層玻璃般聽不真切。
“你在說什麽?”
天旋地轉的,像是經歷了一場蹦極。是太久沒有喝了嗎?
解卷耳腦子轉得很慢,眼前一黑,年輕人就該倒頭就睡。
他這輩子怎麽也想不到,只喝了一杯就被送進醫院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聽孟衍說,當時直接喝暈了過去,吓得他給人送去醫院。
不過這一夜屬實是精彩紛呈。
“還好送的及時,看了解卷耳的病例,你是他朋友吧,不知道他的身體情況嗎?以後多注意點。忌辛辣、忌生冷、忌酒精,生病了就要好好注意!”
“……麻煩您說慢點,我記一下。”
孟衍被護士訓得只敢乖巧點頭,他并沒有反駁,認真拿出手機寫下備忘錄。
解卷耳朦胧間睜眼,只覺得被空調換氣的聲音吵得頭疼,迷迷糊糊能聽到有人咳嗽的聲音。眼前像蒙了層水霧,既是微醺,又是疾病。
他的眼鏡不知道被放去了哪裏,就這麽躺在床上,攤着四肢,聽着隔音并不好的門外,護士的絮絮叨叨和孟衍時不時的提問。
靈魂在天上飄,□□在床上受難。清醒而混沌的狀态就像酒精和果汁意外地融合在一起,讓人放空。
意識倒是格外清晰。
果然還是因為那杯酒喝得太急了。
他得向孟衍澄清一下,那不是他真實的酒量。解卷耳想,雖然也不知道有什麽好比較的,能喝很光榮嗎?
挺光榮,至少不會被送進醫院。
門被推開,是孟衍。房間很暗,只透過門縫照進來了點走廊的微弱熒光。孟衍的動作很輕,顯然還以為病床上的人沒醒。
也是,醉了的人哪能醒的那麽快。
孟衍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似乎是打算湊合一晚上。解卷耳翻了個身,面朝着孟衍的方向,高糊加上黑暗,現在和瞎了其實也沒多大區別,黑夜給了他勇氣。
“都知道了?”
“……嗯。”看不清有沒有被吓到。
“挺好的,我之前還在想要這麽告訴你。先說好,別再給我加濾鏡了。”本來就很厚。
沒有預想中的難堪和難以啓齒,解卷耳驚訝于自己的平靜。
明明自從确認視力會持續下降後,連對着親近的朋友,對着父母都不願開口。
卻在深夜,被這個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室友撞破了。
“沒關系的。”孟衍小聲說道,“你只是生病了,生病治好就行了。”
沒關系的。
解卷耳也這樣寬慰自己。幸福感是比較出來的,相比來說,自己是幸運的。
“你可別有什麽照顧弱勢群體的負擔,該什麽樣就什麽樣。”解卷耳給自己把空調被往上拉了拉,一股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護士怎麽說,我這應該不用住院吧?”
“我給你挂了急診,醫生說可能是急性酒精中毒,讓觀察一天,大半夜的就不來回跑了。”
“哦。”
沉默片刻,解卷耳不太熟練地關心:“要不你回去休息吧,忙了一天。我感覺現在還行,明天我自己辦出院就行。”
“我沒事,早點睡吧,十二點了。護士說你要注意作息習慣,熬夜會導致抵抗變差的。”
“哦。”
又過了幾個呼吸,解卷耳再次開口:“要不咱倆擠一擠也行?”讓人坐一晚上實在良心不安。
“算了,本來就是單人床,醫院不讓随便睡的。”孟衍伸手幫着扯了扯被子,“快睡,不要小看夜爬過泰山的男大學生。”
“……哦。”
解卷耳翻了個身,嘗試入睡。
“算我欠你的。”好在明天還是周日,孟衍不用上早八,不然良心會更痛。
黑夜裏,哪怕他不背對着孟衍,也看不清他的臉,冷得吓人,像是夜裏伺機而動的兇獸。
之前解卷耳發燒的時候就有所察覺,他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的身體。
還以為只是個例,原來是普遍性的。
以及租房時漫不經心聊起的“以後可能不方便”,原來是這個意思。
“所以要帶着眼鏡啊。”他想,那副金屬框的眼鏡一定帶着很不舒服吧,不然也不會有頻繁揉鼻梁的小動作,自己還以為只是單純的近視。
如果自己再早一點就好了。
孟衍垂眸,盯着門縫處的微光,仔細複盤。
沒關系的。以後牢牢看緊,小心呵護,不要再讓他這麽不珍惜自己了。
對方的小心思解卷耳并不知情,他正苦惱着。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反而越來越精神。
與亢奮的精神成反比的是眼皮的沉重,明明身體很疲憊,腦子就是不放過他。
不,你不想睡,快起來嗨。
能聽見衣服摸索床單的窸窸窣窣,隔壁病床大爺偶爾的呼嚕,還有空調換氣發出的嘆息。似有似無地聞到一股花香,不知道是不是也出自隔壁大爺之手。
夜晚很安靜,也很熱鬧。
過了不知道多久,解卷耳決定放過自己,趁着這個時間開始顧慮起自己和孟衍的關系,傻子才會看不出來他的小心思呢,都是他玩剩的。
要不是……
在愈加明顯的香味中,結果腦子罷工,直接又斷片了。
每到重要的地方就是靠不住。
他是在熟悉的誇張驚嘆中睡醒的。
“哇,我們家寶貝辛苦你照顧了,真是個好孩子。”
一口純正的音譯腔從這個穿着紅色魚尾裙的女士口中說出,讓孟衍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是在醫院還是某個老電影裏。
這位女士打扮得很精致,又讓人看不出年齡。留着齊耳的短發,踩着黑色的高跟,氣場強勢得随時可以準備走一趟紅毯。她此時正笑盈盈地望着孟衍,絲毫不像是來探病的。
“媽。”解卷耳無奈,女士沒有搭理他,他只能再喊一次,“親愛的安女士,你怎麽大駕光臨了?”
