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

第5章 滿天星

滿天星

“孟學長，解哥，這裏！”

發光發熱了一天的太陽已經下山，晚風吹過，終于有了些許涼意。操場周圍已經零零散散圍了一圈人，張悅欣站在前排舉着根熒光棒，大咧咧地朝他們揮手。

解卷耳依舊抱着那朵向日葵，頗為愛不釋手。

“怎麽樣，都準備好了？”孟衍主動走過去，見另一位主角不在，地下黨接頭似的把張悅欣拜托他拿的小方盒遞了過去，“你可真行，求婚連戒指都能忘。”

“這不太緊張了嘛。”

順走遺留在攤位上的戒指，張悅欣沖他們擺擺手，“你們玩得開心！”

“求婚成功。”他舉起手裏的向日葵揮了揮作為祝福，見孟衍坐了下來，将花寄存過去，“她好熱情啊。”

“我們學生會知名交際花。”孟衍語氣裏都是嫁女兒的欣慰，“雖然比我小一屆，不過當時她向她竹馬王子新告白的時候，整個宿舍樓都看到了。這麽想起來，當時也是，她捧着一大束滿天星，站在樓下大喊‘王子新下來’的時候，一大幫人都在起哄。”

“烏蒙山連着山外山！”“月光灑下了響水灘！”

草坪晚會已經開始了，最先熱場的竟然是廣場舞神曲，前奏一響，整個操場出奇的統一，自發組織的合唱簡直是演唱會現場。

大學生就是有招可以一秒熱場。不過解卷耳現在沉迷八卦，因為周圍的聲音太大，他主動向孟衍那兒靠了靠，催促對方：

“然後呢？”

“然後她就當着一整個宿舍樓表白了，好像還打算點仙女棒來着，被趕來的宿管阿姨打斷了。”孟衍想着那一段，笑得很不厚道，“最後衆目睽睽下大家看着她一手牽着王子新一手捧着還沒來得及給出去的花跑遠，上演了一場精彩的落跑新郎。”

笑容果然是會傳染的，不管是因為現場的氛圍，還是因為孟衍。

聽完悄悄話，解卷耳轉頭，認真看起上臺的表演，一個話筒，一張椅子，一把木吉他，一個男孩。音樂是能夠打動人的，周圍安靜的只能聽到吉他聲在緩緩訴說着少年的《夏天的風》。

這時候夜色已經降臨深了，照明燈對着臺上的男孩，解卷耳面朝着光，而孟衍在偷偷看他。

“夏天的風我永遠記得~”

清清楚楚地說着我愛你。

孟衍在心裏改編歌詞，卻不敢唱給身邊的人聽。

“現在的人有很多顧慮，擔心着工作、生活、人際交往。前段時間想和以前的朋友吃頓飯，卻要考慮要聊什麽，吃完飯要做什麽，怎麽樣才能玩得開心？”

“可也是因為這樣的擔心，讓原本的期待見面的心情變得不開心了。”

“你能答應我的邀請，就能讓我一宿睡不着。那天你說自己很普通，不要給你濾鏡，可是不管是網絡還是現實，你都是很好的人，我喜歡的人，好到讓我不敢坦白，不敢越界。害怕我的突然出現給你帶來困擾，害怕連舍友、朋友這些關系都變得疏離。”

“僅僅是和你一起呆着，就是件很開心的事了。”

這些話孟衍在肚子反複倒騰，壓在舌尖難以說出口，這時候他真佩服張悅欣。

“感覺好久沒有這麽純粹的開心了。”解卷耳卻像是聽到了一樣，小聲的嘀咕竟然接上了他的想法。

這個晚會和孟衍說的一樣，節目都很精彩，聊着八卦的解卷耳安靜下來看完了整個節目，坐得腿都麻了。他揉着腿，才注意到旁邊的孟衍不知什麽時候悄悄往後靠了一些，“……你怎麽一副要哭的樣子？”

“哪有！”孟衍說着想去鬧他，一把環住對方的脖子。

好在晚會結束，大家都說笑着準備離開，他們兩個的打鬧混在一幫男生裏一點都不奇怪。

演出燈光關閉，操場一下就黑了起來。要不是孟衍摟着肩膀，基本上看不清人影。

“不是說有煙花嗎？”解卷耳見人都快走得差不多了。

“還有半小時，操場草坪可不是最佳觀賞點。”孟衍還非得賣關子，中途看了個消息，就順手地牽起他的手腕，“走，帶你去湊熱鬧。”

又有熱鬧？

因為人生地不熟，因為有熱鬧看，因為這個動作并不特殊，解卷耳找着借口，任由自己被牽着走。

“王子新，你不準回頭！”

繞着走到操場背後，上了樓梯，估摸着是看臺吧。

隔着老遠就聽到熟悉的聲音，解卷耳看着孟衍一臉無奈的樣子，已經猜到是什麽熱鬧了。轉個彎就看見兩個求婚主角一前一後地站着，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一樣。

“等我讓你回頭才能看哦。”

雖然聲音聽着正常，但其實女主角已經滿臉通紅了。看得出來是精心打扮過的，同樣是一身粉色的紗裙，這時候的她剛把白色小花組成的大簇花束抱在胸前，像是在給自己勇氣。沒再梳着高馬尾，披散着微卷的頭發，低着頭整理細節。

圍觀的女生個個捂着嘴，生怕露出一絲端倪。可惜，被男生的起哄聲洩了密。

不過就算是洩密，也是因為愛情的味道太過甜蜜美好，像藏不住的裝滿蜂蜜的罐子，香氣早就溢出來了。

男主角已經緊張得開始擰衣服，看得出來這個驚喜張悅欣藏的很好，他像是剛被從籃球場上臨時拉過來的一樣，還穿着籃球服，局促青澀。

這種事應該會有預感吧。

解卷耳注意到男主角反複捏着左側褲子口袋，依稀好像在确定裝在裏面的東西。

“好了，可以回頭了。”女主角踏着小高跟一步步走進，這一刻周圍出奇的安靜，圍觀者屏息注視着這場蓄謀已久的求婚。

“雖然我們正式在一起只有兩年，但你什麽樣子早在二十一年前我就知道了。”

“是啊，你還沒學會爬就會踹我了。”

“哈哈哈哈哈。”

男主角的話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連漂亮勇敢的女孩都繃不住笑場，好像不那麽緊張了，嘴角自然地揚起笑意。

“你別破壞氣氛，錄像呢！”她将花束遞過去，仿佛是把過去、現在、未來都一起交了出來。

“在情窦初開的時候，你把我收到的所有情書都拿走了，害得我見不到一朵桃花。那時候上高中，我的成績你比班主任還要關注，生怕我談戀愛。結果上了大學，自己扭扭捏捏地還要我來告白。”

“喲~”旁觀者十分配合地給出回應。

“你們也別鬧，真是的，我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情緒。”張悅欣這時候已經把自己寫好的稿子忘得差不多了，不過直白的情感向來是比優美的文字更能打動人心的，“那天是喝了酒才敢到你宿舍樓下告白的，這次，我清醒地再告訴你一次。”

“王子新，咱們開啓新的階段吧，我愛你。”

沒有娶或者嫁，但依舊知道，這是對愛情的諾言。

沒有那些讓人壓力山大的“在一起”，只有卡着點的煙花從身側的夜空中升起。

解卷耳希望這不是刻意安排的卡點，而是水到渠成，恰到好處。

在這樣的絢爛而短暫的夏夜，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是誰在心動。

被煙花吸引的視線重新回到小情侶身上，卻發現男孩已經忍不住抱住了女孩，隔着漫天的星星，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夏天。

“什麽啊，有什麽好哭的。我把表白那天的煙花補上了。”張悅欣湊到他耳邊抱怨，卻被心愛的男孩抹掉了眼眶同樣的淚水。

王子新珍重又有些局促的從草率的短褲褲兜裏拿出紅色絲絨盒子，他不像張悅欣，那麽熱情開朗，那麽坦率浪漫，但他會永遠站在她的身邊。

現在女孩向他發起一起走的邀請。

“我好像總是比你慢一步。”

“沒事，我帶着你跑。”

心照不宣地留給小情侶說悄悄話的空間，都跑到看臺前排去拍照留念，好在校方的煙花挺有看頭的。

拉着孟衍率先搶了個角落的位置，解卷耳也不嫌看臺的座位髒，随意用手抹了抹就坐下，看得出來心情頗好。

“解卷耳，我……你。”

煙花在天空中綻放，像星星散滿人間。劃過夜空，一簇一簇地開着花，組成了滿天星。

因為離得很近，煙花的聲音太大，因為孟衍的話很輕，說得毫無預兆。解卷耳半捂着耳朵湊過去問："你說什麽？"

孟衍聽話地重複了一遍：“我……你。”

原來不是煙花聲音大，是孟衍的自動消音。

“你小子不會看人家求婚看上頭，也想找人告白吧。”解卷耳打趣，說着明顯很離譜的猜測，“可別找我，我覺得單身挺好的。”

明晃晃的拒絕，孟衍覺得對方應該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不好點破。也是，怎麽就能确定對方一定喜歡男生呢，太先入為主了。

所以他只是笑笑，指了指解卷耳身後，示意他回頭。

看着今晚的主角張悅欣拉着解卷耳走遠，他和其他人一樣拿起手機拍起轉瞬即逝的煙花，祭奠一下如煙花般的暗戀。

我想說，我喜歡你。

又很慶幸，沒有說出口。

“沒打擾到你們吧？”張悅欣偷偷往孟衍的方向看去，沒見到預想的反應有些失望，“就想來分享一下，順便來送點謝禮。”

張悅欣自得地張開手掌，逢人就炫耀自己的求婚戒指。“直男有什麽審美，還是我自己挑的好看。”

嘴上嫌棄，身體十分誠實地又觀賞了一邊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這也是以滿天星為主題設計的吧。”解卷耳指着戒指上星星點點的碎鑽，“你真的很喜歡這種花。”男朋友也很懂，不愧是青梅竹馬。