解卷耳用眼神詢問孟衍,雖然他只能看清一點人的輪廓,好在隊友靠譜。
“阿y……”孟衍感受到來自眼神的殺意,趕忙将喉嚨裏的話咽了回去,“安女士昨天給你打了個電話,我不小心按了接聽,和安女士簡單說了一下情況。擅自動了你手機,抱歉。”
“真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女人扶額皺眉,“不像此時身後的人,這麽重要的事連最親愛的母親都不願意告訴。”
“媽,我下次一定不逃你的表演,而且給你準備了禮物。”
“我可憐的孩子。”
女人立馬回頭,心疼得摸了摸解卷耳的腦袋,雖然孟衍不太禮貌地覺得那手法更像是撸貓。
“安然女士是名音樂劇演員,最近國內巡演的《奧賽羅》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她擔任其中的女主角,還有……反正演了很多角色來着。”
解卷耳邊說着,終于摸到床頭櫃的眼鏡戴了上去,世界清晰了。
“你好啊,小耳朵的帥哥朋友。”
安然笑着打招呼,忽然發現了什麽新奇東西的樣子,走到了窗臺邊。趁着這個時候,解卷耳和孟衍湊在一起交換信息。
“她逗人的時候就喜歡剛剛那麽說話,記得不要叫年齡指向過于明顯的稱呼,雷點!”那種說話方式确實經常虎的人一愣一愣。
看出來了。
孟衍不敢出聲,只遞過來一個認同的眼神。
不過你應該不用擔心,她對顏值高的人容忍度蠻高的。解卷耳這話沒接上,他瞟了眼,及時住口。
“親愛的小耳朵,背後說人壞話不好哦~”安然轉過身,佯裝訓斥的樣子。她指着窗臺上的百合花,問道:“這是你們帶來的嗎”
孟衍和解卷耳齊齊搖頭,問了隔壁大爺也很迷惑。
“啊?什麽花?我家地裏還種着白蘿蔔呢。”
純白色的花瓣柔順地舒展開,不知是哪個病床留下的百合,被随意地放在窗邊,可是又很認真地找了玻璃瓶加了水,希望它多陪伴一陣。
“香水百合可是百合中的女王,寓意着偉大的愛。聖潔、高雅,傲然淩駕于世俗和死亡的花,是夏娃的眼淚。”
孟衍算是知道解卷耳的浪漫和心大是源自誰的了。
“要不要媽媽也給親愛的寶貝送一束?一大捧的百合似乎也很襯你,最好還有掌聲,謝幕和祝福。”
“……安女士,我要出院了。我保證每次你的演出都會記得帶花的,不要再念念不忘了。”
“好吧。”安然心滿意足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病房門被推開,這次是護士查房。
“解卷耳是吧,目前身體應該沒事了,可以去辦出院手續。但是自己也要注意點,積極配合治療才能有好轉。”
“好的,我回去就教育他。臭小子,怎麽能不遵醫囑呢。”
“?”
孟衍被這個川劇變臉驚着了,不愧是著名音樂劇演員。
時隔一晚上沒見兩個鏟屎官的三花例行蹲在鞋櫃上,等着開門聲。這次不太一樣,帶着陌生的香味。
三花喵也不喵了,睜着大圓眼睛盯着鮮豔的紅裙子,一副面見過市面的土貓樣子。
一路上解卷耳已經解釋了一番自己的情況,順帶着将孟衍租住的關系告訴了安然。
孟衍一點也沒有自己想象中見家長的緊張感,他反複琢磨着解卷耳剛才的語句,恨不得嚼碎了、抹平了、鑿穿了镌刻在心裏,字裏行間都讓他心疼。
不過他現在沒什麽立場去關心,眼前的安女士應該會先試探一下解卷耳的情況。
“等會兒可能要麻煩小孟回一下房間了,我和小耳朵需要開個家庭會議。”
“我正好帶着貓去檢查一下。阿,安女士,你們慢慢聊。”這個改口還挺難的。
孟衍利落地将貓抓進貓包,甚至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了茶葉,貼心地泡好了一壺烏龍茶。他提起貓包,臨出門前還問道:“我順便買點菜一樣,安女士有什麽想吃的嗎?”
解卷耳和安然坐在沙發上都有些無所适從,總覺得他們像是無理驅趕主人的客人一樣。
“勤勞的孩子值得嘉獎,但是注意不要讓物欲糾纏在身邊,回歸自然,回歸蔬果。”
“謝謝,但是她有演出需要保持身材,只能啃黃瓜。”解卷耳翻譯道。
等到孟衍關上門,安然被暖心到的笑容才收斂起來。她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把某人從通訊錄黑名單裏拉出來,直接打了過去。
“安然?”對方的聲音很驚訝。
“解承,你就是這麽當父親的?當初可是你死命抓着小耳朵的撫養權。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失敗。”
“?”
周末早上平白遭了前任一頓罵,解承一頭霧水。但他知道安然沒事不會給找自己,他還是耐着性子問:“解卷耳怎麽了嗎?”
“沒什麽,死不了。”解卷耳懶懶回答。
安然的神情變得格外嚴肅,她和解承通着電話,非常不給大律師面子地給電話禁了音。意思很明确,安靜聽着別發言。
“解卷耳,你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