“我超愛！雖然滿天星基本上是用作切花花束的配角，但哪怕是這樣不起眼，滿天星作為插花的襯材，能夠更好地處理插花作品中的輕重、疏密、藏露、俯仰、遠近、高低等關系，使作品變得更有層次和深度。”說起這個，明顯是說到張悅欣的心坎上，開始瘋狂安利，她也意識到了這點。

“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當多了配角，很多人會忽視這種小小的，可可愛愛的花朵的美麗。所以偏愛讓滿天星自己做主角。”

“還有就是，王子新那個笨蛋第一次送花，就是扭扭捏捏地遞過來一小簇白色滿天星，還騙我說是花店阿姨不要的。”

除了微笑和祝福，解卷耳能說什麽呢？

旁觀別人的愛情也是會有審美疲勞的，請關愛單身狗的身心健康，不要頻繁喂口糧。

“所以什麽謝禮要避開孟衍說？”

“給你分享一下青澀的孟學長。”張悅欣做賊心虛地又瞟了一眼當事人，好在對方依舊背對着他們，略顯孤單。

她快速從相冊裏翻出珍藏的視頻發過去，解卷耳手機連着響了好幾次，正想拿起來看，被張悅欣制止住了。

“回去慢慢看。”她拉過解卷耳，悄聲補充道，“就因為這個視頻，孟衍毫無争議地當了四年校草。當時他卸任學生會主席的時候圍了一大堆女生，就沖着他‘學生會太忙了，等大四再考慮談戀愛。’的發言，多少女生等了他兩年，結果在學校出現的時間屈指可數。現在嘛，因為油鹽不進，成了單純養眼的東西。”

你禮貌嗎？孟衍打了個噴嚏。

“我憑借學生會的便利觀察到，他還挺潔身自好的。要珍惜啊。”剛磕上的cp，要學會自己發糖。

“？”前面解卷耳還聽得挺開心，最後一句，他怎麽沒聽懂呢？

張悅欣點到即止，她不知從哪裏扯出一小簇滿天星。

“吶，沾沾喜氣，我把那束滿天星都給分了。你和孟衍的我給你留到現在呢。”她左看右看，将花別到解卷耳的胸口。

“悅悅，他們說去ktv，要去嗎？”王子新從解卷耳背後冒出來，非常刻意地和張悅欣十指相扣。

“好呀，解卷耳你來嗎？”

好大的怨氣。

解卷耳非常識時務：“還是不了。”

隔得還不是很遠，依稀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別醋啦，只是聊得來而已。”

“我可不敢，畢竟是帥哥鄰居，還是你的菜呢~”語氣別扭得都快擰成麻花了。

“不不不，根據我閱文無數的經驗，他倆肯定有情況。”

“又是你的新牆頭？”

“小聲點，咱們偷偷磕。”

“……”

不管怎麽說，張悅欣說上任主席的八卦說得很爽，解卷耳聽得也很過瘾。一天兩份瓜三場熱鬧，不愧是現任學生會新媒體主席。

他回來的時候，孟衍的心情已經蕩到谷底了，正在低頭玩手機。

煙花表演還在繼續，‘咻咻咻’地裝點成火樹銀花，而孟衍扮演的像一棵樹樁，呆愣愣地坐在那裏。一點笑意都沒有，兇得都沒人敢靠近。

解卷耳湊過去，因為時不時的煙花聲，靠得很近，也清晰地察覺出了對方的異常。

“不開心？”好像從晚上開始興致就不高。

“沒事。”

那就是不好告訴我的事。解卷耳想了想，将胸口的一小簇白花再次分出來一點，遞到傷心小狗的眼前。

“天上的星星摘不下來，那就送你地上的滿天星。”

“張悅欣送的？”孟衍用手指接過，低頭端詳。被修剪過的根莖很服帖，滿天星不愧是插花必備，這麽久了，一點看不出缺水萎靡的樣子。

“那怎麽辦，除了煙花，這裏也沒別的花了。”借花獻佛嘛。

孟衍從身後椅子上拿起向日葵晃了晃，什麽也沒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花和人都透出被遺忘的難過。

“……”感覺自己是個渣男的既視感。

解卷耳很無辜，解卷耳良心不安。

晚風吹過額角，也吹拂過他胸前的滿天星，花苞隔着夏季輕薄的衣服輕輕撓着胸口，細微而不容忽視的感覺。

【未婚人士張美女】：發送地址。

【未婚人士張美女】：這家的酒超好喝！強烈安利，不打廣告。下次約你出來玩鴨~

【卷耳】：謝謝你，救場俠。

【未婚人士張美女】：？

解卷耳收起手機，真誠發出邀請。

“出去喝一杯？”

他不擅長安慰人，但想着，開心也好，難受也好，酒精都是最好的屏蔽感官的東西。成年人的世界沒有一杯酒是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灌醉了再說。

一束煙花綻放的光照過解卷耳的側臉，讓孟衍得以看清對方的笑容，溫柔、美麗、自帶聖光，就像天使，誰也無法拒絕這樣的天使。

更何況是自己喜歡了這麽久的天使。

“好。”